34 殷殷紅繩心意遲

殷殷紅繩心意遲

只見匣中放置着許許多多雜物,淨是些不值錢的小物件,有些甚至可以說是廢品。

那些物品每一樣上面都貼着一張紙條,詳細寫明了獲得的時間和情景。

一柄匕首,紙條上标注着:拜入師門時,師尊所贈。

一只裂了半邊的茶碗:敬茶時失手打碎了茶碗,好在師尊沒有怪我。

一塊染了血的帕子:今天練劍割破了手,師尊幫我包紮了傷口。

還有一塊用靈力保鮮着的糕點,上面寫着:今天去梧桐閣時,師尊順手分了我一塊,不舍得吃,先留着。

岑峪并沒有全部看完,他一聲不吭地合上匣子,放回原位,心裏百感交集。

看得出,楚岱相當敬重自己的師尊,連這些小玩意都要珍藏起來。

他越發覺得,楚岱自戕,與這位師尊有着脫不開的關系。

岑峪沒有立刻動身去梧桐閣,而是打來熱水,慢悠悠地泡了個澡。

沐浴焚香後,幾日的疲勞頓時消散一空。

岑峪換好衣衫,他和楚岱體型相仿,衣服穿在身上正合适。

只不過這袖擺大了些,動起手來不太方便。

岑峪不大習慣地甩了甩袖子。

啪嗒一聲,某樣東西從袖口跌了出去。

他拾起一看,是用紅繩綁着的木牌,木牌前後刻有名字。一面寫着虞霖,另一面寫着楚岱。

岑峪左右翻看了一下,沒有感知到靈力流動,也不知是做什麽用的。本着對楚岱遺物的尊重,妥帖地擱進了木箱裏。

這時咚咚聲響起,屋外有人敲門。

打開門便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臭罵,褚行之的怒容近在眼前:“師尊喊你,你足足耽擱了半個時辰,你小子膽夠肥啊!”

岑峪不以為然:“有那麽久了嗎?”

褚行之沒好氣道:“管你有沒有那麽久,還站在屋裏幹什麽?趕緊滾出來。”

岑峪實在有點怕見那位師尊,一來怕露出馬腳,被對方戳穿身份,二來對方說話不清不楚,和猜謎語似的,他實在不知道怎麽回話。

但師父召徒弟,天經地義,徒弟不應師父,大逆不道。

他只得聽褚行之的話,麻溜地滾了出去。

兩個人并肩往梧桐閣的方向走去,岑峪想到方才那個木牌上的名字,随口問道:“師兄,你知不知道一個虞霖的人?”

褚行之一愣,随後怒目圓睜:“你沒事直呼師尊的名諱,是想找死嗎?”

岑峪暗叫不好,辯解道:“啊,不是,我說得是餘晖的餘,林地的林。”

褚行之皺眉想了一陣:“不知道。”

岑峪不着痕跡松了口氣。

褚行之:“你問這個做什麽?”

岑峪:“我見到了塊奇怪木牌,上面只刻了名字,用一條紅繩子綁着,我覺得好奇,所以問問。”

“哦,”褚行之道,“那多半是要挂在姻緣樹上的。”

岑峪盡管孤陋寡聞,姻緣樹還是知道的,畢竟他有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小師妹。

連荟霖曾告訴他,塵世間有結緣樹,只要将紅繩系在樹枝上,心意就會傳達給上天,祈求月老為自己和心儀的人牽線。

這麽說來,楚岱私下裏準備好了求姻緣的紅繩木牌,但多半沒有勇氣綁在樹上,便揣在了身邊。

岑峪好像明白秋蘭之前那些莫名其妙的話是什麽意思了。

褚行之見岑峪沉默不語,忽而道:“你故意拖延時間,是不是不願見師尊?”

岑峪剛要否認,突然想起初次見到虞霖時,對方明顯懷有虧欠,問他是否在置氣,而秋蘭也對他說過:我們都看得出師尊對你有多上心,或許你可以聽聽他的解釋。”

顯然楚岱與虞霖之間發生過什麽,而現在或許可以借機打探一下。

岑峪模棱兩可道:“或許吧。”

褚行之冷哼一聲:“我就知道,你可真是小肚雞腸。”

岑峪試着套話:“我有怨氣也是無可厚非的,該當是師尊給我個解釋。”

褚行之道:“依我看師尊也沒說錯,你的确是資質平平,與其在這裏浪費時間,不如放棄修仙,去做個輕松自在的凡人,還能安閑地度過一生。”

岑峪一怔,聽他這話的意思,虞霖曾要将楚岱逐出師門。

楚岱難道是因為這個,才選擇自我了斷的嗎?

走到梧桐閣外,褚行之很自覺地停住腳步:“你進去吧,師尊在裏面等你。”

岑峪朝他點了下頭,帶有幾分忐忑推門而入。

“弟子楚岱拜見師尊。”他一邊悄聲說着,一邊壓低足音走了進去。

屋內死氣沉沉,彌漫着一股濃郁的薰香味。

虞霖支頤坐在桌前,眼簾閉合,烏發随意地垂散在肩頭,臉上滿是倦容,看起來比前晚見他時憔悴了幾分。

岑峪不敢出言擾他清夢,安靜地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

虞霖撐着下巴,似乎睡沉了,頭越壓越低,最後手肘不堪負重,往旁側一歪,脫離了支撐物的腦袋直直朝桌面栽去。

岑峪下意識地伸出手,托住對方昏沉的腦袋。怎料虞霖在這一颠簸中醒了,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正巧和他來了個四目相對。

“……失敬。”岑峪在極度的尴尬中憋出了兩個字。

虞霖細長的眼眸似乎睜圓了幾分,過了片刻才從恍惚中清醒過來,倏地直起身子,一板一眼地坐正了。

岑峪假裝沒看到他臉上一閃而過的慌張,體貼地給對方保留一點尊嚴。

虞霖不愧是第一大宗的長老,處變不驚,立刻從方才的窘迫中脫離,轉變回了仙師做派,正襟危坐道:“今日為師喚你來,你可知是何事?”

岑峪:“……”果然又開始猜謎了。

岑峪搜腸刮肚地琢磨了一番,直接放棄:“徒兒不知。”

虞霖不言語,只是提起桌上的紫砂壺,親手為他倒了杯茶,用眼神示意他飲用。

岑峪也不推辭,伸手端過茶碗。僅喝了一口,他便覺察出了不對。

這裏面加了一種會抑制修為的藥材,雖然對岑峪而已沒有任何用處,只能算作普通的涼茶。

難道昨晚自己夜探丹藥房的事被發現了?

岑峪擡眸瞧了對方一眼,面不改色地一飲而盡。

虞霖淡淡道:“這茶如何?”

岑峪不知該實話實說,還是該裝傻充愣,頓了一頓道:“徒兒喝茶如牛嚼牡丹,品不出好壞的。”

“品不出就再喝一碗。”虞霖不疾不徐又添了一碗。

岑峪對上這個師尊,簡直束手無策,怕喝得太快他再給自己倒茶,這次只沿着茶碗抿了一小口。

“清冽微苦,茶香很純正。”他絞盡腦汁,勉強擠出了一句評語。

虞霖道:“還有呢?”

怎麽還帶追問的。岑峪眼前一黑,就像學堂裏被先生抽背的差生,如芒在背。

虞霖好心地給了點提示:“這茶中加了一枚藥材,你可發覺體內的靈力流動有什麽變化嗎?”

岑峪從善如流:“啊是,好像感到靈力流動有一些滞澀。”

虞霖盯着他的臉,也不說為什麽要請他喝加了料的“毒茶”,只是自顧自地改換了話題:“前晚,秋蘭從為師這裏替你借走了長老令牌……”

聞言,岑峪心底“咯噔”一聲,心說:千萬別是……

可事與願違,他一句便是:“長老令牌畢竟是宗門要物,不便一直放在你手上,如果沒有必要,還是盡快交還為師吧。”

岑峪迫不得已,只得慢慢騰騰從懷中取出長老令牌,遞還給對方。

虞霖的手指搭在令牌上,沒有立刻抽走,他擡起眼簾,意有所指地道了句:“一炷香的時間夠解開五感嗎?”

岑峪呼吸一滞,手足發涼,動作都僵住了。

剎那間,無數猜想湧入大腦,他飛速思考起來:他這是什麽意思?是識破我的身份了嗎?這是打算揭穿我嗎?

虞霖指尖一撚,輕輕抽走令牌。

岑峪低垂着目光,定在了原地。

虞霖徑直走進裏屋,回來時,手裏提着一個木質雕花食盒。

“一會你去地牢看守,記得給犯人喂飯,還有……”虞霖從儲物袋裏取出了一只紅水晶,放在他掌心裏,“這個,拿好了。”

岑峪目光觸及那塊水晶,不由得一愣。

他曾在褚行之手裏見過,正是可以不限時長開啓叢棘的機關。

但虞霖分明看出他身份有異,為什麽還要把開啓禁制的機關交給自己?

虞霖明顯不準備回答他這些問題,交代完之後,再度支頤閉目:“你可以下去了。”

岑峪踟蹰片刻,低聲道:“弟子告退。”

他摸不準虞霖的心思,不敢貿然把話挑明,除了繼續假扮楚岱,也無計可施。

直到提着食盒走出梧桐閣,岑峪心裏還一片茫然。這種心思複雜,捉摸不透的人,是他最不擅長對付的類型,當然,秦暮海除外。

但不管怎麽說,終于拿到了開啓叢棘的機關,對方看起來也沒有惡意的樣子,應該不是什麽引自己上鈎的陷阱。

這也就意味着,他終于可以不受限于一炷香時間,專心致志地救出秦暮海了。

應付虞霖的緊張感冷卻下去,獲得禁制鑰匙的喜悅撥雲見日般湧了上來,岑峪迫不及待,快步朝地牢所在處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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