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棱角分明意堅定

棱角分明意堅定

少年堅定又清澈的目光筆直地望進眸底。

秦暮海好似掙紮了一下,又好似只是發出了一聲嘆息。

秦暮海:“你不該管我的事……”

岑峪:“我非管不可。”

秦暮海:“再涉足其中,你就無法全身而退了。”

岑峪:“我甘之如饴。”

秦暮海雙唇微啓,這次卻什麽也沒說,只是合上眼眸搖了搖頭。

你走吧……

岑峪仿佛聽到了一句無聲的拒絕。

岑峪沉默良久,漆黑的眸子裏閃爍着灼灼光芒,如一簇跳動的火苗。

他給了對方更為堅決的回答:“我哪也不去,現在不走,以後也不會。”

秦暮海小看了他的執着,他向來耿直,不通人情,認準的事情不會輕易更改,又哪裏會聽勸?

秦暮海忽而輕輕笑了,那笑容有幾分無奈,又帶有些許解脫。

“我是一個很卑劣的人,自私自利,僅僅會考慮自己的事,為了利用誰,甚是能對任何人擺出笑臉,裝作和善的模樣。”

岑峪又一次沉默了。

這一次他緘默的時間很久。

久到秦暮海都以為他要放棄了的時候,岑峪突然破天荒來了句:“那又如何?”

他聲音低沉,帶着不容置疑的篤定,秦暮海不禁怔住了。

自從擺脫了師父的束縛,開始一人獨立思考,岑峪愈發變得堅定果決。

加之這些時日為了救秦暮海而奔波,他心裏又急又燥,原本被他抛卻的個人感受,喜怒情緒都逐漸回歸心底。

他不再是被誰肆意擺布的兵刃,而活成了他自己本身。

這一刻,岑峪好似變了一個人,臉上的稚氣都消退了不少,整個人的棱角清晰起來。

岑峪道:“人為自己而活,有什麽可指摘的!”

秦暮海發愣地看着他,很難相信這句話出自岑峪之口。

岑峪:“沒有誰可以一直毫無私心地為別人,就算是我,我奮不顧身地來救你,也不是因為我有多麽高尚,而是因為你對我來說很重要,重要到不可或缺,你懂嗎?”

秦暮海被少年熾熱的目光注視着,感覺呼吸都凝止了。

“可是……”

“沒有可是,”岑峪強行打斷他,“我要帶你回去,不管你說什麽,你必須跟我走。”

秦暮海呆了很久,在岑峪清澈澄亮的眸子裏看到了自己怔然的面容。

岑峪道:“我的心思沒有那麽細膩,你剛才說的話,我一半都不太明白,也不清楚你為什麽會那麽難過,但是人就是人,有私心再正常不過。如果你因為欺騙過我,心懷愧疚,那就向我承認過錯,請求我的諒解。我能忍受,就原諒你。忍受不了,只好狠狠打你一頓,再原諒你。”

秦暮海沒有應聲,岑峪繼而道:“還有,你說所有人都能輕易舍棄你,這個‘所有人’裏至少不包括我。我向你保證,絕不會舍棄你。但凡我一息尚存,還有一根手指能挪動,都會爬着來見你。”

秦暮海不知道是被他的氣勢鎮住,還是不知道該怎麽回應,只得輕輕點了下頭。

岑峪像是放心了,神色緩和下來:“那我們先從這裏出去吧。”

秦暮海輕輕抿了一下唇,冷不丁開口:“你這樣壓着我,我怎麽跟你走?”

“啊,對……對不起!”岑峪臉上的嚴肅瞬間消散,驚惶失措地跳了起來,連忙扶他起來。

秦暮海忍俊不禁,這果然還是那個岑峪,即便有所成長,內裏的耿直單純仍然沒有改變。

他低聲笑了一下,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塵,問道:“你怎麽找來的?”

岑峪于是将這些天的經歷盡量簡潔明了地同他說了。

秦暮海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簾,過了半晌,忽然很輕地道了一句:“對不起……”

岑峪一呆之下,忙擺擺手道:“沒關系的,不用道歉。”

秦暮海搖了搖頭,深吸了口氣,才如下定決心一般,緩緩開口道:“不,你剛才說,如果我對你有所欺騙,那就向你承認過錯,祈求你的諒解。等你……等你聽我說完後,再決定要不要原諒我,”

岑峪見對方是認真的,也就不再推辭,道:“好,你說。”

秦暮海道:“我承認,一開始接近你只是為了調查《冥河心法》,你身上的秘密太多,而這些秘密或許與殺害我父母的真兇有關。”

岑峪雖然早已猜出來,但聽對方親口承認,還是心裏不大好受,臉色沉了下去,輕輕回了個“嗯”。

秦暮海繼而道:“後來我和你待在一起,是因為懷疑游奕的身份,你說他八年前帶回一個少年,之後便性情大變,我猜到了他極有可能是被人頂替了,而八年前正好是我父母出事的時候。”

岑峪不動聲色嘆了口氣,道:“行,然後呢?”

“然後……”秦暮海聽得出對方的語氣越來越冷,猶豫了一下,但随即想到自己也是罪有應得,于是放棄了文過飾非,坦白道,“然後,你當時打傷了我,帶我回流青閣治病,我順理成章地入住其中,一邊想方設法令你倒戈,一邊思考着如何借你的手對付游奕。”

這次不待岑峪有回應,秦暮海低下頭:“你現在跑還來得及,為我這種人,不值得……”

“值不值得,是由我來決定的。”岑峪道。

他的話裏還帶着隐隐怒氣,秦暮海幾乎不敢擡頭去看對方的眼神:“為父母報仇,是我一個人的事,你其實根本不必牽連其中,日後指不定還會遇到什麽危險,現在脫身還來得及。”

這句類似的話岑峪已經聽過了,幻境中的少年秦暮海曾經說過:“報仇是我一個人的事,我死也好,活也好,都和外人沒有關系。”

岑峪忽地怒氣上湧:“沒關系?你已經把我卷進來了,還說與我沒關系,秦暮海,你不要太得寸進尺了。”

岑峪出手狠厲,骨子裏必然不會是溫和乖順的,秦暮海早已猜到他會有另一面,但猜到和親眼看到完全是兩回事。

一向待自己和顏悅色的岑峪突然改換态度,對自己冷言冷語,秦暮海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纖長的手指絞在一起。

如果是過去,他可以帶上無懈可擊的溫和笑容,裝腔作勢地說上一堆勸慰的話語,然後遞上一個感激的眼神,把這件事圓滑地了結。

但現在顯然不能,他褪去了僞裝,早在岑峪眼底暴露無遺,那些精心設計好的神态語氣失去了作用,他無計可施。

秦暮海的雙唇微微動了一下,嘗試着找回曾經的那份從容不迫,但顯然以失敗告終,他反倒變成了笨嘴拙舌的那個人。

岑峪好似很煩躁地走來走去,過了半晌,他突然走過來一把攥住了秦暮海的手。

秦暮海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岑峪手上的力度明顯緩和了下來,由攥着變成了輕輕牽着他。

“暮海,我們先從幻境裏出去吧,一直待在這裏,外面要是出了什麽事我們也不知道。”

秦暮海聽他的語氣柔和了許多,試探着問道:“你不生氣了嗎?”

“生氣。”岑峪直截了當回答。

秦暮海被他一句話噎住了。

岑峪道:“這件事我很生氣,但又不想打你,只能多氣兩天。”

秦暮海道:“那不如你還是打我一頓吧。”

岑峪沒回應,拉着他的手往外走,要去找幻境的出口。

秦暮海識趣地跟在他身後。

也不知道識海幻境是不是會根據人的心情變化,兩人一直筆直地向前走,卻不僅沒回到原來的大鐵門處,反而走到了一片林地裏。

岑峪停下腳步,發覺問題還是出在秦暮海身上。

秦暮海滿腦子雜亂的思緒,沒發覺前面的人突然停住了腳步,他猝不及防地撞了上去,把還處于少年期的岑峪撞得腳步踉跄了一下。

秦暮海手疾眼快,連忙一把給人扶穩了。

其實岑峪根本不需要扶,他有些疑惑地轉過頭。

兩人不經意間眼神交彙。

秦暮海下意識偏開頭,愣了一愣,又轉回視線,對他溫和一笑:“抱歉,我剛才在想事,沒撞痛你吧?”

“沒有,”岑峪頓了一下,說出自己的猜想,“剛剛我才想到,這裏是你的識海,其實只要你想,我們随時都可以出去對吧?”

秦暮海一怔,不置可否。岑峪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聰明了?

岑峪道:“暮海,你應該知道繼續待在這裏很危險,你為什麽不想出去?”

就算岑峪這樣,秦暮海也給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他只是下意識地想要将這段時間延長一點。

他已經對岑峪和盤托出,那些卑劣的難堪的模樣都被對方瞧去了,或許岑峪會越想越怄火,從此不再來見他。

從此不再來見他。

“暮海?”岑峪打斷了他的思緒。

秦暮海回過神來,道:“啊,我在想你方才說的話,多半是我潛意識裏還有一些放不下的事。”

“比如什麽?”岑峪追問。

秦暮海斟酌着詞句,緩慢開口:“比如……你剛才說我對你來說不可或缺,那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岑峪迷惑地眨眨眼,“你是我生平所交第一個朋友,又聰明又待我好,我跟你待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很開心,你當然對我來說很重要了。”

秦暮海冷淡地“哦”了一聲,幽幽道:“那看來你不可或缺的人挺多的。”

岑峪沒心沒肺地扳着手指計數:“也不太多,太師父、越師祖、師父、小師妹……加上你才五個人。”

秦暮海:“……”要不他還是留在這裏自生自滅吧。

秦暮海腦子裏的胡思亂想登時消散一空,他覺得自己剛才浪費時間浪費感情,似乎都在思考一些無足輕重的小事,着實沒有必要。

他幹脆利落對着前方一揮手,眼前憑空出現一道空間裂縫。

秦暮海漫不經心道:“那我們出去吧。”

岑峪看得目瞪口呆:“……”這麽簡單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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