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芒種

芒種

天已經幾乎全黑了，一點昏黃的光透過窗子落在茶幾上。屋子裏很安靜，卓石睡得很熟。葉思存看着卓石的睡臉有點心疼。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一點吸引了卓石，讓他這麽多年都對他這麽用心。

當初李月松一言不發就走了，葉思存也難過，恨不得沖到李月松家裏去，把他從他嘴裏問出個說法，然後痛揍他一頓。

可是葉思存并沒有這樣的執着。葉思存可以在學習上、工作上付出全力，但是在愛情上他不敢。他總覺得李月松的離開一定有他的理由，這個理由或許是像卓石說的那樣，壓根對葉思存沒有想法，也或許是其他的什麽。

但是不管是什麽，李月松的離開是事實。是他毫不留情的選擇。葉思存就算自己難過地死掉，也不願意去挽留一個不願意留下的人。

而卓石又是哪裏來的決心呢？不管葉思存說得多麽決絕，卓石都一次次回頭。而正是卓石的認真，才讓葉思存不敢有半點馬虎，小心翼翼地守護着兩人之間的那條紅線。

葉思存又不是石頭，卓石這麽待他，他已經不知道有多少次，“要麽跟卓石在一起算了”的念頭一閃而過了。

可也都僅僅是一閃而過。

如果換做是別人，在一起也就在一起了。可是卓石不是別人，可能一個沖動兩個人就連兄弟都沒得做了。

李月松是卓石最好的朋友，也是他的發小。葉思存如果跟卓石在一起，必然要重新面對李月松。他沒有信心在李月松面前，心安理得地跟卓石在一起。也沒辦法在心裏還裝着李月松的時候，不要臉地跟卓石在一起。

對于他們三個人來說，還是幹幹淨淨的朋友關系最好。

葉思存搖搖頭，把腦袋裏的雜念都抛掉。

看着天色不早了，葉思存也沒有叫醒卓石的打算，想直接把他抱回房間睡覺去。

卓石雖然減肥了不少，但是一米九的大高個不是虛的。葉思存艱難地把雙手伸到卓石身下，用了吃奶的勁才勉強把他抱離沙發，可是剛邁出第一步，就已經力竭，一個沒抱住，卓石就滾在了地上。

卓石從睡夢中一下撞到地上，猛地醒過來。二話不說，扛起葉思存就往樓下跑。動作連貫，速度極快，把葉思存都給搞懵了。還以為他一下把卓石給摔傻了。一邊捶着卓石的肩膀一邊大喊：“卓石，我是葉思存啊！卓石！你清醒點，地球沒毀滅！”

卓石跑到一樓才清醒過來。他扛着葉思存，站在花壇裏愣了一分鐘，把聒噪的葉思存放下來，扶着葉思存的肩膀問：“你沒事吧？”

葉思存一臉懵逼地盯着卓石吼：“你才沒事吧？！一言不發把我從五樓扛下來，想吓死我啊？”

卓石摸了摸自己腦門，驚魂未定。緩了緩說：“我突然被摔了一下……還以為地震了。”卓石不太相信地踩了踩地面，“沒地震嗎？”

葉思存沒想到，卓石在危及生命的突發地震面前，是這種舉動。心裏的感動難免又多了幾分。

葉思存虛張聲勢地說：“哪有地震？你睡糊塗了吧？”

卓石百思不得其解，嘟囔着：“那我怎麽會突然摔地上了呢？”

葉思存有點心虛，語氣緩和了些，說：“我想把你抱到床上去睡來着，結果……”葉思存偷偷瞥了一眼卓石繼續說：“誰讓你那麽重的。”

卓石哈哈大笑。

葉思存很受傷。

兩個人一邊往樓上走，葉思存一邊說：“為什麽我抱你兩步都走不了，你抱我跟捏小雞仔似的？”

卓石上下打量葉思存一番，不屑地說：“你本來就跟小雞仔似的。”

“睜眼說瞎話。”葉思存曲起胳膊給卓石看他的肱二頭肌。一臉驕傲地說：“我一直都有鍛煉。看我這肌肉，我感覺現在跟史泰龍不相上下。”

卓石嗤之以鼻，說：“你的長頭發倒是跟史泰龍挺像的，可是史泰龍也不紮小辮啊。”

葉思存生氣：“看來不讓你嘗嘗我的拳頭，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厲害。”

葉思存吼了一嗓子，有模有樣地要去打卓石。兩人嘻嘻哈哈的，在樓梯上打鬧起來。葉思存小胳膊小腿的哪裏是卓石的對手？三兩下就被卓石單手打橫抱起，夾在腋下往樓上運。

葉思存生怕卓石一個不小心，把他從樓梯上摔下去，毀了他的花容月貌。便緊緊抓住卓石的衣服。可嘴上卻不饒人：“卓石有種你放我下來，我們找個寬敞的地方打，你讓我着不了地，不讓我出手，算什麽英雄好漢？”

“別扯這些沒用的了。”說話間，到了五樓。卓石把葉思存放下來，指着關緊的屋門說：“你是英雄好漢，你看看這怎麽辦？”

剛剛兩個人急匆匆跑下樓，沒帶鑰匙沒帶手機，門卻自動給鎖上了。兩個人站在緊鎖的房門面前，都沒了招。

“你不是力氣大嗎？你撞開呗。”葉思存說着風涼話。

“有這說話的閑工夫，還不如去鄰居家借個手機，叫開鎖公司過來。”卓石說。

葉思存就是不喜歡卓石的實際。遇到問題總板着臉，只想解決辦法，開個玩笑都不行。就算有時候葉思存有點被卓石打動，也被卓石的實際給打回原形了。

“無趣。”葉思存翻了個白眼。去敲鄰居的門。

在等開鎖公司的時間裏，兩個人坐在樓道的臺階上聊天。葉思存也問出了最近一直想問的問題：“你的公司最近怎麽樣了？”

“慢慢進入正軌了。”卓石說，“只是我接手之後，我爸就不怎麽管了。什麽事都得我自己去辦。”卓石輕輕嘆了口氣，“很多客戶看我年輕，就不怎麽信任。有時候也覺得，我确實有點缺乏經驗，鎮不住別人。”

葉思存不懂經營公司，也不懂跟客戶溝通，他只能問：“那怎麽辦？”

“能怎麽辦啊？就用真誠來打動別人咯。”卓石說，“真誠才是必殺技啊。”

“那你一直這樣跑來跑去也不是辦法啊。”葉思存沉默了一會兒，“其實你不用一直在這裏陪着我的，你就放心回去吧。等我找到了工作，會把租房的錢還給你的。”

卓石聽到葉思存這麽說，恨不得把他從五樓摔下去，摔死這個白眼狼。

雖然兩人相處的時間并不長，但是卓石知道，他為葉思存花的每一分錢，葉思存都仔細記下來。有次卓石趁葉思存不在，去他屋子裏翻找，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麽葉思存的小秘密，結果在葉思存的畫冊背面，看到他記得清清楚楚的賬目。

不僅詳細到兩人每餐飯的金額。連卓石做了幾次衛生，做了幾頓飯也都記得清清楚楚。卓石看到賬目的時候百感交集，心裏想：“我為你做的每一件事你都記好，換成人民幣來還我，那我為你付出的心思，你拿什麽還？我确實是生意人，可不是任何事情都拿來當生意做的。”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鐵石心腸的人？

可是後來卓石還是假裝沒看到，如果真的要當成生意來做。那在卓石看來，有葉思存陪着，就已經算是賺到了。

“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只要你找到工作了，我就回去。”卓石不耐煩，“你要想趕我走，就趕緊找工作。”

葉思存很想跟卓石說，“你不要繼續在我身上浪費精力了，我們之間不可能有結果的。”可是盯着卓石半晌也說不出口，自從卓石來P城，把他從那個無良劇組裏救出來之後，葉思存總覺得愧對卓石。所以出去面試也盡量早回來，能有空給卓石做飯，就讓他歇會兒。晚上能多陪卓石一會兒，就多陪一會兒。

可又覺得這種回報不對，因為越是這樣，兩個人越是糾纏不清。葉思存也越是不敢提及兩個人感情的事情。

卓石幾乎祈求般地留在葉思存身邊，讓葉思存任何毛病都挑不出來，也沒有任何理由趕他走。

葉思存想讓卓石明白，他會因為愧疚對一個人好，但是不會因為愧疚愛上一個人。每每想至此，葉思存就恨，恨卓石不把兄弟情放在眼裏，滿心想的都是龌龊的事。

可卓石又何嘗不想把兩人放在朋友的位置上呢？可感情就是這樣不可控，不知道什麽時候突然就變了味，想再把它扭回去的時候，它卻越發茁壯，在心裏越長越大，越來越濃。

葉思存沒辦法，只能更努力地投簡歷。葉思存也不知道是自己表現太差，還是應屆畢業生太多了，總是找不到合心意的工作。

葉思存每天早出晚歸，做着無用功。卓石也是早出晚歸，忙着公司裏的事情。

卓石仍舊睡得很少，回家後在沙發上喝個水的功夫也能睡着。

這天葉思存回家早，已經在家做好了飯。過了五一之後，天氣突然熱起來。

兩個人一起吃了飯，葉思存去洗碗，卓石就在沙發上打起了呼嚕。葉思存洗好碗，也窩在沙發上，把電視聲音調低。卓石愛出汗，一集動漫還沒看完，卓石胸前已經濕了。

葉思存找到空調遙控器開了冷風。聽到滴滴兩聲，卓石的呼嚕停了一下，又慢慢響起來。

茶幾上卓石的手機突然亮了一下，是條信息提醒，上面分明寫着李月松的名字。

葉思存瞥了一眼，告誡自己不要犯賤。努力把視線掰回到電視上。可那條信息像是長了手，一直撓着葉思存的心，讓他沒辦法忽視。

葉思存在屋子裏走來走去，又是喝水，又是吃水果，想把那條信息從腦子裏摘出去。可那條信息卻逐漸占據了大腦。葉思存的手控制不住地伸向卓石的手機。自言自語：“我就只看這一次。實在是因為我已經看見了，沒辦法忽視。如果不該是我看到的消息，我一定在腦子裏删除。”

說完，拿着卓石的大拇指去驗證了指紋，解開手機。

「你到底還回不回來？不回來我結婚不請你了。」李月松發來的短信內容，一如高中時的說話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