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香椿芽煎蛋
香椿芽煎蛋
可聽着小孩撕心裂肺的哭聲,何袅袅還是鼓起勇氣推開了面前的木門。
可沒想到的是,鐵棍要打的不是小孩,何袅袅進院子的時候,小孩被一個男人送進屋裏了,87歲的奶奶無力地蜷着一條腿坐在地上。她垂着眉眼一動不動,仿若一座雕像,唯有眼中流出的絕望和無奈,看出她是個活生生的人。站在奶奶對面的壯碩男人手裏抓着鐵棍,她的高大和健碩,顯得奶奶尤其嬌小脆弱。
這奶奶以前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舉手投足優雅而緩慢,所以小時候大家都叫她阿雅奶奶。而這壯碩男人叫何家豪,是阿雅奶奶唯一的兒子,論輩分,何袅袅應該叫他一聲豪叔。
何袅袅沖到阿雅奶奶前面,伸開雙手護住她,提高嗓門喊道:“幹什麽?你要幹什麽?”
“你是誰?我們家的事關你屁事?”豪叔抓着鐵棍怒目圓睜。
面對身強體壯的男人,何袅袅雖然害怕,但大家都是鄉裏鄉親的,諒他也不敢做什麽出格的事。便嚷嚷着說:“我是袅袅,何良的女兒!”這是離家太久的年輕人獨有的自我介紹方式,祖輩生活在這裏,長輩的名字才能讓鄉親們精準定位她的身份。
“我家的事跟你無關,趕緊走。”豪叔趕蒼蠅似的擺着手。
“我不走!你拿個大鐵棍,是想殺人嗎?”何袅袅大聲嚷嚷着,把問題的嚴重性放大。小村落沒有秘密,只要聲音足夠高,可以把消息一瞬間傳遍全村。
“嚷嚷什麽嚷嚷。”豪叔壓着聲音,語調中的狠意卻盡顯。
何袅袅挺直了腰板大喊着:“怎麽?你還想打我啊你!”人雖然不強壯,但外出闖蕩多年的袅袅,氣勢還是很有的。
阿雅奶奶拉了拉袅袅的衣角,含淚無奈道:“袅袅啊,你走吧,我是自願的。”
“什麽自願的啊?就算你自願,我也不同意!”何袅袅之前在村子裏見過幾次無用的兒子打母親,無用的丈夫打老婆,只是那時候她小無力阻止,如今讓她碰到了,她可不能坐視不管。
“孫子要娶媳婦,差錢啊……”阿雅奶奶哽咽着,拉了一下自己左腿的褲子,腳踝上露出一枚嫩白的玉镯來。何袅袅心裏一咯噔,她知道,這玉镯是阿雅奶奶小時候父母給戴上的。阿雅奶奶小時候家裏富裕,父母對她百般疼愛,給配了一對和田玉镯戴在腳踝上,沒想到如今年過耄耋,竟要被親兒子打斷骨頭将這玉镯取下,賣了錢給孫子娶媳婦。
“那可以打斷镯子取下來啊,斷了不是也能賣嗎?”何袅袅不敢相信,竟有人會為了錢做到如此地步。
“斷了我可不收啊!”
何袅袅循聲望去,屋裏竟然還站着一個梳着偏分頭的圓臉男人,他叼着煙,滿臉的麻木不仁。臉很生,應該不是本村人。看到何袅袅在瞪他,他繼續說:“別以為我願意收這镯子,這種老玉,兩萬塊錢我收回去都得賠本。”
“那你趕緊走吧,可別做這賠本的生意了!”何袅袅狠厲道。
豪叔握着鐵棍低着頭,一言不發。看得出,他也是極不情願的。如果生活還過得去,誰又願意對自己的老母親下手呢?
阿雅奶奶推了推何袅袅,哽咽着說:“袅袅啊,你就別管了。我這條腿早就不中用了,打了也沒影響。”一句話,是勸袅袅,也是勸豪叔。
“只要我在這兒,就不能讓人打你!”何袅袅喊道。
“我才是真來幫忙的。”收镯子的圓臉男人鄙夷道,“你又不了解情況,可別在那兒裝英雄幫倒忙了!”
随着幾個人的吵嚷,院門口逐漸聚集了不少村民,村民們都知道豪叔家裏情況,也不上來阻止,只是小聲讨論着。這時人群裏走出一個20歲左右穿黃色帽衫的男人。他笑嘻嘻地走進院子,對豪叔說:“豪爺爺,大家都看着呢,快給我,您拿着要讓人笑話了。”說着把他手裏的鐵棍拿了過來。
“早就被笑話透了。”豪叔聲音很低,何袅袅還是聽到了,其中無助和悲傷聽着讓人心疼。
“這位大姐,沒什麽事你也回去?”帽衫男人一邊扶阿雅奶奶起來,一邊看了一眼何袅袅說。
“你是誰啊就叫我大姐?”何袅袅怒道。她不喜歡這種不做實事,只會和稀泥的調解人。帽衫男人也不生氣,賠着笑臉把阿雅奶奶從進屋,又轟散了看熱鬧的村民,來到何袅袅面前勾起何袅袅的肩膀說:“走吧?”
何袅袅甩開帽衫男人的手怒道:“跟你認識嗎?就勾肩搭背的!”
“都是一個村的,說什麽認識不認識的。”帽衫男人咧着嘴笑。
事情沒解決,何袅袅還不想走。帽衫男人壓低聲音,依舊笑臉,使了個眼神說:“有事出去說,你要當着人家面戳人家痛處嗎?”何袅袅這才不情不願跟着男人出了門。
“那個收镯子的奸商還在他家呢,你這樣和稀泥治标不治本!”何袅袅到了自家院門口,咬牙怒道。
“我和稀泥?”帽衫男人不解,“如果我不過去,你得跟那個收镯子的都打起來了。”
“打起來也不用你管。”何袅袅走進家門,砰一聲把木門關上,帽衫男人識趣地走了。何袅袅有想過村裏窮,但沒想到村裏會有人為了兩萬塊錢,就要把親人的腿打斷。想到那個收镯子的人還在豪叔家裏,何袅袅就不放心。聽到外面沒了動靜,何袅袅又折返,來到豪叔家裏。
“我要買阿雅奶奶腳上的镯子。”何袅袅進門表達來意。其實剛剛若不是太多村民圍着看,她已經買了。她自小也是村裏長大的,知道不能在太多人面前展露財富,一傳十十傳百,味道就會變。雖說何袅袅兩萬塊錢要不吃不喝攢兩個月,但這些年,她忙于工作,也攢了些錢。何袅袅補充說:“不過我不用镯子取下來,阿雅奶奶繼續戴着就好。”說着就拿出手機,要給豪叔轉錢。
阿雅奶奶沒說什麽,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紅了眼眶,馬上別過了臉。
“哎哎哎!有你這樣搶生意的嗎?”收镯子的圓臉男人看不下去了。
“你不是說你收兩萬要賠本嗎?”何袅袅微笑,“我這是幫你省錢呢。”何袅袅轉了錢,也不多說什麽,扭頭就出了豪叔家。
解決完問題,何袅袅神清氣爽,蹦蹦跳跳回到自家院子,繼續啃三明治。
“吃那玩意兒有營養嗎?”天空突然飄來帽衫男人的聲音。
何袅袅擡頭一看,那帽衫男人站在對門村長家的屋頂上呢。村裏的房子建得近,站在對門屋頂上看彼此院子,看得清清楚楚。剛剛何袅袅又去豪叔家的事,他肯定也看到了。
“剛剛的事你別說出去……”
“你不記得我了?”
兩個人同時開口,話語被撞到了一起。何年歸尴尬一笑說:“我不會說出去的。”然後盯着何袅袅,期待着她的回答。
“你是……何年歸?”村長家有兩個兒子,大兒子何時歸跟何袅袅差不多大,小兒子比何袅袅小八歲,按照年齡來看,這穿帽衫的應該是何年歸。
何年歸聽到袅袅準确叫出了他的名字,嘴咧得更開了,肆意顯露的牙齒整齊漂亮。何年歸笑起來眼下有肉肉的卧蠶,一雙狗狗眼純真而頑皮,像是夏日裏氣泡充盈的橘子汽水,三分麻,兩分酸,五分甜。不過這瓶生産日期過于新的汽水并不在何袅袅可挑選的貨架上,兩人差着輩呢。雖說沒有親戚關系,但按輩分來算,他應該尊稱何袅袅一聲姑姑。
“我剛走的時候你還在穿開裆褲,一眨眼,都長這麽大了?”何袅袅故意,“大侄子,乖,叫姑姑。”
何年歸的臉僵了僵,皮笑肉不笑地說:“姑姑?”
“對啊,小時候叫的不是挺親熱的嗎?長大了害羞了?”何袅袅壞笑着。
“年年,你幹嘛呢!快下來吃飯。”村長的聲音從院子裏傳來。
何年歸窘迫地偷瞄了一眼何袅袅,一邊往下走一邊嚷嚷着:“爸,別叫我小名!”
何袅袅笑了笑繼續啃三明治。太久沒有感受大自然,現在靜下來,嗅着炊煙,沐浴着陽光,聽着林中的鳥鳴,有種超脫的感覺。
突然敲門聲響起,突然被打斷的何袅袅有點小氣憤,不情不願去開門。門外的人沒有及時聽到回應,便喊道:“姑姑,我是你的過兒啊姑姑。”
何袅袅猛地打開門,怒道:“信不信我賞你一個大比兜?”
何年歸露出比何袅袅腦袋還大的巴掌,輕呼了一下說:“誰賞誰還不一定呢。”
何袅袅白了何年歸一眼,問:“什麽事?”
何年歸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一盤香椿芽煎蛋,不情不願地說:“我爸讓我送過來的。”
聞到香椿芽獨有的香氣,何袅袅很驚喜。早春趁着香椿的芽頭嫩,摘下來簡單焯水後切得細碎,拌了蛋液在油鍋中煎成小餅,香椿芽嫩而脆彈的顆粒伴着蛋香,越嚼越有滋味,是一道不可多得的春季小菜。
“你等我一下。”何袅袅把何年歸迎進院子,忙進屋去找可以回給村長的東西,很快翻出一包新鮮菊花,拿出來給何年歸。何年歸看着只有花頭的菊花,一臉疑惑。何袅袅解釋道:“這個是可食用菊花,煎炒蒸炸都可以,可好吃了。”
“你們城裏人吃的花樣挺多的。”何年歸調侃道。何袅袅接過香噴噴的香椿芽煎蛋,吃起來,一邊說:“你先回去吧,一會兒我吃完了給你把盤子送過去。記得給你爸帶個謝謝。”
他也不走,就站在院子裏,看看這兒看看那兒,像是有話要說。過了一會兒,似乎是終于找到了話題,問:“你這次回來待多久啊?”
“兩三個月吧,這次想待久一點。”
何年歸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這麽久啊,那你還敢買阿雅奶奶的镯子?”
“這有什麽不敢的?”何袅袅說。
“總之你還是小心點。”
“啊?”何袅袅沒懂。在自己村裏有什麽好小心的?不過事情真如何年歸料想的那樣——晚上發生的事讓何袅袅想趕緊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