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Chapter 8
Chapter 8
只是紀子沒有料到,那個曾經讓她開始練習跑步的契機又很快出現了。
周五放課後是要進行社團活動的。
田徑部的練習結束後,已經五點半。
路上繞去PEACE買了幾份蛋糕,走向電車方向的時候,不經意聽到小巷子裏有類似打鬥的聲音。
抱着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覺悟,紀子準備淡定地路過那個巷口。
結果因為不小心瞄了一眼,又只得卷入其中。
雖然說三井才剛換了形象,但是與兒時氣質更加接近的新形象十分好認。紀子幾乎是在目光接觸到他側臉的一瞬間,就認出來了。
何況身段修長挺拔的三井,在一群小混混的中間簡直是鶴立雞群。
小混混大概有五六個人,有三個人面對着三井在亂拳揮打,三井書包扔在了一邊,掙紮着擋下那群人的亂拳,邊不時回擊兩下,邊喊着“仲間!讓他們住手了!我不想打架!”。
結果沒人理會他。
亂拳之下,電光石火之間,紀子瞄到三井身後的兩個小混混有一個從巷子角落搜出了一根鐵棍。
大事不妙之感浮現。
時間很短,在小混混舉起鐵棍對準三井後腦勺然後落下的一瞬間,紀子本能的反應是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沖上去,舉起拎着書包的左手,及時地擋下了那一悶棍。
沒來得及尖叫和恐懼,紀子僅僅是悶哼了一聲。
時間像是突然停止了一秒鐘,那一秒內她完全失去知覺。
接踵而來的是左手手腕處劇烈的疼痛像原子彈爆炸一樣“轟”一下竄到了腦子以及千萬神經末梢,手表表盤碎了、表帶斷裂,順便磕到了額角。
紀子呆立着,視線範圍內是胖子混混仲間拿着鐵棍的手慢慢垂下,表情驚恐地往後退了兩步。然後是一滴紅色,巨大的紅色,覆蓋掉了視線大部分的範圍。
一滴。
兩滴。
慢慢連成了線。
左手拎不住書包,“噗”的一下書包躺到了地上,淺淺的揚起一層灰。
身後是隔了幾秒沉默後響起的吼聲:“……小池——”
然後眼角掃到巷口出現了堀田等幾個高個子的身影,紀子終于放松了肩膀,耗盡力氣地閉上了眼睛,軟綿綿地往下倒,完完全全地失去了意識。
最後想的是:
……好在,有幫手了……
***
一開始,她就是為了總不得不來幫她解圍的三井壽,才發奮練習的跑步。
主攻的是需要強大爆發力的短跑。
小學的時候,只是找一些書籍,依樣畫葫蘆自己每天早上偷偷練習。
慢慢的,要欺負她的人,真的再也追不上她了。
于是,三井也不再需要跟着她一起挨揍。
紀子由此,慢慢地、慢慢地……
喜歡上了跑步。
“……買個飲料。”
“放心,我們在這裏看着。”
黑暗慢慢褪去,意識漸漸清明,獨屬于病院的消毒水味道,連同病床旁的人壓低了聲音的對話,一起從遙遠處抵達腦海。
幾秒鐘的混沌後,再次觸動神經的,是來自于左臂的劇烈痛楚。
紀子緊皺眉尖,痛苦地咬了咬牙。“痛……”
“醒了?”
“好像是。”
“小池同學,你沒事吧?”
雜亂的對話越來越靠近,紀子掙紮着睜開了眼睛。
一開始是幾張模模糊糊的臉,紀子眨了幾次眼睛,那些五官才漸漸清晰。
“……呃……”一開口就察覺自己聲音非常虛弱,“堀田同學……”一邊對抗着手臂傳來的一陣陣疼痛,一邊思考這幾個人為什麽會在這裏,然後回憶便播放到了被鐵棍對準的三井壽那裏。
啊!她轉過臉盯着堀田,“那個……三井君……”
“啊啊,阿三完全沒事,只是擦破了點皮,不用擔心。”
“……”呼……那就好了……
“話說回來,德男你見過阿三一打三能打贏過嗎?”
“诶?唔……這樣說起來,似乎這是第一次吧……”
“阿三以往打架,大多數時候只有挨揍的份吧?”
“感覺就是臉上很兇,可是揮出去的拳頭都不能跟表情匹配的違和啊……”
“吶吶,這次是真兇殘啊,我看仲間的臉都快變成豬蹄了。”
“仲間一整個人本來就是豬蹄的程度吧!”
“呃……那就是青紫加流血的豬蹄好了……這次的話。”
“原來阿三兇起來這麽可怕……”
“啊啊,真有些後怕,現在想起來的話。”
“嗯嗯……”
然後打斷對話的是病房門被拉開的聲音。
門口三井提着一袋飲料,手中拿着一瓶寶礦力,冰凍的溫度遇到冷櫃外的略高溫度,凝成了水珠順着瓶身往下滑,劃出了歪歪扭扭的曲線。
“喂喂,小池還在睡覺,你們別太吵……”話尾音在瞥到病床上睜着眼睛的紀子時被吞回了肚子裏。
“……”
“……”
頓時病房中的氣氛有些尴尬。
對視了半天,三井磨磨蹭蹭地想起來,應該問候一下小池的情況。腦子還沒轉過來,話先出口了。
“……醒了?”
“……嗯。”
“……很、很痛嗎?”
“唔……比較……呃,三井君……我左手好像沒有力氣呢……”
紀子便看到三井露出惱怒的表情,劍眉皺起來,眉間的褶痕讓他的表情忽然之間顯得嚴厲,臉部線條也像是積攢了怒氣而剛硬了起來,“那是當然啊笨蛋!你幹嘛去擋!你骨折了知不知道!”
“……哦。”難怪那麽痛。
“……哦?!”三井氣惱得臉都逐漸漲紅,“什麽叫‘哦’?你一個女孩子,不能就當看不到就好嗎?!跑掉去搬救兵不就好了!”
……當看不到?呃……“那很難吧……”
“怎麽難?!”三井激動地把手裏的飲料全塞給旁邊的德男,轉身抱起雙臂對着小池紀子兇巴巴地吼,“有什麽好難的!”
“……因為……”
三井氣勢洶洶等着紀子的回答。
“……那是三井君啊……”
“……”于是三井本來惱怒的表情随着紀子的話語突然僵在了臉上,瞪着她的眼睛呆滞地無法移動分毫。什麽叫“因為那是三井君”啊……什麽啊……“什、什……”
未完整的問句被開門聲打斷,穿着醫生袍的小池修之一臉焦急地進了來。
“小紀!”
“……爸爸。”
“……小池叔叔……”
“爸爸剛才在手術,現在才結束,護士跟我說了你被送醫院來了。”修之拿起紀子的病歷翻了翻。“左手骨折了,打了石膏在醫院住幾天吧,額頭上的傷口只是割傷,沒什麽大礙,幸好有緩沖物擋了擋,沒傷到腦袋……話說回來,”他擡頭看看紀子,又看看三井和德男他們,“這是……怎麽回事?”
三井愣了一下,皺起眉頭難掩內疚,他避開小池修之的視線微微偏了頭,“是我……”
“是三井君!”紀子卻搶過他話頭,“我放學被幾個不良少年圍堵要搶我東西,三井君……三井君和其他同學路過的時候看見,幫我解圍了。”她看着父親笑了笑,“如果不是三井君,可能我就不是骨折這麽簡單了。”
“哈?!你們上下學的道路這麽危險的嗎?!”紀子看着父親一副擔憂受驚的樣子,剛想開口安慰幾句,父親卻冷不防轉過身面對着三井。
他握住三井的手。“阿壽啊!”
“……是、是!”
“能不能……能不能以後就拜托你每天送小紀回家?”
“……”
“……”
“诶?!”
“诶——?!”
“拜托了!”
***
小池于三天後出院,當然,手上仍然打着石膏。
此間值得一提的事情,大概就是三井每日放課後會去病院給紀子送上小池阿姨托付的便當,靜靜地坐上十來分鐘,以及周日三井回歸湘北籃球部了。
周一放課後例行是社團活動。
由于太久沒觸碰心愛的籃球,三井過了五點半仍然意猶未盡,加上籃球部為了備戰縣大賽,也适當地延長了練習時間,于是等大家散得差不多的時候,已經是六點半了。
換好衣服看到更衣室的時鐘,才醒悟過來已經這麽晚了。啊——糟糕了!想起來還有事情的三井壽撈起書包,櫃子都來不及鎖匆忙奔出了學校。
——他明明答應了小池叔叔,今天要去接小池出院的啊!
趕到病院門口已經快七點半。
三井三步并兩步找到紀子的病房,卻發現裏間已經清理幹淨。
雖然她行李不多,但畢竟左手還打着石膏……這樣想着,三井不覺有些焦急。跑下樓在病院門口張望,終于發現紀子在旁邊便利店門口隔着玻璃彎腰端詳着貨櫃上的物品。
三井這才松了口氣,腳步輕輕走到小池身後。
大概她看得太入神的緣故,完全沒有發現身後籠罩着自己的高大身影。三井的目光随着她目光所在落在便利店靠玻璃貨架的第三層上面。
明黃色的圓形盒子,利口樂的标識很顯眼,盒蓋上貼着一張五彩斑斓的爆炸型貼紙,“檸檬草種子贈送限定”字樣比牌子标識還大。
三井目光落在小池的頭頂,沉默了一下,然後一手插褲兜,另一手從她右手将她的行李包拿過來,撂在肩上,一言不發地走進便利店,抿着嘴唇從貨櫃上将小池剛才目光所在的喉糖拎出來,拿去櫃臺結賬。
被突然拿走行李包的紀子完全沒反應過來,三井走過身後的時候仿佛揚起風一陣,連時間都突然慢下來。等到回過神,三井的身影已經走向了便利店櫃臺,她只能呆呆地隔着玻璃望着他修長的身影和線條堅毅的側臉。
結完賬的三井走出便利店,不太自在地走到小池面前,将手裏的喉糖塞進她右手。
“……喏,遲到了……”最後一句憋了好一陣子才出來。“……對不起。”
初夏的夜晚,夕陽落下之後,有微涼的夜風,紀子的劉海被吹散了。發絲在眼前翻飛,阻隔了她的視線,看不清眼前三井的表情。
身後馬路上穿梭而過的汽車聲音漸漸遙遠,頭頂那盞路燈已經到了開啓時間,暖黃的光線閃了一下,又暗下去,很快又閃了兩下,然後終于亮起來。
紀子看見三井滿額的汗水,清爽的深栗色短碎發帶着光澤,反射了暖黃的路燈光。帥氣的劍眉下面,那對黑色眼珠倒映着自己縮小了的呆滞的身影,路燈的明黃,在他眼睛裏彙聚成了一個光點,閃爍着漂亮的光。
右手掌裏的那盒喉糖還有殘留着屬于他的淺淺體溫,紀子五指慢慢地、慢慢地收緊了。
她緊緊地握住了喉糖,看向三井的眉眼,也漸漸地柔和了下來,她抿着唇微微笑起來。
這樣的話……就夠了吧……
她也從來,都不是很貪心的啊……
即使……她小池紀子從來都說不出口的心情,無法通過言語傳達給他,但是能夠在有生之年,這樣與他面對着……
那麽……就算他不會知道這種心情的話,也……
……無所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