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南柔下雨了
南柔下雨了
蘭舒靜靜等待着,呆滞地看向另一面牆。直到急促的警笛聲響起,她才想要撐着已經發麻的腿站起來。
警察是從另一面過去的,暴戾的男聲已經聽不見,被正氣而自帶威嚴的警察聲音所取代。
蘭舒不敢出去,揉了揉發麻的雙腿,過于肥大的校服都有些黏在身上,出了很多汗。她扶着牆,探着步走出一點,只露出半截身體。
警察铐着一個接着一個人,押往相反的出口。這邊的道路太窄,車子開不進來。
在一群黑色中,有一位穿着白衣服的少年格外顯眼。蘭舒瞪圓驚訝的雙眼,是跟她穿着一樣的校服。少年捂着胸口處,被警察攙扶着。
那只扶着牆壁的手不覺用力了些,身子更出去了點。她想看清那個少年。
少年轉身前,擡起垂下的頭,一眼掃過她。審視般地,蘭舒經不住那樣的目光,率先低下眸子。
“他媽的,要讓我知道是誰報警,肯定弄死他。”銳利的聲音透過警笛,清晰地傳入在場人的耳朵裏。
少年跟在那個在警察面前都毫不收斂的人身後。
只見被叫強哥的人惡狠狠轉過頭,歪着嘴對少年威脅道:“今天算你運氣好,以後見到我記得繞道走。”
“老實點!”警察摁住強哥的手臂,迫着他往前。
就在強哥還想往後看的時候,少年擋住了他的視線,沒應他的話,只是慢步走着。他個子很高,脊背薄卻寬,将後頭的風景擋地嚴嚴實實。
警笛聲漸遠,直到一點都聽不見,舒蘭才從角落裏出來。手機界面還停留在剛才報警的號碼上面,她摁了幾下退出。天已經黑了,只能打開手機閃光燈,照着前方的路。
川城早晚溫差極大。
此時,絲絲密密的風吹着,舒蘭不禁打了個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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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小區門口前,她接到警察的號碼,警察對她進行了表揚,并囑托了幾句。讓她以後注意安全,他們會對這件事進行保密。
蘭舒應着,她在想另一件事。剛才在報警的時候,她說話沒有一點結巴,甚至停頓都在完整的句子之後。沒想到,在危急時刻,她的潛能竟被激發了出來。看來,人還是得多做好事,上天是公平的。她第一次體會到說話不打結,就挺不可思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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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舒在川高漸漸熟悉下來,高三學習很忙,大家每時每刻都透露出疲倦的樣子。下課就一群都趴倒在桌上睡覺,教室裏靜得很,偶爾才出一陣打鬧嬉笑聲。
她不知道有多少人發現她的說話問題,但從沒人當面提及過。這個環境是善意的,讓她舒适的。所以,在沒有排斥下,她喜歡上了在這裏的生活。偶爾會和之前的同學再聯系,只是大家學習都太忙,沒聊幾句就趕着補習去了。之前的學校補習很多,明裏的暗裏的。
沈梅從不會給她請家教,他們不希望她老悶着,只知道學習,做個學習機器。想要培養她的興趣愛好,但蘭舒又對什麽都不感興趣,只在周末的時候去圖書館看看書。
很多人都誇她是個文靜、內向的小姑娘,其實不是,只是因為她不想說話而已。
最近一陣,前桌的周岚和王敏佳總趁着下課的時候去上廁所。關鍵兩節課去一次還算是正常頻率,蘭舒也不會注意到了。但每節課下,就立馬出去,讓她不得不懷疑是那器官出了點問題。
她有些擔憂地問趙敏:“沒見她們喝水,為什麽老去廁所啊?”
趙敏眯着眼,聽到問話,慢悠悠睜開。趴在胳膊肘,指向窗外,“你知道外面有什麽嗎?”
蘭舒順着目光看去。他們這是在五樓,能看見的只有藍天白雲和經過的學生了。
誠實搖頭。
趙敏看她是對外面的風雲變幻一點都不知道,一下子來了勁,喝了口水,準備開講。
“話說,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有一位少年,面色如玉,卻陰癖狠漠。他總是獨來獨往,不愛群居,可天生的容貌優勢讓他在女人堆裏受盡了愛慕。這晚,他走在一條無人的小巷。突然,幾個男人圍了上來,擋住他的去路。你以為是要劫財嗎?不,大錯特錯。他們是要劫色,可少年寧死不屈,最終惹惱了那幾個男人,被打進醫院。現在,這位少年回來了,愛慕他的女孩子當然得去探病啊。”
“謠言。”
蘭舒聽完後,只丢下這兩個字。
過了幾秒,又問:“誰說的?”
趙敏有些摸不着頭腦,不知道問的是哪個點,還是回答:“這件事大家都知道啊,不知道誰說的,反正我聽到的就是這個版本。至于說前面倆人去哪裏了,反正肯定不是廁所,估計看十四班的程威去了。他就是這個故事的主人翁,前天才過來上學。”
蘭舒看向前面的牆壁,仿佛要透過那面牆看什麽東西。深綠色的黑板,有幾縷光折射在上面,反着光。
她一字一頓地,陳述一個事實:“這是造黃謠。”
“在不知道事實之前,就妄加揣測,暴露自己肮髒的心思。心髒的人,看什麽都髒。”
趙敏以為蘭舒在罵她,頓時臉上燒紅一片,心裏又氣又羞憤。她把書重重地砸在桌面上,哼了一聲,大踏步着走出去。
她出去沒多久,于嘉聰就從前門進來,伸出食指指着外面,“怎麽了?她怎麽哭了。”
蘭舒剛才的話并沒有過濾到大腦,只是覺得這個謠言很離譜,會傷害到當事人。她後知後覺地站起來,追出去。她想解釋,并沒有在罵趙敏。
上課鈴聲已經響起。
她跟其他人往相反的方向跑,好幾次差點被撞倒。拐角處,與一名男生相撞。
蘭舒是跑着的,而那男生卻氣定神閑地插着兜小步走。由于慣力,她沒來得及停住,直直地撞到男生懷裏。男生下意識拖住她,避免她往後倒。手觸到後背的那刻,不自覺發麻。
程威也沒管她站沒站穩,立刻松開。看對方跌坐在地上後,想伸出手的手握了握拳,還是沒伸出去。
“沒事吧。”陸子恒跟在蘭舒的身後,見她跌倒,立馬小跑過來。
蘭舒拍了拍褲腿,搖頭,擡頭與程威對上目光。
她突然想到剛才趙敏所描述的,完全與事實大相徑庭,而這個謠言的中心人物,現在就在她的眼前。
而他的表情好似一點都沒被影響,冷漠淡然,目光透露出的疏離,隔着寒冰。他沒有穿校服,而是一件沒有任何圖案的黑T,都有些掉色,泛着如果不細細看就看不見的白。
“對不起。”她道歉。
程威沒有立刻應答,而是盯着她的臉片刻,又看向被陸子恒握住的手臂。鮮明的膚色對比,眸子暗了暗。
白得。
不正常。
他将手插回兜裏,轉身離開,依舊用逛花園的步伐往教室走。
“蘭舒。”于嘉聰叫她,“趙敏應該在廁所裏,你去看看。剛才你們怎麽了?”
蘭舒反應過來,往廁所跑。她推着每一扇門,有一扇是關的。她猜趙敏應該在裏面,可沒有敲門的勇氣。
她平時會觀察每個人的情緒,絕不會說出惹人生氣的話。這還是第一次,她失控地不顧身邊人的臉色,直接将心裏的想法說出來。
“趙敏。”蘭舒的聲音不大,怕裏面的人聽不見,提高後面話的音量,“對不起。”
她話一出,裏面就發出沖馬桶的聲音。
蘭舒又叫趙敏的名字。每喊一聲,就沖一次馬桶。
最後,蘭舒也覺得委屈,哭了起來,“浪費水。”
“趙敏,你浪費水。”這一句,她幾乎是吼出來的。吼完後,就抽泣起來。
外面站着的兩個男生,聽到裏面的話,對視了一眼,莫名。
陸子恒試探性地朝裏面問:“蘭舒,你怎麽了?”
“趙敏,趙敏。”于嘉聰看陸子恒叫蘭舒,他也不甘示弱,“趙敏,誰欺負你了?”
“啧。”陸子恒一拳垂向于嘉聰的胸口,眼神提醒,“估計就是女孩子吵架,你摻和什麽,先讓她們出來上課。”
于嘉聰委屈地揉着胸口,撇了一下嘴角,改口道:“快出來上課了,這節課是數學課,你倆數學不是不好嗎?還不抓緊出來學。”
于嘉聰又挨一拳,雖然力沒多大,但人也是有尊嚴的,誰經得住一拳又一拳。他剛想和陸一恒好好理論,就見趙敏率先出來,邊走還邊抹臉上的淚,委屈地不行。
于嘉聰沖陸子恒使了一個眼色,就追了過去。
“蘭舒。”陸子恒小聲地朝裏面喊。
蘭舒也出來了,眼睛紅彤彤的,臉頰上還挂着淚。
還沒等陸子恒再開口,她抽了一下鼻子,眼淚又止不住地往下掉。
“......”
女孩子真的好能哭。
他拿出面紙給她,“你先哭吧,哭完再回去上課。”
蘭舒擦掉眼淚,低着頭做了個要哭的表情,又擡起頭,不再掉淚。語氣倔強,“走吧,我要好好學數學。”
陸子恒“噗嗤”一聲笑出來,看到蘭舒的臉色又讪讪忍住。
蘭舒小孩子脾氣也有點上來了,十七年來都沒受過這委屈,她輕推了一下陸子恒擡步往前走。
陸子恒知道自己惹她生氣了,可剛才那樣子着實可愛,他真的沒忍住。只能跟在後面,邊走邊道歉。
“我不是故意的,沒有嘲笑你,就是覺得可笑。”
“不是,是......”
他是個內斂的男生,也沒怎麽跟女孩相處過,“可愛”這兩個字實在羞于說出口。他想着換一種說話,可怎麽也想不出,“是”了半天,耳朵都急紅了。
“程威!”站在十四班講臺上的老師,放下書本,一副恨鐵不成鋼地看着程威,“我講到哪裏了?”
程威站起來搖頭。
“那你朝外面看什麽?外面有什麽好看的?”
不管老師說什麽,程威都不回答,更不會反駁,只是靜靜地聽着。後背挺地筆直。
最後,老師嘆了口氣,讓他坐下,說了句“好好聽課”,就繼續講課了。
坐下的程威,又不受控制地瞥了眼窗外。
再低頭看向自己的手,上面還殘留了點餘溫。他不自然地握拳,又松開。翻過手背,看自己的膚色。
他比那個男生黑一點,顏色對比應該會更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