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南柔下雨了

南柔下雨了

蘭舒到家的時候,只有蘭尉在。

蘭尉看到蘭舒回來 ,立馬放下筆去廚房盛了一碗銀耳羹出來,“舒舒,來,先吃這個。下次如果爸爸下班地早,還是去接你吧。”

“謝謝爸,我自己可以,公交有很多學生。媽呢?”

蘭尉又重新坐下來備課,“在醫院陪奶奶呢。”

“哦。”

蘭舒小口吃着,眼睛在蘭尉身上滴溜溜轉,一會在握筆的手上,一會又在他的臉上。

“有什麽事想要跟爸爸說嗎?”蘭尉推了推眼鏡,對女兒很了解,這個樣子一定是有話憋在心裏,但又不好意思說。

“我......”蘭舒咬着嘴裏的紅棗,将棗肉褪下來,核吐在蘭尉放在她面前的紙巾上。

“吃完再說。”他也在給女兒整理話語的時間。

“學校組織捐款,想要拿回我的壓歲錢。”

她說得吞吞吐吐,話有些連接不上,但大致意思蘭尉一聽就明白。但捐款這事,可以額外要錢,用不着拿壓歲錢的程度,所以他額外問了句,“是關系很好的同學嗎?”

關系很好?好像也沒有。

也就打過幾次讓人印象深刻的照面而已。

但蘭舒怕蘭尉不同意,就又撒了一個小謊。她讨厭程威,在他的事情上,總要讓她去做一些不好的事情。這次捐完款,一定不要再和這個人有接觸了。

蘭舒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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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爸爸可以問一下他家裏出了什麽事情嗎?”

“他家裏只有三個人,他,姐姐,奶奶。姐姐出嫁了,奶奶生病住院。”

“那他平時都是自己照顧自己?”

“不知道。”

這蘭舒确實不知道,他剛才去醫院了,估計還得照顧奶奶吧。她也把自己猜想的說了出來,事實與她所見應該是八九不離十的。

“哎,這孩子,命挺苦的。你壓歲錢在媽媽那 ,我明天跟媽媽說,讓她多拿點給你。”

“謝謝爸。”

蘭舒吃完自己把碗洗掉,就小跑着抱着自己的書包,蹦蹦跳跳地回房間去了。她現在有點開心。

回想起程威穿的衣服,白色的帆布鞋都有點泛黃。他或許不知道洗完鞋子要用紙包住,不然被太陽曬得泛黃是不可避免的。那該如何提醒呢?當面說會尴尬的吧,寫個紙條?又怎麽送進去呢,人那麽多。

于是,日思夜想的,蘭舒想了個招。

于嘉聰和陸子恒下課的時候,會經常在蘭舒那邊的窗戶附近的走廊晃悠。于嘉聰是來讨趙敏嫌的,至于陸子恒,他跟于嘉聰就跟連體嬰兒似的,沒見倆人分開過。男生跟女生差不多嘛,上廁所都得找個伴。

她有見過兩次,程威也在他們班後門的那走廊處,呆過。不過,他這人也奇怪,就一個人,把手臂撐在臺邊,一只腿微微曲着。也不跟別人聊天,苦大仇深似的盯着前面看。不知在看什麽。他們教學樓前,空空一片,下面是田地。

蘭舒很少聽別人談過下面那片土地,這裏的學生有多少人以後會去種田的呢?數字可想而知,所以大家寧願在難得的休息時間,聊點明星八卦。

“蘭舒,你這鞋子怎麽了?”陸子恒雖然詫異于蘭舒這兩天居然會和他們在一起在走廊上聊天,但他內心也是開心的。自然話題就找得勤快了些。

蘭舒找了雙自己最不喜歡的白鞋,為了逼真,把水彩筆在紙上畫到快沒墨了才往鞋上塗。

在其他三人的目光下,她擡了擡自己的腳尖,又偷瞄了一眼就在陸子恒旁邊的男生,心下一橫,大聲說:“洗黃了。”

這一聲大吼,讓其他路過的同學都不禁轉頭看她。

蘭舒羞紅了臉,心裏不好意思極了 ,立馬埋下頭。

另三人也覺得莫名其妙,以為她生氣,女孩子嘛,對外表是看重些。陸子恒立馬道歉,“蘭舒,不好意思,我就随便問的,你別放在心上。”

“對對對,子恒他絕對不是故意的,我保證。”于嘉聰給好兄弟打圓場。

趙敏拉住蘭舒的胳膊,左右晃着,“哎呀,別生氣。你下次洗白鞋子的時候,用紙包住再曬,這樣就不會泛黃啦。”

yes!

小趙敏果然是小趙敏!

可愛死咯!

“那蘭舒現在穿的鞋子已經黃了,怎麽辦啊?”男生問。

趙敏頓住,這她也不知道,剛準備搖頭。

就聽見蘭舒跟背課文似的,字正腔圓背道:“先倒一杯溫水,裏面加一泵洗潔精後攪拌均勻,用牙刷沾着刷。如果還有黃斑,就要用84消毒液兌水,再刷。第三步是用盆子,水裏面倒入白醋,将鞋子浸泡在裏面,五分鐘後,拿出來甩幹。最後用衛生紙包起來去曬。”

這大概是三人認識蘭舒以來,聽到她話說的最多,且語速最快的一次。三人的嘴巴都微微張着,在她背完許久後,才伸出手鼓掌。

鼓掌間,下課鈴聲響起。除卻蘭舒漲紅的臉,周圍聽到的人都憋着笑跟着大部隊往教室走。

蘭舒低着頭,看見那雙泛黃的帆布鞋,與她同時邁出右腳,兩步後,走向相反的方向。在前後門相隔一米的位置,她看見對方停了下來。倆人對視一眼,她立馬低頭。加大步伐,跨進教室的門檻。

整節數學課,蘭舒都暈暈的,聽不清老師在講什麽,在為自己的沖動後悔。她很少去主動表現什麽,但凡做出點出格或者與他人不一樣的事情來,就會從微小的細節裏摳出自己表現不好的地方,進行毫無理由的審判。

她害怕別人發現什麽,或者那個看起來冷漠異常的男生,比她還要敏感。蘭舒不想用自以為是的好心去傷害別人,這比傷害自己還要令她難受一百倍。

好不容易捱到下課,數學老師還拖堂了幾分鐘,下節課還是數學。兩節課連上的課間幾乎沒什麽人出去,蘭舒挪動了一下椅子,壓住躁動的心,翻出練習冊,想将上節課的知識點做題練習一下。看到第一題的時候,沒記住公式,翻動數學書,一不小心翻過了頁。

“怎麽了?不舒服嗎?”旁邊的趙敏觀察到蘭舒的坐立不安,關切問道。

蘭舒抿了抿唇,朝窗外看了一眼,只能見到一個穿着黑t男生的胳膊肘。捏着筆的手,用力,問道:“我剛才是不是很奇怪?”

“奇怪?”趙敏擡起頭,“哪裏奇怪?”

“在走廊的時候。”蘭舒的聲音越來越小。

說起這個,趙敏就想笑。她從桌肚裏掏出一顆軟糖,放在蘭舒的桌面上,寬慰:“不奇怪,我們都沒覺得奇怪啊,不要這麽敏感啦!”

前桌的周岚和于佳敏聽到後面的對話,都轉過頭來。剛才蘭舒“背課文”的時候,她們也在旁邊,主要是周岚想要看暗戀的男孩子。她們也跟着一起附和:

“蘭舒,我發現你現在講話比之前快多了。”

“是耶,不過本來也不慢啊,正常人的語速。”

“對對對。”

蘭舒斂了斂睫毛,其實她聽過很多這種話。她是個性格沒什麽刺的人,在一個群體中,永遠做那只閃着微微光的螢火蟲。不會太強,也不會太弱,維持在一個中等的光度,想讓別人舒适的中間值。或許是體質神奇,她從未受過什麽苛責的對待。盡管,她并不是很好,可又遇見很多溫暖的人。在南柔是,在川城也是。她理所當然地認為,這個世界是不會毫無理由地将偏見、傷害投擲到一個未做過有損道德風化事的人。就如,她的十七歲,之前的十七年。

“謝謝你們。”

她一如既往地感謝,感謝所有對她友好的人。

“害,老說謝謝幹嘛,怪生疏的。”

“是啊。”

“唉?這不是你的暗戀對象嗎?”

“小聲點,別讓他聽見!”

“切,膽小鬼,連要個聯系方式都不敢。”

“現在的主要任務是學習,你的匿名信什麽時候給我啊,都好幾天了,碎冰冰也沒見你少吃啊。”

“寫好了寫好了,喏。”

倆人神秘兮兮地轉了過去。

甜味散在舌尖,蘭舒盯着那丁點的胳膊肘發呆。太陽仿佛伸手就能夠到,還暈着一個光圈,刺地她剛擡眼就壓下去,眼前一黑。待慢慢恢複光明,她緊閉了一下眼,再緩緩睜開。一個側臉出現在她的視線裏。她只記得直挺的鼻子,睫毛很長。一晃而過,在她收回的餘光裏。再轉過去時,只剩下一處衣角。

待那黑影不見後,她才敢擡頭看向被停留過的地方。有小絨毛似的玩意滑過她的心頭,癢癢的,不安的,促使心跳加快的。

數學老師站在講臺上已經開始講課,投影上的ppt右上角看不見。蘭舒估摸了一下位置,在白板的靠右四分之一的地方,是他坐的位置。第二組的最後一排。十四班也同樣擠,估計在最後一排後背都貼牆了。他有時候會把腳伸到過道,在別人還沒走來的時候,又懶懶地收回起身。

他們偶爾會這樣打照面,一個往十五班的教室走,一個走出十四班的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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