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南柔下雨了

南柔下雨了

“蘭舒。”

“什麽lan,什麽shu。”他單肩挎着包,一只手插在兜裏,另一只撐在旁邊的欄杆邊。神色閑淡地看着她,語氣卻認真。

“蘭花的蘭,風卷雲舒的舒。”

她想加快回答的語速,不由緊張起來,話語有點模糊。

程威”哦“了一聲,收回目光,站直身體。目不斜視地看着前方,問:“那你知道我叫什麽嗎?”

“程威。”

“哪兩個字?”

“禾木旁的程,高大威猛的威。”

他眉睫低了低,偏過頭,“高大威猛?”

“不是嗎?”

程威舔了舔右嘴角,似笑非笑地“呵”了一聲,“是。”

蘭舒粉唇翕張,剛想問一個問題,只聽對方問:“籃球這樣抱着不髒嗎?”

已經黑了一大片,有點明知故問。蘭舒将球舉起來,與他的下巴齊平。

程威睨着眼,看她,沒有去接。

倆人僵持間,有毛毛雨落下來,飄在他們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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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睫毛真的很長,這丁點大的雨,蘭舒卻能看見一滴懸在他睫毛上。随着他眨眼的動作,卻一動不動的。

“下雨了。”蘭舒的視線從他臉上轉開,看向天空,“我聽說......”

她突然停住,意識到現在旁邊的人或許并不想聽她說什麽“浪漫玄學”。

“聽說什麽?”程威單手接過她還舉着的籃球。

“一般有月亮和星星的時候不會下雨,如果下雨,那就代表明天會有幸運的事降臨。”她說得很鄭重,還瞄了程威一眼。

“你信?”

“信。”

“那如果沒有幸運的事發生呢?”

“會有。”

對方顯然不信,看向車來的方向。

車燈散開的光圈越來越小,打在倆人的身上。

蘭舒被光照地有些不适,伸出胳膊擋住眼睛。在車停下後,緩了好一會兒,才上車。

他還是坐在她身後的位置。

蘭舒假裝想看後面的風景,餘光偷看他。

他正在看她,比她光明正大。

蘭舒捏了一下書包的帶子,不自然地回頭。

她有些刻意,不知道對方是否會發現。

一站。

兩站。

三站。

四站。

川城醫院。

他還是沒有下車。

車繼續往下開。

車上只有他們兩個乘客,除了機械女聲的報站,只有公交車放氣間斷的“哧哧”聲。

窗面上,有小毛雨撞在玻璃上的細水痕。

第六站。

下一站要下車了。

她數着。

數着。

數窗戶上的雨跡。

車在等紅綠燈。

蘭舒起身,紅綠燈之後就要到站。起身前,她看了手機的天氣預報,雨會越來越大。

糾結着,車子發動。

蘭舒在走向車門之際,掏出一把傘遞給他。

“我有兩把。”

程威微微擡頭,與她對視。現在他的視線比她低,還能看到睫毛下的陰影。視線轉到傘上,由于她的手剛才抱着籃球,手背上還黑了一塊,不知是什麽時候蹭到的。她太白,所以那塊黑尤其黑。

他踩着籃球的腳,不由壓了一下,心裏突然滑過悔意。但也只一瞬,又恢複如常。

該用什麽交換?

沒有。

所以他沒去接。

女孩将傘放在旁邊的座位上後,還是沒有轉身,而是指了指籃球,提醒,“保管。”

“交換。”她換了個說辭。

對方遲遲沒有反應,蘭舒着急下車,語氣不自覺地加重了些,“快給我。”

程威看了眼腳下,挪開腳,将球單手抓起給她。手裏空後,他握住拳放下,磨砂的灰感讓他的手不舒服,也讓他的心情不舒服。

車正好停下,他再擡頭就是她的背影。

窄小的後背,書包帶都感覺要比她的手臂寬。馬尾半高,随着她下車的動作,而輕輕晃動。側臉的發梢,微微翹着。

他的食指在空中劃動了一下,比一個“1”字。隔着空,對方的頭發被理順下。

有股風吹來。

原來不是因為他的動作,而是溫柔的風。

程威收回目光。

車子又啓動,駛過公交站臺的時候,他換到另一邊的座位。

朝後看。

對方把頭舉在頭上,小跑着走向門口。本就小小的背影,越來越小,直至看不見。

粉色的小傘,一手就可以握住。

他收進書包,站起身,準備下車。

**

蘭舒到家後,沈梅難得這麽早在家。她在客廳看着窗外,聽到門鎖轉動的聲音,立即叫正在備課的蘭尉,“舒舒回來了。”

說着,沈梅趿拉着拖鞋跑去開門,還沒看見蘭舒就開始笑,“舒舒回來啦!”她接過蘭舒後面的書包,有些錯愕地看向對方手裏的籃球,問:“這哪撿回來的啊?”

有點破。

有點髒。

難不成最近學校有什麽撿垃圾的活動?

“同學的,我幫他保管。”蘭舒先是徑直走向自己的卧室,将籃球放下,又轉去衛生間洗手。倒沒多認真,只是用清水清洗了下。

“男同學?”蘭尉警覺地停住筆。

“對。”聲音從衛生間傳來。

外面的夫妻倆對視了一眼,雙雙各自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睛。

“舒舒,出來吃水果。”沈梅朝着衛生間喊道,又轉頭對着蘭尉指了指裏面,嘴裏不斷嘀咕着什麽。

“知道,知道。”蘭尉投去一個放心的表情,已然沒了心思備課,放下筆,走到沙發邊,先用牙簽叉了塊哈密瓜總往嘴裏。

這立即引來沈梅的“呵斥”,“幹什麽呢,給女兒的。”

“......”

蘭尉讪讪将牙簽扔進垃圾桶,又抽出一根新的放在旁邊。

“別着急。”他安慰沈梅。

“我着什麽急,你......”

蘭舒洗完手出來,沈梅臉上立馬換了個表情,“舒舒,茶幾上有哈密瓜,很甜的

,快吃。”

蘭舒先抽了張面紙擦手,又彎腰去叉了塊哈密瓜舉到沈梅嘴邊,看她吃下後。又叉起一塊,給蘭尉。

沈梅看到女兒這麽懂事,頓時把剛才籃球的事抛之腦後,摟着蘭舒的肩就坐下來,還把蘭尉往旁邊擠了擠。

蘭尉:“......”

看到母女倆這麽相親相愛,完全把他遺忘了的蘭尉,裝模作樣地咳了一聲,吸引注意力。

“幹嘛?”沈梅斜着頭翻了個白眼。

“......”

蘭尉又咳了一聲,調整坐姿,做出了一副老父親的表情,正色問道:“舒舒啊,爸爸也不是要管你,就是想問一下叫你保管籃球的男生是誰啊?”

“你管那麽多幹嘛?”對于沈梅的倒戈,蘭尉早就習以為常。他捏了一下對方的胳膊,換來一記白眼。

“就上次捐......”蘭舒頓住,心不在焉地将哈密瓜往嘴裏送,“下雨,他用籃球跟我換傘。”

“他沒帶傘啊。”

“對。”

“這個男生還不錯,外面是要下大了,物物交換,給彼此一個放心。小男孩人品不錯。”

“嗯。”蘭舒心虛地應着。

一旁的沈梅聽到是這麽個事,怪起蘭尉的小題大做,“就說讓你別管那麽多,就一個籃球的事。我們舒舒多懂事,瞎操什麽心。”

蘭尉扶了扶額,有些無語凝噎。但自己老婆,能怎麽辦呢,受着呗。

“就問問,哪個父親看見女兒手裏多了個莫名其妙的籃板不多個心的!”

“爸。”蘭舒用哈密瓜堵住他加下來的話,“放心!”

說完,她就對着夫妻倆甜甜一笑,抱着碗回房間去了。

之所以這麽想離開,還是因為不太想說和程威的事。她好像有了秘密,不想告訴任何人的秘密。這種感覺很生疏,也很怪異。讓她會放大自己所有的感官,甚至很多時候都能聽到心跳的“砰砰”聲。在倆人單獨相處的空間裏,她比任何時候都在意自己說話上面的問題。有些急促,有些不知所措,想擺出自然的溫吞樣,可總是不行。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不知道。

她想,大概是因為自己之前沒有接觸過這類男生,所以多是因為好奇感。好奇他在那副冷漠的外表下,心是怎樣的,是否也被緊緊包裹。好奇他這個籃球是哪裏來的,好奇別人說他會滑板,那他滑起來又是怎樣呢?好奇他跟別人打架,被打到會不會疼。好奇他撐那把小粉傘,是不是滑稽地可笑。

對,只是好奇。

沒有不曾見過,所以好奇。見過了,就不足為奇了。

碗裏的哈密瓜已被不經意間吃光,她看着空空的碗,拿起來,将水和牙簽倒進垃圾桶。

看着窗簾上的圖案,想起一件事來。

蘭舒站起身,拉開窗簾。

外面下着小雨,星星還在,月亮也在。風晃着樹的腰肢,像在跳舞。

幸運的事。

她在房間裏逛了一圈,也沒想到什麽東西可以作為幸運降臨。

而且送出去,會不會顯得莫名其妙?

蘭舒左思右想半天,拿起擺在窗臺上的玻璃小豬。

這群豬,一共八個,一大七小。大的是媽媽,小的是寶寶。

那就給最大的那個給他吧,雖然有點舍不得。

蘭舒用一個木質的小盒子裝住,寫了張便簽貼在上面。

就倆字:幸運。

幸運是豬?

幸運可以是萬物。

她覺得這小豬就挺幸運的,自從買了他們,就沒被別人說過她不想被別人提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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