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南柔下雨了
南柔下雨了
川城五月入夏,距離高考36天。
天悶地叫人煩躁,蟬鳴不止,風不過境。
高三十五班的牆上沒有倒計時,每日依舊照例在晚自習開始後的半個小時裏播放大學的紀錄片視頻。
每到這時,大家都會不自覺地安靜下來。看得專注,眼裏都是向往。
比起百日誓師的激奮人心,這種方式更直觀。原來有的大學裏面還有商場、電影院,各式各類的社團。
趙敏說想考南城的醫科大。
于嘉聰也去南城,專業還沒确定。
陸子恒去京都,學計算機。
周岚去北扶。
王佳敏想去師範類院校,以後去支教。
大家的目标都不一樣,在各個城市,相距甚遠。
蘭舒她們換到了不靠窗的位置,常常望向走廊的時候,比以前安靜了很多。幾乎沒有人再做停留,都是快去快回,腳步也沉重了些。
連趙敏幾乎都不怎麽說話了,每天就埋在題海裏,稍得空的時候,就補覺。
蘭舒的桌肚裏塞了滿滿的糖,她拿出一包,分給周圍的人後,單手托着下巴看數學錯題。
最後一道數學題,她從沒做出來過。最多的一次,是拿了三分之二的分數。不是因為計算錯誤,就是後面的步驟想不到了。就算程威給她講過,她還是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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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舒是個做題非常細心的人,很少犯因為粗心丢分的錯誤。但或許一杯水,滿了就是滿了,裝不進了。她,能力有限。
但程威不一樣,他現在的考試名次比蘭舒還要高。上一次市裏聯考,他進了前十。
程威有一個特殊的做題習慣,拿到數學卷子都是先做最後一道題。看一遍,就能直接下筆。他太聰明了,聰明到蘭舒覺得他的路途甚至可以再明亮一點。
會有人到蘭舒這裏問程威的學習方法。為什麽到蘭舒這裏呢,因為程威太不好接近。有一次十四班班主任讓他上去給班上人做個分享,程威就說了三個字:多做題。
這不是廢話嘛!
所以都來問蘭舒。
蘭舒也說不上來,因為她和程威之間不會讨論太多的學習方法。譬如每一章的知識重點,高頻考點這些。這不都老師平時講過,自己也可以在資料上看到的嗎?
程威不算太細心的,有時候甚至會因為粗心寫錯一個數而丢分,語文默寫的八分,從沒拿過滿分。但這并不影響他的進步,得承認,有的人就是有天賦,學習的天賦。
他也很努力,非常努力。
努力是大頭,天賦是一小半。
沈梅問蘭舒什麽時候回南柔,蘭舒說再等等。沈梅自然尊重女兒的意願,也明白女兒的心思。另一方面,也有擔憂。回去的話,就得一個人住校,她不放心。
有時候,蘭舒會和沈梅聊到程威。
蘭舒很幸運,有非常開明的父母。他們會遠遠旁觀,再給出自己的意見,讓蘭舒自己做決定。
蘭舒問沈梅,為什麽不像別的父母一樣,看到女兒跟一個男生走得很近,會以為是早戀,會去訓斥她。
沈梅的答案,是:有一次,看到程威送蘭舒回來。他們老兩口正好散步回去,就看到程威蹲下來給蘭舒系鞋帶。蘭舒将腳左動動,右動動,就是不安分。蘭尉都想上去叫自己憨姑娘別動,哪有這樣欺負人家的,還是被沈梅攔住。但蹲下的男孩,絲毫沒有半點不耐煩。女孩轉一個圈,他就起身走過去,重新蹲下。
沈梅說那時候覺得,這個男孩挺好。願意為了自己,也為了蘭舒,去上進。情緒穩定,話不多,但心思純。
自從那次程威背着蘭舒繞着學校跑之後,蘭尉就将對蘭舒的稱呼,從乖女兒變為憨姑娘。程威嘛,就是傻小子。
他家的憨姑娘和那個傻小子,又出去學習了。
這天,學校組織高三學生在晚自習的時候去禮堂看電影。自願原則,想看的就去,不想看的在學校學習,或者回家。
電影是《摔跤吧爸爸》。
蘭舒陪着沈梅在家看過一半,還有一半被劇透完了,就不太想去。
倆人在教室裏刷了兩套卷子,約定去外面逛逛。
那時蘭舒第一次見程威的姐姐。
碰巧,他姐姐來學校看程威,程威顯然很意外,态度也淡漠。
他們之間沒有姐弟的親昵,很生疏,也很客氣。姐姐懷裏還抱着孩子,地上放着一包東西,用黑色塑料袋子裝的,袋子口綁地很緊。
蘭舒乖乖地跟在程威旁邊,跟他姐姐打招呼,還不忘觀察。
程婷長得很漂亮,和程威挺像的,特別是眼睛。只不過一個看人冷,一個看着溫。她穿得很精致,化着妝。但是大夏天的,長袖長褲,鼻子上有薄薄的汗珠。她纖細的腰上纏繞着一個黑色的繃帶,蘭舒不懂那是什麽,小孩就被綁着坐在上面。
孩子非常小,但很乖。不哭不鬧,純真地笑着。眼睛一笑就看不見了,牙齒還沒長,像個小老頭。
程威從程婷懷裏接過孩子,笨拙地抱在懷裏。小孩顯然很喜歡程威,在他懷裏就一個勁地傻笑。不時摸摸他的耳朵,累了就趴在他的肩頭安靜地看周圍的環境。
程婷說是就給程威送點東西,知道他要高考了,看看他。
問了程威的學習,還問他現在打不打架。
程威回答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倒是蘭舒,一個勁地誇。
程婷聽說現在程威成績進步非常大,也沒有多驚訝,只說程威一直都很聰明,讓他專心學習,以後上大學的費用她會承擔。
程威拒絕,說是已經攢好,不夠就申請助學貸款。
這倆姐弟之間的氛圍太過微妙,讓蘭舒後面都不太敢說話了,生怕說錯什麽。
程婷帶着他們去了一家飯館,在飯桌上,她回憶着過去。說以前和程威還來過這家飯館給奶奶過生日,老人家就一直說貴。
蘭舒看了菜單,這家店都是家常菜,一道十幾二十塊錢的樣子。有時候,程威給她買的巧克力都不止,瞬間覺得沒了胃口。又想起程威的衣服都是穿了很久的,泛着毛邊,心裏說不出的滋味。
再看向他姐姐,穿的衣服但從布料都能看出很貴。斜挎包,那個标志,是名牌,雖然蘭舒認不得,但在電視上見過。
她想,他姐姐一定嫁得挺好,對方很有錢。
那怎麽解釋那次捐款呢,捐款給程威的奶奶治病。能看出程婷對他們奶奶的态度也是孝順的,可為什麽讓一個少年去承擔。這個包,可能就是收到捐款的總額了。
蘭舒都不敢想程威接過捐款錢的樣子,他是一個自尊心很強,也有傲氣的一個人。
吃飯的過程中,程婷的手機一直響,她不停地拿起手機打字回消息。
程威讓程婷回去,程婷說再等等,好不容易才來看他一次。
結果到中途一半的時候,程婷接了一個電話。那一刻,蘭舒明顯看到她眼神裏的惶恐與害怕。
“程威,姐姐得回去了,你姐夫催我。”程婷說得艱難,她從包裏拿出一個信封,是厚厚的一沓。
推到程威的面前,“這是姐姐自己的錢,平時寫文章賺的稿費。不多,你拿着。還有一個月,千萬好好好學習,考個好大學。”
程威垂眸看着白色的信封,眼底波瀾淡淡,他接過放到旁邊,“謝謝姐。”
待程婷還想說什麽時候,店裏進了一個男人,匆忙地尋找地什麽。急急地走到他們的桌前,嗓門很大,“你出來怎麽還帶着孩子,媽那邊還着急呢,找自己的孫子。”
他臉上都是怒氣,眉頭皺地難看,臉頰上坑坑窪窪的痘坑。穿得很張揚,皮帶捆着肚皮,像随時都要繃開似的。
男人一把抱過嬰兒椅上面的孩子,嫌棄地看了一眼程威,拽着程婷就想離開。嘴還不停動着,“看什麽弟弟,你這弟弟能有什麽出息,天天在外面打架。以後就去要飯,模樣倒是不錯,說不定能有哪個老娘們看上。”
店裏有幾桌客人,紛紛擡頭看戲。
話太難聽,蘭舒擰起了眉,程威的頭一直低着,讓她看不清。
蘭舒冷冷地擡頭看向那個男人,聲音不大不小,正好所有在場的人都能聽到。
“程威成績很好,全市第八名,他以後會很有出息。”
她的話語很溫柔,帶着青春少女的稚嫩,沒有停頓,一口氣說出。
那男人聽了,大笑起來,不懷好意地打量蘭舒,“你是誰啊?追着這小子身後跑的?也是,長得帥後面姑娘一大堆。但是,有屁用啊。沒權沒勢還沒錢,窮得連醫藥費都拿不出,以後出來還不是給有錢人打工。看你長得不錯,就是腦子......”
他後面的話沒來得及說完,程威一下子站了起來,拽過男人的衣領,拎得對方踮起了腳跟。
眼神裏泛着陰冷,“還知道我以前天天打架是嗎?”
孩子被吓哭,程婷連忙抱過孩子,着急地哄着。
蘭舒一手拽着程威的校服衣角,一手努力摁下他的胳膊,沖他搖頭,“程威,不能打架,要高考了。”
“打啊?”男人橫笑,偏過頭不斷往前拱,“但凡你今天向我掄一下拳頭,我就能讓你進去。我可記着你以前打我的一拳呢,這筆賬早晚會跟你算。”
程威的眼神漸狠,手上不斷用力,拎地越發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