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今年不下雨
今年不下雨
蘭舒還是退卻了。
時言邀請她的時候,找了個借口回絕。
十一月的南柔漸冷,入夜的蕭瑟總叫人的心事都跟着多起來。
趙敏說過兩天和于嘉聰來南柔旅游,順便看看她。
蘭舒扒了扒日子,倆人說等十二月訂婚的,也快了。
再想起在川城高中的那段日子,學習對她來說竟然是快樂的事。
挺匪夷所思的。
畢竟現在背不完的法條,讓她覺得自己的腦子多少有點生鏽了。
這幾年一直在刻意訓練自己的語速,特別是背書背得多,比小時候吃的那些藥管用,慢慢地說話跟正常人沒什麽區別。
跟程威在一起的時候,如果有些話她說得口齒不清,程威會讓她再說一遍。不行,就再來,直到她能說好為止。
他看着暴躁,實則耐心很好,會一個字一個字地給她糾正。
有時候她裝傻,對方知道,也不拆穿。
看,老想起他。
挺煩人。
蘭舒一手拿着手機,一手緊攥着肩上的包,走過一條少人的幽深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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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小段路連路燈都沒有,只有暗暗的月光傾灑下來,偶爾有一倆車經過。路上的臺階坑坑窪窪的,一不小心就會撞到垃圾桶。
她開着閃光燈,照着自己腳下,不由加快步伐。
在地鐵上看視頻坐過站了,出站的時候邊走邊看,就憑着之前的感覺出來了,都沒怎麽看。
這個地鐵口是2號線,學校門口的地鐵是6號線,還得再轉。6號線是今年剛建好的,還是無人駕駛。因好奇站在車頭看過,烏漆漆的,太快了,看得腿軟。
這條路,她之前家教完回學校。出地鐵口的時候,被一個中年男人拉住,問是什麽站。
剛開始蘭舒并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指着上面的字告訴他。可一連好幾遍,對方還在問,且手都沒撒開。蘭舒就感覺到了不對勁,扯開對方的手,準備下臺階。可還是被攔住,不讓她走。
周邊有幾個學生,看到她在跟那個男人糾纏,剛要上來幫忙。蘭舒就一把将對方撂倒在地,踩住對方的背說要報警。
她的跆拳道沒白學。
也是僥幸,那男人太弱。要動真格起來,蘭舒還真不一定是“他們”的對手。
後面有一輛車開過去,蘭舒注意到是輛黃色的出租車,在前面的路口轉過去了。
等她走到分叉口的時候,身後又出現了一輛黃色的出租車。
蘭舒照着車燈往後方望去,看不見車牌。
她停住腳步,關上手機的閃光燈。側退了兩步,找了個臺階坐下。從包裏掏出煙,抽起來。
風微微地吹着,帶着她的發絲浮動。隐約能感覺到周圍的葉子也都被吹得搖晃起來,可太黑了,看不見。
周圍很靜,靜地能聽見遠處另一條大道上的鳴笛聲。
她在左側馬路,看不見駕駛座上面的人。
在這一片可見的視野裏,只有她手上的煙頭是最亮的了。
蘭舒透過黑暗看向駕駛座裏的人,對方一動不動,只能看到不甚清晰的輪廓。
有一詞叫什麽來着。
蘭因絮果。
他們沒到那層關系,但結局也沒好到哪裏去。
蘭舒心裏突然瘋長出一個念頭,掐都掐不滅。
就像藤蔓,嚴絲合縫地纏繞着她。
抽完最後一口煙,在心裏數了個數。如果這人在十秒裏離開,那就算了。
一。
二。
三。
......
九。
蘭舒站了起來,拍了拍裙子上後面的灰,想了一下今天穿的內搭,不是一套的,但也不奇怪吧。
“十。”
她慢慢走過去,敲了兩下車窗。
對方沒降下來。
蘭舒又用力、急促地拍打了幾下。
許久,那層隔離才緩緩降下。
蘭舒眯着眼睛看對方。
他直視着前方,手撐在方向盤上。這次終于沒戴口罩,但臉上似乎沒什麽表情。
時光經年,一如往昔。
放狗屁!
蘭舒去拉車門,沒拉開。
冷冷對車裏的人道:“開門。”
對方終于有了些反應,轉頭看她,眼底看不清的情緒。漆黑的瞳,看不透。
蘭舒沒有躲避,與他視線碰上。
有時候,一個對視,就能感覺出歲月的變化。對方看她的眸子裏沒了熾熱與寵愛,只是冷淡地看着。
就如他曾經看別人的眼神一樣。
她也歸于了那類人。
哈哈。
蘭舒在心裏笑出聲。
真是個笑話。
後面有車上來,在摁喇叭。
對峙了幾秒,終是讓她上了車。
車開到校門口,蘭舒沒有下去,抱着臂看向前面的花壇。
沒話說。
倆人的關系已經到了無話可說的境地。
時間的可怕立即顯現出來,将他們拉到天涯各一角。中間立溝壑,跨不過去。
車門鎖早已打開,可她就是不下去。
她想嘲諷幾句,可話咽在嗓子眼裏,卡得她生疼。情緒太多了,她心裏亂。
車子重新發動起來,開到了校門不遠處的靜僻處。
倆人還是不說話。
蘭舒摁下了車窗,閉上眼睛,任由身體跟心不在一處地飄搖着。
“南大是不是很漂亮?”這是她睜開眼說的第一句,也是三年多來的第一句。沒有寒暄,也沒有歇斯底裏,只是平靜地接受美好依舊美好,破爛還是破爛的事實。
對方轉頭看她,眼底情緒翻湧,卻被克制着,深邃暗晦的眸子又垂了下去。再擡起,平靜地別開視線,低聲道:“喝酒了。”
蘭舒摳着車窗的按鈕,盯着前面他的工作牌,還是一年多前看到的那張。就這張工作照,估計也招惹了不少小姑娘。
她輕輕了“嗯”了一聲,又提起第一個話題,“程威,你開車經過這裏的時候,會不會想起我?”
“會。”他只簡短的一個字,卻讓蘭舒的眼眶瞬間泛紅。
她倔強地偏過頭,擡起下巴。又覺得控制不住,低下頭捂住嘴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程威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握拳收回。
他舔了一下唇角,緊抿起來,掙紮片刻,準備安慰她。
話還沒說出口,就被蘭舒打斷。
蘭舒吸着鼻子,換了一副神情看他,“說實話,這幾年我都沒能忘掉你,畢竟是第一個喜歡的男孩,算初戀,總是難忘的。”
她觀察着對方的表情,沒有看到波瀾的時候,心下又沉寂幾分,“後來,我想為什麽會忘不掉,大概就是沒有得到過。你看,現在的你只不過就是個開出租的,也沒什麽值得我喜歡。我也不知道這三年來,你有沒有交過女朋友。如果談了,那更不值得我喜歡了。”
“沒有。”他終是有了點起伏。
蘭舒微不可見地扯了一下嘴角,繼續說:“就像非得得到的一件玩具,要是得到了,說不定就不喜歡了。所以,今晚去開個房,以後就扯平,再也不要相見。”
程威驟然擡起眼皮,有些不可置信,他動了動嘴,什麽話都沒說。
車子重新沒入車流,在便利店前停下。
“去吧。”蘭舒面無表情地催促。
看他下車後,蘭舒給趙敏發了條消息。
【今晚在酒吧找了個男人,準備簡單地睡一覺,有什麽注意事項嗎?】
剛發出去沒多久,趙敏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蘭舒,你瘋了?”趙敏的大嗓門差點震破蘭舒的耳膜,她将手機拿遠,聲音小了些。
“外面的男人不幹淨,你要是實在......實在饑......渴。”趙敏說不下去,喊于嘉聰,“于嘉聰你磨磨蹭蹭地幹嘛呢,別弄了!要亂套了!”
“跟子恒打排位呢,幹嘛幹嘛,怎麽了?”
“蘭舒她要堕落了,咱們把機票改簽,現在就去南柔。”
“什麽堕落啊,她怎麽可能堕落,先擔心擔心你自己吧,天天熬夜打麻将。”
“哎呀,你叫上陸子恒,勸勸蘭舒,她在外面要找野男人。”
“什麽野男人啊?你在說什麽啊?”
“就是她要跟酒吧裏的男人一夜情!”
“什麽?什麽!你在跟她打電話?是迷j還是撿s啊,要不要報警。”
蘭舒越往下聽,越聽不下去,完全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只能任由他們說完。
她往便利店看去,裏面男人的身影還在徘徊。
按平時對便利店的布局印象,套應該是在前臺,這人在後面的購物架那邊站着。插着腰,就低着頭,半天也不見動彈。
蘭舒看了半晌,突覺索然無味。
下車,往學校的方向走。
聽筒裏還在叽叽喳喳說着。趙敏和于嘉聰就是那種争論半天,卻什麽讨論不出,還吵得不開開交的人。通常這個時候,就打給她和陸子恒,一邊安慰一個。
聽了半天,她都快走到學校了,還在吵。
話題已經從一夜情到孩子了。
趙敏平時電視小說看得不少,還什麽帶球跑,霸道總裁,越說越離譜。
蘭舒挂掉電話,刷臉進學校。
淩晨的校園,沒什麽人。偶爾有騎車巡邏的保安,看到蘭舒,讓她一個女生注意安全,就開過去繼續巡邏了。
南大是開放外校人士可以進去參觀的,也沒有門禁。所以蘭舒每次喝完酒回來,都像孤魂野鬼一樣在校園裏游蕩。
校園裏很安全,比外面安全得多。她怎麽逛都行,除了逛進河裏,沒什麽危險。
她漫無目的走着,走到教學樓的空中花園頂樓,看着周邊的燈光。璀璨一片,到淩晨兩點的時候才會滅掉。她是有點恐高的,就如現在,往下看的時候冷汗直冒,可就是不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