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今年不下雨

今年不下雨

蘭舒握住筷子的手頓住，向趙敏投去一個“讓你話多”的眼神，“我們認識，高中同學。”

她用簡短話語解釋。

“還是不同班的那種高中同學哦。”趙敏刻意補充，挑起眉，朝後看了一眼，“比以前又帥了不少，更有男人味兒了。”

于嘉聰擡眼就是一個怒視。

這女人是當自己死了嗎？

趙敏實在懶得理她，問時言：“你和程威經常一起玩滑板嗎？”

“是呀，他技術很好，還教了我很多招。前一陣盤下一個店面，正在裝修呢。姐姐，你們都認識啊？”時言眼裏閃着八卦的光芒。

“對啊，我們都是川城人，算是一起長大的。不過你蘭舒姐姐，高三才轉學到我們的高中。我們認識得就比較晚了，不過不影響感情。”趙敏說着夾給蘭舒一塊肉。

時言拖長尾調地“哦”了一聲，“那威哥沒有讀大學嗎？也對，他看起來學習成績就不好，肯定沒考上。”

趙敏不動聲色地看向蘭舒，見她面色沒有異常，心裏頓時松了口氣。覺得這事也沒有必要去提起，太複雜了，看這個小妹妹跟程威和蘭舒關系都很好，以後自然都會知道，她才不想破壞現在氣氛，把大家搞得都不自然，特別是蘭舒。

就順着時言的話往下說：“對啊，他成績很不好，都是倒數的。”

不過，後來特別好，讓人難以企及。

時言毫無意外地點頭，“而且數學肯定特別差吧，感覺他很多賬都算不明白。那個店面，才租下來，房東就要求漲房租。我們牆都刷了，東西也都搬進去，還整這出，明擺着欺負人。可威哥就按那個胖女人說的數給，真是不理解啊！”

這段話太過氣憤，說得咬牙切齒，但語量不高。卻字字玑珠地傳到了蘭舒的耳朵裏，她垂下睫毛，另一只放在桌下的手不禁握拳，摳地手心傳來一陣痛。

卻毫無知覺。

“他是不想計較。”

對，不想計較了。

這個成長的過程需要付出太大的代價。

當你對生活一次次失望，自然而來就懶得計較。不做，事情按着原先的軌跡在發展。你做了，可生活又告訴你是徒勞的，軌跡還是不會變。

時言有點不太明白她話裏的意思，還想繼續問的時候，後桌的常凱正大聲地叫她，吸引了店裏其他客人的目光。時言臉色瞬間沉下來，她的朋友們為什麽都這麽丢人？

待時言走後，趙敏拍了拍蘭舒的腿，心疼地看向她，“不打個招呼？”

她和于嘉聰與程威的關系不一樣，就算高中的時候，也算經常碰面，還一起在食堂吃過飯，但程威基本不會和他們說話。他很冷，不管別人問什麽，都是幾個字幾個字地往外蹦。好像跟別人說話，是一件多麽耗費心神的事。他的話多，是只對蘭舒的。

這些年，一別就再未相見。雖每個月還會聊上一回，但基本就是他們說完後，他以一句謝謝結束。也不會說些客套話，倒是說過一次，拜托他們照顧好蘭舒。但就算程威不說，他們也會照做。

他不讓告訴蘭舒，他們與他還有聯系。趙敏問過他第二次沒高考成，去了哪裏。

他沒說。

但誰不知道呢。

除了南柔，他還會去哪裏。

那次，蘭舒半夜打她電話，說她看到程威了。

可彼此之間沒說過一句話。

蘭舒喝了酒，說的話都是迷迷糊糊的，沒有邏輯，甚至都叫人聽不懂。她在說話方面的小毛病，在高三的時候好了一些。沈梅說，在川高的一年，蘭舒說話的語氣都輕快不少。沈梅感謝他們，但其實，真正感謝的人應該是陳威。

趙敏在圖書館也碰見過他們，但二三分隊，他們三個都選擇不去打擾。有時候，蘭舒和程威坐在圖書館的玻璃房花園裏，互相抽背書。少年的眉眼及其耐心，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

第二天，趙敏再去打蘭舒電話的時候，蘭舒卻說不記得了。

不記得她見過程威，也不記得昨晚喝過酒。

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

她在騙自己，也在騙別人。

可騙過了別人，真的能騙住自己嗎？

蘭舒搖頭，“不去，就這樣吧。”

她說得淡然，可語氣卻低到塵土裏。

趙敏不好再說什麽，與于嘉聰交換了一個眼神，又将話題引到了這桌烤肉上。

**

另一桌的程威，自落座後就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擡頭，看向那個背影。

一桌都是小孩子，談到話題他插不進去。懶懶地聽着，問到他了，就“嗯”一聲。低頭間，他瞥到衣服下的褶皺。這下面，有一個吊墜。

被他藏到了衣服下面，不想被人發現，特別是她。

這些年，他才慢慢看清自己與她的差距。

越來越大。

如若十八歲的他們可能有一個美好的未來。那現在的他們，他只希望她的未來依然璀璨。

在被那群人扣住不能去高考的時候，眼看着第一場語文結束，他才生出十八年以來的第一次後悔。

他後悔沖動，後悔幫程婷，卻只能換來一句，“對不起，我不讓我的孩子沒有爸爸。”

以前打架，他從不畏懼，都往狠了打。不狠，就只能被打，他不想做那個只能被別人摁在地上打的人。

弱者畏懼強者，也會依附強者，亘古不變的理。所以因為他不要命的狠，讓他成了別人口中的強者。有人主動找他結伴，找他混。包括早些年那些社會上的，見他話少，拳頭硬，只要給錢點就做，都喜歡跟他打交道。

違法亂紀不做，違背人性道德不做。除了這些，他确實都做了。

算不上一個好人。

遇到蘭舒後，他才真正想要做個好人。

她口中的好人。

他以前不覺得學習就一定會有出路，因為不知道意外和未來，究竟哪個步伐會快一點。奶奶治病需要錢，他得賺錢，賺很多很多錢。

後來，蘭舒教他任何在黑暗中的生活中重新拾起希望。所以，他撿起來了。一起學習，一起約定考南大。

他一向知道自己腦子還算好使，所以學習成績提高很快。這不是他一個努力的成功，雖然他們不會過多得交流學習方法和題目，可她的那些筆記整理地很全。不多，卻精，沒有一個字是廢話。

蘭舒的學習不算費力，她會偶爾偷懶，會想着先看完更新的漫畫再學習。會偷偷地趁他學習的時候，聽着歌打瞌睡。

那時候，他真的以為會好的。

太美好了，真的太美好了。

所以，在高考後，他退卻了。

他不能成為阻礙她往前走的人。

高三那一年的流言蜚語也不少，他假裝聽不見。

可每時每刻都在提醒着他。

他想維護自己喜歡的女孩的時候，卻會被翻出捐款的事情。對，拿了別人的錢，卻還在裝有骨氣，是多麽可笑的一件事。

所以，他賺到錢的第一件事，就是還了那些捐款，一筆筆還掉。

除了她的。

他拿了她太多東西，就算還了那一筆，也還不清其他的。

不如欠着，總有一天會補上的。

會的吧。

一次，就算了。

兩次。

甩不掉。

只要他有弱點，就永遠都會被壓着。

程婷是他唯一的親人。

自很小的時候，他就感覺到父母對他和程婷的區別。可他真的很喜歡這個姐姐，想要對姐姐好。他改變不了別人。這種不公平，不是一兩句言語，幾次争吵就可以改變的。他在彌補，彌補到把自己的人生賠了進去。

他可以不管程婷，可看到她被自己的丈夫推倒在地，臉上都是血，無人伸出援手的時候。他作為她的弟弟，也是唯一能幫她的人。棄不了。

他也叫程婷報過警，離過婚，說他以後會掙錢，養她和孩子。

可他只是弟弟，有着相似血緣的弟弟。而程婷需要一個丈夫，一個看似完美和諧的家，一個能充當她孩子父親的男人，一個能給她帶來優渥生活的男人。

他後悔。

也不後悔。

人生這條路，已對他沒有多少意思。

他也只是想遠遠看她而已，看她幸福就好。

他不再奢求，也不敢奢求。

“威哥，你怎麽都不吃？”時言夾起一塊烤肉，卻沒有給程威。再他眼前晃了幾下，一口送進自己嘴裏，“嗯~帥哥烤的就是好吃。”

周圍的人嫌棄地看她，為什麽有人能把調戲人的話，說得這麽眼不紅心不跳。

“麻煩你了，不用看我們這桌了，我們自己來吧。”程威拿過服務生手裏的夾子，給鐵板上上烤肉翻面。

服務員巴不得，就算扣他工資也得跑。

雖然是靠這個做營銷的，可被一個小姑娘不斷地調戲，是個人都吃不消。

真不害臊的小姑娘，口無遮攔的。

“喂！你什麽意思！你烤得有人家好吃？”時言看帥哥離去的背影，狠狠瞪了程威一眼。說完又立刻撅起嘴，對着莊芝眨了幾下眼，這時候只有莊芝懂她了。還有......旁邊的紅發男孩。可常凱神色正常，低着頭刷手機，看似不打算摻和他們這邊的對話。

“沒，那你別吃。”程威臉色淡淡，夾起一塊，送她碗裏。

時言看着碗裏的肉，被烤得外酥裏嫩，賣相不錯。

進嘴裏也是，甚至比剛才的服務員烤的還好。

行吧，勉勉強，她閉嘴。

程威這桌人多，更熱鬧點。

蘭舒他們先到，所以用餐完畢，就結賬先行離開。

全程她聽着後面熱鬧的聊天聲，突然心裏高興起來。

時言是個沒什麽心眼的小孩，其他幾個估計也大差不差。

沒心眼好，就不會被欺負了。

蘭舒為他高興。

看吧，總會好的。

所以，別放棄啊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