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今年不下雨

今年不下雨

程威的滑板店。

時言将手裏的奶茶，放在程威面前的桌上，而後拍了拍，表情惋惜。

程威淡淡擡眼，“在哪個垃圾桶翻到的？”

他坐在懶人沙發上，兩只腿交疊着，只一眼，目光又回到了手機上。

時言被他的話噎住，說話那麽不中聽呢？

本來打算好心提醒他一下的，現在，呵呵。

“蘭舒姐姐的男朋友給我買的，我小姐妹來了，喝不了。”

她說完，就坐在另一邊的凳子上，期待地看着程威的反應。

果然，程威就像眼皮觸電一樣，猛地撩起看向面前的奶茶。腦門上的青筋一抽，嘴巴緊抿着，眼神犀利異常。

哇哦~

時言心裏歡呼。

還是第一次見他這幅表情，跟要吃人似的。

她繼續添油加醋：“她那個男朋友，是真的很帥，個子很高，陽光男孩。跟蘭舒姐非常般配，走在一起還吸引了不少目光呢。聽蘭舒姐說是最近才确定的關系的，正值熱戀期呢~”

待她還想繼續往下說的時候，程威的表情又變了，他松開了握緊的拳頭。拿起桌上的煙盒，給時言扔去一根，再抽出一根點燃。點了好幾次，才點着。

袅袅煙霧，迷了他的臉，将他所有的情緒都隐藏在那團煙下。他緩慢地呼出一口，夾着煙的手卻在不住地顫抖。

他整個人往後靠，閉上眼，不想睜開。

時言看他這樣子，不禁住來了口。好像真的玩大了，不會被氣死吧？

這樣子，真吓人。

“是得了帕金森嗎？要不要去看看？”

說的話确實能把面前的人氣死。

“嗯，明天給我排一個殡儀館的號。”程威又吸了一口。

“怎麽下單？”

“順豐直達。”

“好的，需要給你畫個妝嗎，穿什麽衣服，還是直接送去火化。”

“你可以走了。”程威懶得再跟她貧，下逐客令。

“走了留你一人自傷自矣啊？”

時言夠到桌上的奶茶，拆開吸管的包裝紙，一個用力就插了進去。

檸檬茶，裏面加了椰果粒。沒加糖，很酸。她喝了一口，就皺着眉放下。

程威瞥過眼，看向那杯奶茶，“你不是不能喝嗎？”

“難道你喝，這不是浪費了嗎？”她主要心疼這十幾塊錢。

“那個男生對她好嗎？”程威坐起來，彈了彈煙灰，垂着頭問。

“挺好的吧。”時言想着當時的場景。

“什麽叫吧？”程威警惕地抓住這個字眼。

“我也不知道啊，今天才看見的，沒聊兩句。”

“那你去打聽一下。”

時言歪着頭，來了興趣，“威哥，你和蘭舒姐不只老同學這麽簡單吧？”

“怎麽說？”

“就是氛圍，太過奇妙了。就上次吃烤肉，我就發現，你老偷看人家。”她改為撐着下巴，往前湊了湊，“你喜歡她。”

是極為肯定的語氣。

程威沒回應，将煙頭撚滅在煙灰缸裏。左手支在身側，歪歪斜靠着。

“蘭舒姐也抽煙。”

這句話讓程威點手機的頓住，他問：“你看見了？”

“對啊，看起來挺熟練的。”

“那你讓她別抽，對身體不好。”他神色如常地說完這句，繼續看手機。

“我自己都抽，怎麽勸別人？”

沒有得到回應，時言又說：“你喜歡她，人家現在卻有了男朋友。威哥，你好慘。”

“嗯，我給常凱發消息了，他等會兒就來。”

“他不是下午有活動嗎？”

順利轉移了話題。

“不知道。”

程威閃了閃眸子，覺得坐得難受，心裏很悶。就站了起來，他摸向衣服下的吊墜，明明并不鋒利，卻感覺連帶着出了很多血。

她終于不要他了。

徹底不要了。

做過那麽多預設，卻在真正發生的時候，還是承受不住。

時言看他要走的背影，問他去哪裏。

程威擡起手擺了下，卻沒回答。

他渾渾噩噩地走着，沒有目的地。

不知不覺地就到了南大校門口。

來來往往的學生很多，

他不禁想象，如果他也上了南大，是不是在這進進出出的情侶中，也會有他們一對呢，她也會親密地挽着他的胳膊。

程威低頭扯出一個諷刺的笑容。

沒有如果。

他的人生已經被毀了。

說不清該怪誰，或許是自己。

他進了校園，與周圍學生格格不入的風格。寸頭，不論在哪裏，都很少有人去剃。

雖然程威此時看起來臉色陰郁，仍引得路過的女生頻頻回頭。

程威其實不太喜歡別人對自己的外貌過于關注，也曾因為此有過很多煩惱。

剛來南柔，他并沒有就開出租，而是去做了銷售。沒有學歷就這樣，在哪裏都找不到好工作，特別是對于他這種沒權沒勢的來說。

銷售有時候挺不體面，做房産銷售，他得經常跟着去小區門口、地鐵口發傳單。本就是不愛說話的性格，會有人上來主動問，但都是些小姑娘來加聯系方式的。

領導讓他把頭發留長，寸頭看着就混，不莊重。給他話術，讓他學會去推銷。

應該就是朽木，做了一個月，就被辭退了。

他想賺錢。

這點從來沒變過。

只不過目的不同了。

開出租車不用怎麽說話，他就做了，一幹就是兩年。辛苦倒不辛苦，就是控住自己總把車子往南大附近開。

程威始終低着頭，無視周圍人的目光。

有女生鼓起勇氣上來要聯系方式，他搖搖頭拒絕。

他喜歡跟現在身邊的那群小孩玩，因為時言不吃窩邊草，雖然嘴裏愛說些不上道的話，但心裏是個沒什麽想法的。莊芝有個明星男友，自然不會喜歡他。

這種關系，讓他舒适。

蘭舒是他主動選擇的，他喜歡她偶爾偷看他的眼神。對她，外貌又怎樣呢，最起碼還能有一點讓她喜歡，這就夠了。

“這不是那個司機嘛？”趙婷婷看到程威，念叨起來，拍了一張照片給蘭舒。

附文：

【你多年前舉報的背心司機男，來我們學校了，我還看到有女生上去跟他要聯系方式呢。】

趙婷婷發了好一會兒，沒收到蘭舒的消息。

就又發了一條過去：【走過去了耶，是帥啊，一件普通的夾克穿得那麽有型，上次只看到臉有些可惜。】

坐在樹下的蘭舒看到又一條消息進來，點開看了一眼，随便選了一張表情包發過去。

她重新把手機收起來，繼續看書。想了一會兒，又拿起手機，點開那張照片。

放大。

只是一張背影。

少了少年的輕狂。

不再插兜。

看起來挺落寞的。

蘭舒心裏閃過微痛，再擡眼時，照片上的人已到了她的眼前。

幾步的距離。

他沒有上前。

只是遠遠地看着。

前幾次都沒看清，他的眼神有什麽變化。

這次看清了。

毫無生氣的眼神。

明明才21歲，為什麽就枯萎了。

蘭舒捏着書的一角，被她撚地變形。

以為還是當做不認識，他卻走過來了。

他坐在旁邊的臺階上，與她面朝兩個不同的方向。

好一會兒，他的開口第一句話是：“時言說你戀愛了。”

說完他就低下頭，交叉握的手不斷收緊，露出森森的泛白關節。

這話蘭舒是能聽懂，但如果對象是她的話，她有些摸不着頭腦。看來時言在她這邊剛發過瘋，去程威那裏也發了。

她還不知道回什麽，只聽他又說：“他對你好不好？”

蘭舒想逗逗他，譬如“好啊，比你好。”

可看到他的側臉，還是沒說得出口。

他看起來好可憐。

所有人都不要他了。

可是他先不要她的。

“沒談戀愛，時言那丫頭瞎說的。”蘭舒沒什麽開玩笑的心情，對他的臉看得認真。

“嗯。”程威喉嚨地哽出這一句。

蘭舒翻了兩頁手上的書，聲音并不輕。

“她說你告訴她我是你前女友。”

程威愣了下，随即彎着唇笑，“這丫頭。”

恢複了沉默。

無話可談。

蘭舒心裏煩躁，就點燃了根煙，并沒有問程威要不要。

吸完一口的時候，看到程威正專注地盯着她。

“是不是很陌生？”蘭舒笑問。

程威垂下眼睫，吐出三個字：“對不起。”

“不接受。”蘭舒收了笑，又抽了一口。

蘭舒有些搞不懂，為什麽她現在可以如此平靜。

她并覺得自己的人生經過什麽大風大浪，最起碼比起他，她是這樣的。

就因為前十八年過得太好，所以在十八歲之後，老天就會給她開各種各樣的玩笑。

原來，能量守恒在她身上運行是這樣的。

微微的風吹過，吹散了她手裏的煙。

煙霧往程威那邊湧，他卻一點都沒躲，連眼都沒眨。

“程威，放不下是嗎？”蘭舒的聲音開始久遠，覆着一層虛弱，“在你剛離開的時候，我也是放不下。很想你，特別想。”

“後來我想了一個辦法，想你一次就少看一次漫畫，後來就不想了。你看，你并不是無可替代，其實一本漫畫就可以。”

她的語調太輕，虛地不真實。

其實并沒有說服力。

但程威聽到的時候，還是漸紅了眼圈。

“程威，別回頭了，往前走吧。”

前路是什麽，誰也不知道。

但回頭望什麽呢，後面什麽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