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下
渡海下
我瞳孔微縮,呼吸呆滞——洋人搜到這裏來了。
“黃蟲”們端着長槍,一副虎視眈眈。漆黑的槍身反射出尖銳的金屬光澤,光澤筆直地順着槍身到末端,跟着槍口的形狀成了半個粗犷的圓——無數個槍口分別對着我和臺上的戲子,他們的槍上了膛。
戲子定在臺上,涔涔冷汗在額頭上細細冒出,大氣不敢出,他們面面厮觑,就怕點火這些殺人的機器。
真正面對這些荷槍實彈的洋人,說不寒顫都是诳語。自己無能與他們對衡,要說禽困覆車也不至于,白白身亡是毫無意義的。尺蠖之屈是我們的保險,靜觀其變而再有所行動。
忽然,“黃蟲”的矩陣內開始躁動起來,有個人模糊人影挪到矩陣前端,而後又很快地退了回去。
我的心如擂鼓,全身的神經都在緊繃着。那些“黃蟲”不着掩飾地直勾勾盯着我,像是要把我淩遲。
忽的,有人在“黃蟲”中大喊一句:“普特蕩!”我聽不懂洋文,但我知道那一定是句命令——所有站在前端的“黃蟲”稀稀拉拉地放下了槍。他們放下槍時槍杆的碰撞聲讓我警覺:他們為什麽放槍?
“碰——”一顆子彈不偏不倚地打中了我右側的座位,留下了焦黑的彈孔。我身體微微一怔,而後猛地擡頭看向那個開槍的“黃蟲”,他不緊不慢地放下槍,沖着我奸笑,一副捉弄人後意猶未盡的樣子。站在他旁邊的“黃蟲”開始說起雜話,拉拉雜雜的地方俚語聽的我一頭霧水,但大都帶着笑,笑着給了開槍的“黃蟲”一拳。
從其他“黃蟲”的行為表現來說,這個“黃蟲”是違背了命令。
“黃蟲”的矩陣中的同一道聲音發了二次指令,于是“黃蟲”們聞聲而散,在我的舞廳裏四處搜刮劫掠,搬走了價值不菲的裝飾品。
唯獨還有兩個人站在門口一動不動。一個穿着綠色大衣,俨然是“黃蟲”的軍官“綠豬”。另一個則身着一身黑,完全看不清那人是什麽派頭。
一個“黃蟲”走過來,狠狠撞上我肩膀,把我的頭往舞臺的方向掰——用手指了指戲子們,又狠勁兒戳了戳我肩膀,又指了回去。
我并不理解他想表達什麽。
他見我半天沒反應,最終還是不耐煩了,他張開嘴,單手拿起長槍,一邊揮舞一邊哇啦哇啦捏着腔:“達蒙新萊,油青五來……”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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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加大音量地又鬼哭狼嚎一遍,我這才聽懂他在唱戲子方才唱的:“大夢醒來,有情無賴……”
他大概是想讓戲子繼續唱。
我擡手,示意戲子們繼續唱下去。
戲子收到手勢信息,呆呆站立了會才緩緩起調。
很明顯,戲子們在續唱時,動作僵板,四肢忽的變得不協調。戲腔中有了顫音,多了強有力的憤怒。他們眼眶中飽含即将奪眶而出的淚水,死死地看着大門的方向沒有改變,怒不可遏的情緒将要迸發而出。可他們流再多的淚,也花不了臉上的油彩。
我淡淡地與他們對視。
門口的兩個人走過來,直愣愣地走到我面前。
“綠豬”就是普遍洋人的金發碧眼,而那個全身黑的人……
那人摘下黑色禮帽,對我敬了個紳士禮。
我腦子瞬間一片空白,唯抛下一個詞在我死蕩的腦海中掀起海嘯:故人。
——風衣在硝煙中一塵不染,臉上潔淨派頭穩重,一頭利索短發,身形削立。即便時隔多年容貌早已大變,我還是能一眼認出他。
揭開禮帽的陰影下最熟悉的面孔——趙青板。
我眉頭攪成一個極為別扭的八字形,趙青板站在“綠豬”身側,輕巧地給我使了個眼色,我即刻心領神會,我那別扭的眉頭立馬轉了個彎兒變了個形,勉強變得不勉強。
我提上一口氣,做出樂态,說:“綠豬,你不滾回你的爛泥地裏,跑來這裏幹什麽?山豬吃不了細糠,滾回去。”
趙青板聞後,先是一愣,再在“綠豬”看不見的身側忍俊不禁。即刻,他同“綠豬”長官叽裏呱啦說了一大堆我聽不懂的洋語。
我看着他,他看着“綠豬”。
當趙青板合上嘴時,“綠豬”突然拍手大笑起來,眼角大彎,笑得前仰後合,嘴裏一直念着什麽“古德古德”。
“綠豬”是覺得我罵他很有意思?那他可能是腦子有病,或是精神不正常。
随即我反應過來,我說的并不是什麽好話,大概是趙青板胡編亂诓一頓,替我圓過去。
秉着“綠豬”在這裏沒有趙青板的翻譯就是睜眼瞎,我問趙青板:“你……一直和他們待在一起?”
趙青板不輕不重地應道:“嗯。”
“為什麽?”
他深沉地看着我。
我看着他,內心五味雜陳。
趙青板和“綠豬”坐在我旁邊的位置上,趙青板挨着我,坐在了那張被射了一槍子的椅子上。
“噫——今國殇之沉重,纏綿悱恻,走狗在爾側。目不交睫,難眠,思——何苦之有?噫籲嚱,何樂之有!”
趙青板坐下時,戲子們換了曲兒,離了愛情故事,是我從未聽過的,第一次聽,我終是有些不懂。
只是戲子們幽幽地盯着趙青板,丹鳳眼平撫卻又淩厲得像把利刃,貌似想把他剖心挖肺。
趙青板從容地笑着,他好像完全沉浸在婉轉的唱腔中,并輕輕地為他們鼓掌。
“綠豬”跟着點掌和着,搞得頭頭是道,就像他聽得懂,品得清一樣。
戲子下臺,他們摸着路徑到了洋人絕不會搜查到的地方。
我側頭問趙青板:“你聽懂戲子唱的什麽了嗎?”
趙青板知道我沒聽懂戲子的戲,他靜靜地注視人去樓空的舞臺:“講的是戰士保家衛國的故事。”
“嗯。是個好故事。”
我也起身走了,很奇怪,洋人沒有阻撓。
我回了家,料到老皮在家,沒有掏鑰匙,不知出于什麽目的,而是按起門鈴。
兩三分鐘後,老皮杵着拐杖給我開門。
“腳怎麽了?”
“嗐。上午的時候下樓崴到腳了,還不輕,賊她媽痛,一時半會兒好不了。從你家裏翻出一根拐杖使使。”
“行,你用。”
我正想快他一步上樓,卻被他拉住衣角問:“怎麽,洋人沒發現你?”
我如實回答:“發現了。”
“他們沒打你?”
“打了。”
老皮連把我身體帶着轉了個圈兒,檢查我身上的傷口。
我回頭向他解釋:“沒打中。”
“哦——”
聽不出他這一聲是慶幸還是嘆惋。
“明兒我也去舞廳。”
我問他:“你去幹什麽?”
“去……你管我去幹什麽,去就是去了。”
我上了樓梯,聽見他在我後面邊喘邊說:“明兒你送我去,我自己去不知道要多久才到,說不定還會丢了小命兒。”
我皺眉道:“可以。”
第二天,我把老皮送到舞廳。
洋人還沒有走,相反,甚至還有兩個“黃蟲”左右各一邊守在門口。兩個“黃蟲”踟蹰了下,把我放進去了,沒讓老皮進。
恰好,趙青板從裏面出來了,他看見我時面色不是很明顯的暗下去了些許。我和老皮一前一後站着,我說:“這是我的……老師。他過來有點事。”
“這裏?”
“是。”
他走過去同兩個“黃蟲”講了幾句話,又每人發了一只香煙,“黃蟲”才放下長槍。
“進來吧。”他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
老皮一進去便蹒跚着上了二樓,而我在漫無目的地走着等他,順帶感慨一下這舞廳被劫掠成什麽樣了。
碎的稀巴碎,能帶走的帶走了,不能帶走的砸完了。還好,沒把我這舞廳給一把火燒了。
趙青板半路殺出來,同我走着。
他猝不及防地問:“你頭上的傷是怎麽來的?”
“傷?什麽傷?”
他擡手輕撫那道快被我自己遺忘的陳年老傷,并輕聲道:“這個。”
我:“哦,這個是刀劃的。”
他眉頭微皺:“自己劃得這麽深?”
“別人劃的。”
“誰?”
“催債的。”我聲音越來越小,不知道為什麽,好像失了底氣和他說話。
“痛麽?”
我輕笑道:“怎麽會……”不痛。
最後兩個字被我吞進了肚子裏,當初的确不是很痛,僅僅是刻骨銘心的鑽心滋味。過去了很久的事,現在再向趙青板倒苦水也沒有什麽用,只會徒增負面情緒。
趙青板把我拉到牆角,壓低聲音說道:“你最好馬上離開這個鎮子。這裏會打仗。”
我苦笑道:“我知道,但不想離開。”
趙青板的雙眸暗啞無光,沉沉地看着我。他一下一句一定會問“為什麽”,于是我搶在他開口之前回答:“沒有地方可以去。”
“你必須走。”趙青板的态度強硬。
“你呢?為什麽跟着洋人?為什麽不離開?”我反問他。
“……”趙青板聞言沉默,他試圖再一次規避這個問題。
我在昨天初見趙青板時,認為他和洋人在一起是有什麽難言苦衷。在當下,他一再地回避,我開始不由地懷疑他與洋人沆瀣一氣。
白沙在涅,與之俱黑。我很難不想象趙青板現在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或許是他別有用心,還是別有所圖?
我兜不住心事,于是臉色劇變,變成一副不可理喻的模樣。
趙青板神色變得慌亂以及手足無措,但也只有一瞬間。就在這一瞬間,我竟從他眼中看出了幾分無助,我一度懷疑這是否為錯覺。
很快,他說:“……這件事沒有那麽簡單。黎晨,你不該知道。”
我的眉頭不自覺放低,我揪起趙青板的領子,失望地看着他:“好,好。我不該知道。”我用勁地放開手,有把趙青板往後推的趨向,讓他踉跄地後退了小半步。
我去找到老皮,拖着他離開了。
次日,我在家裏無所事事,一天的時間也就消磨殆盡。只是總是能聽見東北方有稀稀拉拉的槍火聲,我主觀臆斷那是離我較為遙遠的。
這一天裏,老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窩在他的房間不知道幹什麽。
日中,老皮突然出現扶着拐杖顫顫巍巍地找到我說:“黎晨,我出去一趟,去雜貨鋪。”
“雜貨鋪關門了。”
“這個我知道。你別管,別管我去幹什麽,你做你的事兒就好,我自己走過去,爬也得爬過去……”他嘴皮子翻得極快,以至于含糊不清。
我默許了,只道:“早點回來。”
從老皮下樓出門,到我站在窗口看他走在街上,最後消失在我的視野裏,前前後後總得有了十五分鐘。
半小時後,有人按響了門鈴。
我下樓,站在門後默不作聲,噤聲聽着門外動靜。
“黎晨,是我。”
聞聲,我把門開了個罅隙,向外看去,趙青板端正地站立在門口。
我把門拉開,對他點頭:“進來。”
“你怎麽知道我住這裏?”
趙青板淡若着神色,說:“這裏很好找。”
合着是我出行太張揚了。
我略有些無趣:“過來什麽事?”
“有一件事來找你。”
街道上刮起大風,把趙青板衣襟鼓動,像是要把他吹上青空。我合上他的衣襟,拉他進門,平淡道:“風聲大,上樓說。”
上了樓,我給他溫了一壺水,說道:“這水是從我家後院自己挖的井裏打上來的,挺甘甜的。”我摩挲着水壺的手把,“不知道戰争會不會影響這裏的水質。”
趙青板從我手中接過水壺,摻了半杯水,抿了一口,久久才說:“會。因為為了斷絕敵人的最基本需要 ,會先污染水源。”
“啊……可惜。” 我輕笑着搖頭,“我還說,這裏的水挺好喝的。”
“你需要離開這裏。”
“我……早說過了,我沒地方去。”
“我能夠帶你離開這裏。”
我固執地說:“謝謝,不過還是不用。”
他扳住我的肩,語氣嚴肅:“我沒有在和你商量,我只是在通知你。”
我:“……”
很久,我才說,“我母親在這兒,我走不了。”
趙青板微怔了下。
從他的反應來看,他大概是猜到了我母親的過世并已經被安葬了。
“對不起。”
“沒事,你不用道歉。”
我轉移話題,與他促膝長談:“這天兒,炮火連天,估計沿海地區無不以澤量屍。哪哪不起狼煙?要活下去真他娘的難。”
我看着他:“你說,這是為什麽?到底是怎麽了?”
我單方面的咄咄逼人讓趙青板啞口無言,這與促膝長談挂不上半點鈎。他好像想說什麽,又好像不敢說,或是不能說。
我又說:“我聽母親說你出國留學了?”
趙青板終肯說話,他借此打趣道:“這不才回來。”
我自嘲道:“有文化好啊。不然像我一樣,只會做事,大字不識幾個,更別說思考了。做大事都是別人給我出謀劃策的。雖然現在成功了,但是要讓我在小時讀書,我一定好好讀。活在社會裏,真他娘的累……不是我矯情,我進入社會後就跟落了海似的,暈頭轉向,差點出不去了。”
我的話突然變成了無頭蒼蠅,扯東扯西。從現在扯到小時,從學習扯到個人,從生活到人生……我把與趙青板分離的這十幾年光陰如數陳述給他,他只是聽着,一心一意地聽着我三紙無驢的老生常談。
“這十幾年裏啊,我真的是,很想你。”這是我的最後一句話。我像一個醉漢一樣絮絮叨叨,但我沒醉,因為我連酒都沒有喝。我十分清醒,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又一天,老皮又要求我帶他去舞廳,他一副精神萎靡不振的蓑樣,感覺光是站着就已經把他累得要死不活。
他在搞什麽?
我沒有想他過問,因為一路上,他都一副心不在焉、恹恹欲睡的樣子,就算我問了,他也是不會回答。
到了舞廳,老皮要上二樓時把拐杖扔給了我,他說他現在腳大概快好了,用拐杖麻煩,讓我幫他拿着。
我拿着拐杖順着走廊走,拐了個彎,到了會客廳的門口,順手把拐杖靠在了門邊,然後從會客廳一旁的小門走進了後花園。
啧,後花園曾經的一片缤紛的花海已經被洋人踐踏成一片灰色的泥。
毫無美觀可言。
我擡頭,一看天空是黑雲覆天,又要下雨。
最近雷雨很多,多到反常。
我回到樓梯口,靠在扶梯上,等老皮。
我們仿佛心有靈犀似的 ,我等了他沒幾分鐘,他就跛着腳慢慢下樓出來。
他說:“走。”
我把他扶上車,快速開車回去。
車停到了家門口,老皮忽然說:“欸?我拐杖在哪兒?”
“我給你了。”
“哪裏給我了,沒有給我哦。我怕是你在夢中給我了。”
“……”我忽的想起來,拐杖還靠在會客廳門旁。
我要折回給他拿拐杖去。
我說:“你先上樓,我回去給你拿。拐杖放舞廳了。”
“嘿,我就知道你這傻小子一點也不靠譜。快去快回。”他像驅逐蒼蠅一樣向我擺手。
我把車掉頭,突突地又開向舞廳。
我開的很快,比平時所用時間少了三分之二。我快速跑到會客廳門口去拿拐杖,結果手一抖,還沒抓穩拐杖,拐杖就先順着會客廳的大門倒下,虛掩着的大門被拐杖推開,門後掩映着人影。
我俯下身去拾撿拐杖,無意間撇到門後的景象——趙青板與幾個“綠豬”圍站在圓桌旁,用洋文商讨着什麽。
“綠豬”猛地擡頭,他們發現我了。
在我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的剎那,“綠豬”抓起槍就上膛,對準我的腳馬上就要扣動扳機。坐在一旁的趙青板突然拍桌而起,抓起桌子上的刀,朝我走過來,走到我面前,舉起刀,壓住我的胸膛——直把我逼得往後退。
他握住刀的手青筋凸起,又有些微微顫抖。
他步步緊逼。
我緩緩地退到拐角處,沒有回頭地想要走過這個彎道。在盲目地轉彎的過程中,我察覺到趙青板的眉眼間有所變化,從初始刀鋒向我的怒意,到現在眼神一直看我身後的飄忽。
——他在示意我逃跑。
趙青板抵在我胸口上的勁兒瞬間松懈,我轉身就跑,跑離走廊,跨出舞廳,上了車。
晃神間,我憑借着肌肉記憶開車回家,老皮看見我回來,一句話也沒說。
他只不經意遞給我一本書:“《全知全書》多讀書,對你有好處。”
“我現在看書還有什麽用?”
“陶冶情操,免得你閑得長虱子。”
“……”是是是,現在我才是最無聊的那一個。跑又跑不走,打又打不過,“知道了。”
“記得啊,你小子不準跳頁。要是有不懂的,來問我。”
我一個年紀三十歲的青年,全然錯過然狄讀書的年紀,但又不得不經過知識的回爐重造。
唉,是命運多舛還是老皮太狠心。
《全知全書》封面介紹說:本書涵蓋語文、數學、外語、物理、化學、生理、歷史、地理、人體……每一頁紙透過光能把背面印刷的字看得一清二楚,字裏行間幾乎沒有空隙,遠看将近一頁刷滿黑墨。從書側面看……這書墩實,放戰場上能當盾使。
老皮給我規劃了閱讀單元,三天讀完一單元,否則他就會沒收我的收音機。估摸着一單元三百頁左右,對我是個不小工程。并且四舍五入 ,老皮把我禁足,圈地禁在了書的油墨味中。
我三天沒出門,勉強看完一個單元。
第四天,我實在按耐不住逃離書的心情,我心一橫,扳直身子,決定要堂堂正正地做一會兒自己——我利索地打開了收音機。
趙青板修好了收音機,我也再不用只逮着一個頻道“厮磨”。
我來回的翻着頻道,恨不得把所有信息悉數納入我的腦海。
“咔噔——”好事不過三分鐘,收音機又卡住了。
收音機裏男聲激情說道:“全村都想要致富,想要致富就養豬,今日你養豬,明日他養豬,來年你致富,後年他致富。養豬之法,致富之道。如果您對養豬一竅不通,豬天天在豬圈放聲高嚎……歡迎來到土豪養豬場,在這裏你能學到最先進的養豬方式,養豬專家,傾情指導……”
我:“……”
我現在離開杜致,去追雜貨鋪老板退貨還來得及嗎?
我效仿趙青板的動作,把收音機的天靈蓋掀開,把零部件才出來,然後……沒有然後。我把收音機拆成細小的零部件,還是手足無措。我只得退一步,把零部件看似合理的放回主體中,把收音機開關打開,就連廣告也差點銷聲匿跡,只聽見叽叽歪歪的廣告雜音,扯長耳朵才勉強聽見幾個激情片段。
我:“……”
我正苦惱時,門鈴響了。
“黎晨,是我。”
趙青板再訪。
他一上來就聽見男聲激情的廣告,他輕挑眉頭,深邃地看了我一眼說:“你喜歡聽這個?”
“鬼扯,我的審美沒有碎裂到這個地步。是收音機壞了。”
趙青板勾起唇角:“你的審美?不見得。”
我付之一笑:“……幼稚。”
不就是小時當着趙青板的面把紅色褲衩套頭上,摳出兩個洞露出眼睛,把自己扮成悍匪,覺得自己帥爆了而已嗎。
穿開裆褲的交情,至于這麽絕情戳人肺管子嗎?
我上下打量着他,痞笑着:“小時候給你紮兩個小揪揪,你說好看。”
趙青板臉上沒有愠色或尴尬,他只是淡淡一笑,然後回轉了平淡的神态。
接着我和趙青板高談闊論着塵垢秕糠,最後實在無話可談時,我說:“收音機又有問題了,能不能看一下。”
他點頭道:“好。”
我把收音機給他,他拆開頂蓋,面色驟然變得晦暗不明,他拿起了一個小東西握在手中,再把頂蓋放回去。他把收音機推給我,我問:“好了?”
“嗯。”
我揚揚下巴:“手裏是什麽東西?”
“垃圾。”
我拿起收音機,連接處嚴絲合縫,連指甲蓋都難卡進去,蹙眉道:“除了落灰還有什麽垃圾掉的進去。”
趙青板沉下聲道:“人為的。”
“……”我不知道那是什麽,但絕對不是什麽好東西。
“走了。”趙青板的表情很微妙,他的冷淡之下好似有不悅。
趙青板走後的十多分鐘,老皮回來了。我聽見他細細的上樓的腳步聲,我想着:他的腳是痊愈了,不過痊愈得很快,只花了滿打滿算一周時間。
我擡頭,看見他在樓梯的遮蔽下探出個頭,大抵像偷窺。見我看着他,他才慢慢蹬上來,看見我在看書,就沒說什麽。
“看哪兒了?”他低着他的大煙嗓問道。
“第二單元。”
“看的地方講的什麽?”
“地理知識。”
“說具體點兒內容。”
“我印象深的其中講了蘭江沿岸地形。蘭江貫穿我國東西,沿岸多山地高原,呈氣候多樣性,使得其生态多樣性豐富。而蘭江穿過的杜致盆地,是蘭江沿岸唯一一個盆地……”
老皮挑起眉:“你小子認真看了?”
我沉聲靜氣道:“老皮,你知道我看書慢。”
“滾滾滾滾滾。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小子心思都掉收音機裏了。下次……”
“嗡嗡嗡——”突然出現的尖銳的蕭鳴由遠及近,逐漸增我的耳膜鼓動頻率逐漸增加——那聲音近在咫尺。
我向窗外看去,一架轟炸機從天空劃過,擲下一列炸彈。我估計它們的彈道,會落在我家不遠處。
我把書推開,猛地回手拽老皮,拽着他遠離窗戶,躲在沙發後:“老皮!蜷伏,頭低下,雙手抱頭!”
“嘣——”炸彈落地,爆炸。這一刻,我耳朵短暫地失聰了。
窗戶玻璃瞬間破裂,随着熱量極高的沖擊波的方向屋內高速飛襲而來。
曾經遮風擋雨的東西也變成了輕易奪命的渣宰。
無數塊細小玻璃貼着我周身掠過,我身體一顫,一塊玻璃渣子紮進了我左臂,鮮血慢慢洇濕袖子。
“唔。”老皮悶哼一聲。
爆炸餘波散去,我扶着沙發站立起來,敲打額頭讓自己鎮靜下來。兩眼昏花的重影與眩暈感消失後,我才得看清:不只是窗戶框架扭曲變形、玻璃飛散滿地,客廳除了笨重的沙發外,其他的東西都有不同程度的位移和破損以及被燒焦,那些東西的殘骸或多或少地落在沙發上,沙發正對沖擊波的那一面焦完了。
我幸運地夾在沙發與牆角組成的相對封閉空間中,才沒有受到更大的傷害。
我站起來很久了,卻還沒看見老皮起身,低頭看見老皮依舊蜷伏在地板上,身上很多玻璃渣。我終才察覺到他的不對,把他翻過身:“老皮!”即使他灰頭土臉也掩不過蒼白的臉色。他嘴唇哆嗦着,上衣的下半部分被血浸透,我撈起他衣服檢察,他的側腰有一個猙獰的傷口一直延伸到他的大腿,以及其他部位還有微小的裂口。都是玻璃劃的。老皮的位置更靠外,受到的傷害更大。
我脫下上衣,揉成一團按在老皮流血最嚴重的側腰,我把他的手放在上面:“老皮,聽着。用手用力按住,我去拿醫藥箱。”
我踹開扭曲變形的房門,連滾帶爬地跑進房間,單手扒開那些東倒西歪的櫃子,醫藥箱就在角落,我在雜物裏擠來擠去,伸手去夠着醫藥箱。忽然一下的刺痛——我扯到左臂傷口了,口子裂的更開,血也流得更多,加之左臂更加使不上力了。我咬牙,抓住醫藥箱一把拖出來。
消毒,上藥,包紮。我不會專業手法,只有粗暴簡略地處理老皮的傷口,一圈圈地用繃帶紮緊。确認他暫時死不了後又給自己上藥包紮,單手給自己打了個亂七八糟的死結。
人是脆弱的,但不是不堪一擊的。老皮躺了一刻鐘後強撐起來,我看見他翳動嘴唇:“我們……”
老皮的話我全然聽不清了,他的聲音在我耳中是叽叽喳喳的亂碼,我靠讀他的唇語讀出了“我們”兩字,其餘內容的由于他嘴唇張閉無力,無法看出任何東西。
老皮拖的身子向前走了幾步,結果栽了下去,我撐住他:“你別亂動!”
他舉步難為,靠在牆上喘粗氣。
“我去給你倒水。”
我從他身前經過時,他擡手抓住我,我停下來,他湊到我耳邊說:“你。”他的手指點了點我的肩,“自己……開車……離開。別……別管我。”他說的每一個字我都聽得一清二楚,我驚呼道:“老皮!”
他搖頭,從褲兜裏費力拿出一根煙,煙草有一半浸了血。他沒有火,就叼着紅了一半的煙。他笑着,傻笑着。
“黎晨!”
有人喊我,不是老皮。語調很耳熟,音色聽不出來。
趙青板從樓下沖上來,拉住我。
他拂去我頭發中堆積的灰,然後說了什麽,我沒聽清,回他一句:“啊?你說什麽?”
趙青板猜到我耳朵在轟炸中受損了,他蹲下來,捏捏我的腿,豎起了大拇指,接着又比了個叉。
哦。他在詢問我腿是否受傷。
我說:“沒有。”
他點點頭,牽起我的手,引導我走下樓。
我回頭看見老皮還在原地。
我說:“板哥,老皮還在那兒。”
他沒有動作,還是帶着我下樓。
我以為他沒聽見,加大音量又說了一遍:“老皮受傷了,他自己沒辦法走。”
趙青板還在走。
我保證我的嗓子一定是放開的,我以那樣的音量,他不可能聽不到。
那麽,趙青板是在裝聾作啞。
我停下來,松開趙青板的手,他還握着我的手,我用力想手抽出,結果發現自己力氣不及他,手還是被他握着的。他回頭看我。
我說:“我去背老皮,你在樓下等我。”
他開口,我讀他唇語,只有四個字:“你要救他?”
我頓住,反問他:“為什麽不?”
趙青板凝視着我的左臂包紮着紗布的地方不作聲。
我要上樓時,他攔住我。
“你手受傷了。”他在我耳邊說,可能很大聲,我竟然聽得一清二楚。
“我好歹是男人,就算受了傷,背人的力氣還是有的。”
趙青板搶先我一步走上去,背上老皮,沉默着走下樓。
我:“……”
我跟在他們後面下了樓。
趙青板開了一輛車來,他把老皮放在後排,又拉開副駕駛座位讓我坐進去。
“我們去哪?”
我看着他的嘴唇,他說:“安全地帶。”
車子開動,我看見我房子的外牆焦黑一片,對街更甚。有的房子成為廢墟,有的房子燃起熊熊烈火。斷壁殘垣是沿路一成不變的風景,瓦礫磚塊撒的滿街都是,車行駛起來颠簸至極,晃的我頭暈。
我的房子除了黑了點,還能有個樣都是幸運中的幸運。
不過,以後徹底回不去了。
還有我的母親。
臨走前不能去看她最後一眼。
兒行千裏母擔憂。
她在天上會擔憂我嗎?
會的。
我的運氣還沒差到随便在大街上走,就有一個炮彈丢下來轟死我那麽簑。
是了,剛剛的轟炸我沒死,可能就是因為母親在保護吧。
“板哥。謝謝你。”我低頭悶聲說道。
一路上趙青板噤口不言。
他怎麽了?
不确定,再觀察一下。
車在開,開到了我從未到的地方。
車在路上抛錨,因為油箱見底了。
趙青板下車,我也下車。他打開後備箱,裏面有個桶和一個細長口的水壺。
趙青板指着油桶:“搭把手。”
我點頭,與他合力把那個桶擡出來。
趙青板右手帶上皮手套,打開桶的蓋子,裏面是滿滿當當的油。他用水壺盛滿油,再把水壺口對準汽車加注口,不疾不徐将油如悉倒入。
我們輪流注油,半個小時後,汽車油箱剛好注滿,油桶也一滴不剩。
趙青板把油桶放回車裏,用大拇指比劃: “上車。”
“嗯。”
車窗外的景色不斷改變,我們與車駛向夜幕,一直到深夜盡頭。
趙青板停車,開了一瓶水無聲地給我。
“謝了,剛好渴了。”我下車,吹着微風把這瓶水一飲而盡。
老皮一直在睡,他嘴唇很幹,我喝完水後把他搖醒,給他灌了一瓶水,他喝下去就嘔了出來,灌不下去一點。
我無奈的說:“喝下去就算了,你含一口水潤潤嘴。”
他背過身,不理睬。
我把水放在他手邊,坐回座位示意趙青板繼續走。
開車沒一會兒,車燈照亮的路況變得模糊,我的眼睛自作主張地阖上了。
我睡的很深,做了個長夢,準确來說是夢中夢。
夢中夢中,我站在蘭江河岸上,趙青板站在河對岸,挺直身板,被“黃蟲”擊斃落入水中。
夢中夢的內容,我記得且僅記得這一個畫面。
在相對淺層次的夢中,我看到山河破裂,哀鴻遍野,赤地千裏,洋人大肆侵入掠奪我們的土地以及資源,奴役平民——我們的軍隊最終敗北。
敵軍給我軍最後致命一擊,是飛機投擲的一顆巨型炸彈,炸彈在半空爆炸,橙紅的火光乍然出現 ,熱浪裹挾碎屑無差別攻擊。
我擡起雙臂擋住頭部——“咳咳咳。”我被劇烈的咳嗽聲驚醒。 睜眼,是白藹的燈光。
我坐起來,看見自己坐在病床上。向左向右都是病人,每個病人的床都是獨立,但間距取得不算遠,只能容下一個人的身寬,放眼看去像一個很大的通鋪。
有護士看我醒了,邊走過來,看我床頭的名牌:“黎晨。”
我驚奇地發現自己又能聽清別人說話了。
她翻了翻病歷單,簡述着:“以後你要注意點,左臂要避免幹重活,還有要保護好耳朵。”
我點頭,然後問道:“請問,這裏是哪裏?”
“這裏是習安臨時醫院據點。”
習安,這個地名我聽過,是個大城市,離杜致約四百裏路。
“你見過一個姓皮的人嗎?他是個病人,應該也在這裏。”
“不好意思,這個我并不清楚。”
“我知道了。謝謝。”
話說回來,我認識老皮這麽多年,卻不知道他全名。“老皮”這個昵稱是他随口一提的,我這麽叫他欣然接受,我不知道“皮”是他的名還是姓,或者只是個随口的外號。他的名字也就這麽不了了之了。
我又躺下,發現枕頭旁有一封信,信的內容如下:
To my love,
見字如晤。
不辭而別深感歉意,事态逼迫,只得留此信。一懷愁緒,幾年離索。可得複見君,欣慰至極。烽火四起,望君保重。
未盡之言,不盡言中。
順頌時祺。
467年5月20日趙青板留
這封信,我大致讀不懂。
我把信收好,起身去上廁所。
去廁所的路上我在“通鋪”的盡頭看到了老皮,不,是謝屏禮。
我的目光從他的名牌上收回,他看到我,說:“喲,醒了?”
“嗯。”我坐在他床邊,念道,“謝屏禮。”
“怎麽了?有屁就放。”
“你姓謝?”
“我姓謝犯法?”
我嗤笑出來:“當然不。你從來沒告訴我過你叫什麽。”
“名字不重要,能叫就行。知道‘老皮’叫的是我就行,而不是什麽別的歪瓜裂棗。”
我輕笑道:“但為什麽叫‘老皮’?”
“以前的筆名。
“哦,對。你以前寫文章的。”
我坐了很久,不知道做什麽。
謝屏禮說:“還有事不?沒事我先睡了。”
我突然想起那封信:“有,你等我一下。”
我跑回自己的病床拿了那封信過來。
“老……謝……”我竟一時不知道怎麽稱呼他了。
他打趣地看着我:“還是叫我老皮就行了。”
“老皮,幫我看看這信裏講的什麽?”
“唔,給我。”他接過信,浏覽一遍後說,“看見我的字就像看見我。我對不辭而別感到抱歉,現在局勢緊張,只能寫下這封信。我滿懷的憂愁情緒,離別幾年來的生活十分蕭索。能夠再一次見到你我非常欣慰。現在到處在打仗,希望你保重。祝你身體健康,吉祥如意。嘶……前面這是洋文吧?我看不懂。”
“哦……”
“平時叫你小子多看書,你偏不聽。現在這麽簡單的信都看不懂,唉……”
“我……再怎麽說過了看書的年紀。”
“活到老學到老。嗯。唉,‘一懷愁緒,幾年離索’。出自陸游的《釵頭鳳·紅酥手》。你知道這首詩講的什麽嗎?”
我搖頭。
“是表達詩人與戀人分離後,那怨恨愁苦而又難以言狀的凄楚癡情。簡單來說是首愛情的詩。”
我颔首了然。
接下來在醫院的時間裏,我有些迷惘了。
家沒了,我能去哪?人生地不熟,我無法在短時間內抉擇我要做的事。
我隔壁床是位大叔,他失去了雙臂,在戰争中失去的。他不是軍人,他和家人在緊急疏離時被分散,他所乘的車不幸遭到了炸彈襲擊,性命保住了,但雙臂沒了。和他同車的人幾乎都死了,活下來的寥寥無幾。他又說,在這個醫院裏的病人一大半都是受戰争波及的普通人。當他們無處可逃時,等待到的要麽是我方的救援,要麽是敵軍的炸彈。
戰争給人們帶來了什麽?
對于戰争的發動者與反抗者,都是自诩的正義。
對于雙方的士兵,是軍人的尊嚴與身後的國土。
發動戰争的原因有很多,領土、資源、市場……都可以是借口以及可笑的原因。
最後勝者大義凜然,敗者落荒而逃。只剩普通人的被奴役、分離、死亡,再分離、再死亡。惡性循環下,人們失去希望,背井離鄉,拖着殘破不堪的身體各奔東西。原本還能縫縫補補的國家,也只得分崩離析。
我是個商人,不懂為政的大道理。我冷靜地分析後看到的只有眼前的利益,我的分析告訴我,我不能失去國家,如果到了窮途末路,那麽在以後,我連回到故鄉的資格都失去了。
在我財運亨通的時候,我從未想過自己的國家會陷入戰争,那是遙不可及甚至是天方夜譚的。現在看來,我的想法才是最可笑的。
我和老皮離開了醫院後,我把自己的資産全部無條件捐贈。
然後,我和老皮分道揚镳了。
我選擇去當志願兵,在前線後方做後勤工作。炮火在遠處接連不斷,每一天都心驚膽戰但也盡心盡力。那幾個月,傷員見的真是不少,斷胳膊斷腿的,身體只剩一半的,臉被削了一半的,前線清下來的殘肢不在少數,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數不勝數。
剛開始,固然害怕。到後來,也就麻木了。
我們迎來了短暫而又溫和的休戰期。
很巧,我們的根據地在蘭江岸上。我想出去轉悠一圈,指導員說今天有雨,讓我帶把傘。
我劃着一只簡易的木船,渡過河對岸。
這裏沒有人,雜草橫生,清冷,安靜。
我轉轉悠悠,走到了破舊的菜市場正門前。
天空淅淅瀝瀝開始下雨,我撐開傘,順着菜市場外牆體在雨中漫走。
忽然,我在雨幕中看到一個人倚靠在牆角,滿身血跡,似乎奄奄一息。我走過去,詢問他是否需要幫助。當我看清他的臉時,我的身體僵住了。
我伸手想拭去他臉上的血跡,他卻輕聲回避道:“別碰,我髒。”
我扣住他肩,用袖口擦幹淨了他的臉:“你為什麽在這裏。”
他笑了笑。
“趙青板你說話!你為什麽在這裏?!為什麽會這樣?!”
“我很好。你別擔心。”
“……”我在做生意上都沒遇到過這麽難啃的硬骨頭。
我摸了摸他衣服,是幹的,沒有淋雨,可能很早之前就在這兒了。
“上來。”我背對着他蹲下,“我帶你去處理傷口。”
“不用。”
“上來!”
“黎晨,你聽我說……”
“我聽什麽聽,我讓你上來!”
“黎晨,我自己能處理……”
我站起來,正對着他:“你處理什麽?把自己推進火坑?!”
“這是必須我經歷的過程……”
“閉嘴!”
“我……”
我扯着他的領子,把他拉起來,吻了上去。
這是個沒有欲望的,很單純的一個吻,想讓他閉嘴。
那一刻,我能感受他的氣息不再平穩了。
我們慢慢分開,我平心靜氣地說:“我不需要知道你過去、将來怎樣,我只在意你現在受傷了,很嚴重的傷。”
他按住我的頭,再一次吻了上來,他咬住我的嘴唇吮吸着。他終究是比我高,我擡眼看見他低垂的眼眸裏情感複雜,其中有愛欲。
他扣着我的頭,不肯分開。
此後,我再也沒有見過趙青板。那天我拗不過他,最後沒能把他帶回根據地進行治療。
我們分開了。這一次,是永別。
半年多後,我軍大捷,洋人侵略的浪潮退去了。
我回到了我最初的地方——利巴。
回來的人不多。
熟悉的面孔、兒時的夥伴,不再。
我重操起了利巴的舊業——捕魚。
我的左臂不能過勞,所以我給大家做“軍師”,解決利巴的多方面問題,發展水産養殖業,将魚外售。
我致力把利巴發展成一個漁業大村。
這天,漁民從海裏打撈上來一具煞白可怖的屍體。
我們交付給警方。做了基因鑒定後,警方告訴我們,這人叫趙青板。
有報童在街上買報,我難得買了一份。
其中有兩篇報道很抓我眼球。
第一篇簡述:僞軍間諜謝屏禮,代號老皮,已被捕獲。
另一篇的簡述:我國潛伏在敵軍的戰士——趙青板同志,壯烈犧牲。
利巴,是趙青板生長的地方。人們在這裏為他立了個紀念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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