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你別演

第7章 你別演

「小姜桃站在一顆柿子樹下,仰着小臉巴巴的望向樹梢。

樹梢上挂滿金燦燦的大柿子,一個比她大不了多少的男孩在其中小心移動。

“鍋鍋,要大大的!”

小姜桃殷勤的兜起裙擺。

男孩伸手,扯下一顆大柿子,開心道:“阿夭,接着!”

柿子滴溜溜落下,就在即将要落入裙擺的前一瞬,突然被人伸手接住了。

“阿夭,這柿子是我的。”

鄰居家高高瘦瘦的阿勝抛起柿子在姜桃面前晃了晃。

“不對,系我的!”

小姜桃不依不饒,撲騰着短腿就要上搶。

阿勝躲開,沖她略略略吐舌頭。

“阿夭,怎麽了?”姜晉聽得動靜,從樹上探出頭來。

“晉鍋鍋,阿勝他又欺乎我!”

姜桃鼓起腮,奶聲奶氣的告狀。

阿勝飛快逃跑。

“你等着。”

姜晉手腳并用爬下來,由于不太熟練而一個趔趄。

阿勝回身嘲笑。

“你,你別跑!”姜晉追了兩步,眼見追不着了,于是便脫下鞋子砸過去。

阿勝腦袋被砸中,嘶口氣,将飛來的鞋子扔到了旁邊小河裏。

“鍋鍋的鞋!”

姜桃的小胖手焦急的指向河面,趴在河邊要伸出藕胳膊去夠。

姜晉連忙抱回她,拿竹竿将鞋撈了上來。

這一番折騰後,濕答答的鞋底裂開了一個大口子。

“阿娘給鍋鍋做的鞋。”

姜桃捏捏那道口子,一松胖手,就又裂開了。

她眨巴眨巴眼,無措的瞧着姜晉。

兩人都知道,阿娘給做的衣服鞋子若被弄壞了,肯定是要挨罵的。

“行了行了,吃糖去吧。”

兩人耷拉着腦袋回到家,卻沒有等來預料中的訓斥。

反而是阿爹将壞掉的鞋子偷偷藏起來,買了一雙新的給姜晉換上了。

“千萬別告訴你們阿娘。”阿爹噓了一聲,沖兩人擠擠眼。

姜桃知道,那不僅是因為阿爹疼他們,更是因為阿爹疼阿娘,不想讓她熬夜納新鞋。

久違的場景讓姜桃心頭泛上一股暖意。

可是轉眼間,她好像又一下回到了今日去的仙澤山林裏。

兇神惡煞的斥候兵齊齊圍住她,向她高高舉起鹿角一樣的彎刀。

“阿夭快逃!”

姜晉突然從林中出現,撲過來替姜桃擋住。

刀片劃過骨肉的聲音清晰可聞,鮮血頓時如注。」

“晉哥哥!”

姜桃慌張,緊緊揪住胸口,一下驚醒了。

月兒清,風兒靜。

整個夜都挂着一幕要寂不寂的幽隐,仿佛在烘托着一隅慘淡心事。

窗外夜的寂涼漸漸蔓延到了姜桃的心裏。

懵然半晌,淚珠滾落,才意識到原來方才的一切是場夢。

還好是場夢。

可是……

姜桃呼口氣,吸吸鼻子,背脊弓起,将自己蜷成小小的小小的一團。

“阿夭不傷心,阿夭不傷心。”

“阿夭如果傷心,晉哥哥和阿爹阿娘都會不開心的。”

她在被子裏團成一團,嘴裏小聲念叨着,給自己鼓氣。

枕巾慢慢泅濕了一個小塊,好一陣子,似有若無的啜泣聲才逐漸消失。

……

“主子放心,山林的屍體已經清理幹淨了。”

傅染這邊,刺桐寸劍正在做着彙報。

“咦,怎麽好像聽着有姑娘在叫哥哥?”

寸劍朝窗邊支起耳朵,有點疑惑。

傅染屏息。夜風莎莎,蟲鳴陣陣。分明是夜的寂。

“說正事。”

他将珠簾稍稍卷起一條縫隙,敲敲桌子。

刺桐将好事的寸劍從窗前扯回來,繼續道:“質子确實失蹤了,但眼下還沒有他回涼國的消息。”

“另外查出,當初追殺咱們的,共有兩撥人,一撥是太子的典字軍,另一撥還未查清。”

“不知會不會是皇……”

刺桐說到這裏,被寸劍用胳膊肘使勁戳了一下,于是住了口。

會不會是皇上。

傅染明白刺桐的意思,抿唇未言。

傅青虎會希望他那麽早死嗎?

傅染也不确定。

他只是覺得,傅青虎應該不會希望他死的這麽早吧。

畢竟是精心煉了這麽多年的刀,哪能不用就镕了。

不過,就算傅青虎要镕,事到如今,恐怕也由不得他了。

傅染指節敲起桌子。

同為皇家後代,他一日也未嘗過錦衣玉食的生活。

說起來,就連那位被送到大托當質子的懦弱兄長,都比他強些。

若不是他像野草一般韌的很,恐怕早已命喪黃泉了。

傅染站起身來,心裏恨意又開始翻騰。

誰敢随意操控揉捏他的人生,他便要還誰以最狠戾的顏色。

把他當刀煉,就要做好握不住刀的準備。

養蛇的遭蛇咬,那可是常事。

傅染撫了撫懷中沒骨釘,冷笑一聲。

“你們倆的身份竹牌做好了,以後不必再翻山兩國往返。”

傅染按下心中躁意,交待一聲。

“是。”

刺桐寸劍走後,傅染也拉開了房門。

方才寸劍說什麽,有人叫哥哥?

這倒有趣。

傅染準備出去透透氣。

月亮很清冽。

外間房門掩的好好的,罩房也安安靜靜。

沒什麽異樣。

轉了一圈,傅染背手去了浴房。

熱水蒸平了煩亂心緒後,他系好中衣回房。

剛躺下,一團糯乎乎香噴噴的柔軟就從薄被裏鑽出,軟緞一樣纏覆了上來。

傅染眼中銳光起,這次毫不留情,翻身一把掐住了姜桃的脖頸。

今日她并未飲酒,為何卻又到了他的床上?

先前叫的那哥哥,難道是她真的背後有人,來給她下了指令?

不露出獠牙試她一試,傅染始終不能全然安心。

“唔,疼。”姜桃一張臉皺了起來。

“阿爹,你不疼阿夭了嗎?”

姜桃委委屈屈的小哭腔含糊出聲。

傅染手指微松,擰眉将她腦袋往枕上一推:誰是你爹!

姜桃醒了,睜開核桃眼,呆楞一會兒。

剛才哭累了沉沉睡去,摸索着起來找水喝。

不知怎麽就暈乎乎慣性的回到了熟悉的裏間來。

搞清了眼前情形後,姜桃騰一下坐起,就要驚呼出聲。

傅染捂住她的嘴。

“噓。娘子小心。”

“若是叫醒了其他人,可就解釋不清了。”

傅染冷眼瞧着她,故意指指二人,說的暧昧玩味。

他只穿了中衣,敞着懷。姜桃胸口也松松的,肚兜帶都露了出來。

姜桃連忙驚恐的點點頭,拿被子擋住自己。

“怎,怎麽回事。”

姜桃道:“我怎麽又到你房間來了?”

“又?”傅染眯眼瞧她,眸光晦暗不明。

“這麽說,娘子上次來我房間,是故意的了?”

傅染拾起她滑落頸間的一縷碎發,慢悠悠搭到她耳後。優雅暧昧中好似揉着一股随時可放的狠勁。

姜桃忍不住縮了縮,打個顫。

她覺得這趙公子雖面上笑的溫文爾雅,周身卻裹挾着一股子莫名寒氣。

“趙公子是剛剛沐浴完嗎?”姜桃發問。

沒料到姜桃會突然問個不着四六的問題。

傅染微微一愣。

“是啊,怎麽?”傅染挑眉反問。他沖姜桃笑的暧昧。

然而面上雖帶着笑,但細看眼裏卻沒有任何笑意。涼薄的很。

“沒,難怪你身上有股子寒氣,定是因為我搶了你的被子。”姜桃認真皺起小眉頭。

“你剛沐浴完,沒有被子很容易着涼的。”她說着,還貼心的把被子挪過去給他一點。

傅染一下收了笑。

沒料到是這種回答。

沉沉盯着她,心裏升上一股不耐煩。

他站直了身子抱臂,沒了慢慢戲弄的耐心。

整個人陰唳冷淡,像捉摸不透的一汪寒潭。

傅染拉下臉,語氣涼的很:“你背後究竟有什麽人?”獠牙在唇角一點點亮出。

背後?

背後有人嗎?

姜桃愣了愣,這問題怪吓人的。

她不明所以的回頭瞧瞧:“我背後,沒人啊。”一臉迷惑。

傅染仔細盯緊了她,見她這副昏頭昏腦的蠢模樣,好像不似做假。

是她太會演,還是自己一直以來過于疑心了?

眸色又冷了幾分,索性将狠戾獠牙全部龇起,試問到底。

“呵,別演了。”

“我都聽到了。”

春風溫雅轉瞬成冬日淩寒,冰渣飛濺般刺人耳目。

傅染壓迫逼近道:“說吧,今晚來的所謂哥哥,到底跟你交代了什麽?”

影子将她籠罩吞噬,陰沉沉的釘在牆上,随細碎月光詭異搖曳。

懾人的淩厲全部釋放出來。

傅染手伸到背後,時刻準備出劍。

一向溫潤的趙公子突然變了副冷硬可怖模樣,說的還都是自己聽不懂的話。

姜桃有些害怕,更摸不着頭腦。

“什,什麽鍋鍋?”

她向後縮了縮白嫩腳趾,一緊張,說話咬了舌。

痛的小臉一縮,倒抽口涼氣。

傅染向前逼迫的身子一僵,也抽了口氣。

十分戒備的往後撤了點身。離她的奶香遠了些。

就是這副人畜無害嬌乎乎的可憐模樣,讓他怎麽看怎麽覺得是在使計策迷惑人心。

傅染龇牙,眉頭擰成一個疙瘩:“好好說話!”陰風陣陣。

鍋鍋?跟他來這一套,沒用。

姜桃瞧他突然生起氣來,不得其解。

左想想右想想,一下想到,是了,準是他誤會了。

“趙公子,你聽我講。”

姜桃一拍腦瓜子,趕忙解釋:“我今晚做了噩夢,夢到遇見危險,才不小心喊了哥哥的。”

姜桃捏起他的衣角,一臉正經:“你放心,與我有婚約的只有趙公子一人。”

随後頓了下,粉腮又不滿的鼓了起來。

趙公子這是在懷疑她夜會私男嗎?

姜桃瞪起圓圓的眼睛,道:“姜家雖是商賈之家,但也是懂得禮義廉恥的。”

怎麽可能做出夜會私男之事?

姜桃對自己被這般誤會表示大大的不滿。

傅染沉默,無語,寡然。

仿佛拔出利劍卻刺在了一團棉花上,這邊厲光閃閃,那邊卻在撓癢癢一般。

怎會如此?

傅染若有所思又陰厲淩寒的傲然睨着她。

雖不知問題為何會發展到了這個方向,但他方才去園中查探時,她的房中确實并無異樣。

傅染從窗中躍進姜桃房間時,她正在沉沉說着夢話。

不過,跟他講禮義廉恥?

哼。

傅染漠然的勾勾唇角。

他可不是遵守這些狗屁規矩的人。

所以他今日想翻誰的窗就翻誰的窗。明日想覆誰的朝就覆誰的朝。傅染痛快的想。

看到傅染扯起唇角,好像是笑了。

姜桃略略放下心來。

心想,看來這趙公子當真是對自己情根深種,不然今夜怎會吃醋生氣到這種地步?

整個人都變了一副模樣。

想到這裏,姜桃心中的不滿稍稍消散了些。

畢竟是為了自己。

她點點頭認真道:“趙公子,你放心。”

“你對我的情意,我都曉得了。”

姜桃說的煞有介事。

而後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于是攏攏衣襟低頭,準備下床找鞋。

挪到床沿,才發現自己是光着腳過來的。

兩只白淨的腳丫子蕩在床邊,尴尬的左右搓搓。

情意?什麽情意?

傅染的所思被軟聲牽回,目光順着她的軟音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她白嫩的腳丫子上。

她曉得個錘子的情意!

反應過來後,傅染眼中火星子頓時灼起。

暴戾起來。

他有的只是對這世間的恨意!

姜桃對他心裏這番翻騰渾然不知。

她只是有些羞羞的想着,眼下這種情況,按道理他是不是該把自己抱回房間啊?

那自己要不要他抱呢?

點起瑩潤的下巴糾結了起來。姜桃偷偷掀起眼皮,瞅向傅染。

見他不知怎的臉色又不好了,一副冷沁沁硬邦邦,冰刃般紮人的黑心模樣。

姜桃歪歪腦袋。

她算是瞧出來了。

這趙公子根本不像他最初表現出來的那般斯文有禮。

好多時候脾氣壞兮兮的,心情也總陰晴不定。

那還是不要他抱了。

姜桃撇嘴兒,擺擺手道:“我自己回去就好。”說着就要跳下床光腳走。

誰說要送她了?

傅染抱着臂狠狠睨她,氣極反笑。

姜桃的腳丫子剛要踏上地面,兩條腿突然懸空而起。

一只手粗魯的将她提溜了起來。

像拎小雞崽兒一樣,姜桃被傅染拎着後脖頸一路拎回了房間。

被粗暴的丢到床上後,姜桃轉身便鑽進被窩。只留給傅染一個氣鼓鼓的後腦勺。

她蓋住泛紅的臉頰,在被窩裏悶悶腹诽:什麽嘛,一路被衣領卡着脖子,一點都不浪漫!

不過傅染可沒功夫理會她這些心思。

他捏捏眉心,煩躁回房。

今晚這番試探,傅染可以确定,姜桃就是個心思簡單的蠢笨花匠。

一個以為遇到了未婚夫,一心撲在這上面的小姑娘。

就那點心思膽量,使美人計?

呵。果然是自己謹慎過頭想太多。

居然在她身上浪費了這許多的心思和時間。

傅染再度敲起桌子,盤算。

平白在她這裏惹了氣,怎麽也得讨回來。

萬家那邊的貓膩,或許可以利用她修繕花園這個契機,查探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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