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少管我
第33章 少管我
鞭子反彈到蘇櫻身上, 她咧咧嘴,也顧不得疼,央求姜桃道:“妹妹, 你能不能帶我見見五皇子?”
氣歸氣,但她還是不信。不信他會是這種人。
一定有什麽原因。
姚元一擰起粗眉, 道:“這兒需借助工具才能将人救出來。”
衆人忙活了一會兒, 發現作用不大,蘇櫻依然被卡在谷縫裏出不來。
姚元一做出判斷。
姜桃還在沖擊中未完全回神。
“不知姜妹子那兒可有工具?”姚元一問。
姜桃愣愣點下頭, 直木木往花房走去。姚元一連忙跟在身後。
跟随保護的侍衛頭向同伴一招手, 低聲問道:“情況報過去了嗎?”
姜桃這邊突然出了此等變故,他們是要第一時間彙報給傅染的。
被問的小侍衛點點頭,道:“報是報了, 但是和主子錯過了。”
“報信的人一路趕回了巽方殿,但主子已經來了花房。”
侍衛頭直覺告訴他。事情不妙。
他肅了肅容,對其他人囑咐道:“一會兒都安靜着點, 最好大氣也別出。”
“聽見了沒?”
“聽見了。”小侍衛使勁點點頭,“屬下一定當好那只雞。”
侍衛頭皺眉, “什麽雞?”
小侍衛認認真真回道:“安靜如雞的雞。”
侍衛頭啪一下打他腦袋上, “少冒傻氣,快跟上!”
……
一路思緒紛亂, 姜桃腳下步伐不由得越走越快,鼻尖被冷風刮得通紅。
“姜妹子,小心。”姚元一一把扯住她。
只見面前橫着一截斷木,被雪掩成一片白, 晦明難辨。
這一拉, 姜桃先前抻着的那一股僵勁兒一下被撕扯出個缺口。
身形一晃,有些踉跄。
姚元一連忙伸手扶住。
姜桃吸吸鼻子, “謝謝姚大哥。”
話音還沒落,突然,一陣徹骨的寒意從後方傳來,林葉都跟着瑟瑟起來。
姜桃似感應到什麽,轉過頭。
傅染果然就在不遠處站着,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深沉如漩渦。
姚元一堪堪扶着姜桃,姜桃小手纖纖搭在姚元一的粗壯手臂上。
兩人齊齊望向這邊。
這算什麽?
夫唱婦随,比翼雙飛?鴛鴦戲雪,丹華烈烈?
心窩子被撕巴撕巴然後又重重一錘。
“掉了掉了……”寸劍在傅染身旁提醒道。
确實掉了。一顆心狠狠地掉進了千年寒潭裏。
想殺人。
傅染眸子裏閃過淩光,舔了舔唇。
手指不自覺捏緊。
寸劍連忙換到傅染另一邊,再次急急提醒道:“主子,鴨脖子要掉了!”
這雞鴨是他們費了多大功夫才運來的,凝着多少危險汗水,因此絕不允許它殒命于此。
寸劍半蹲下身子,給鴨頭扇着風。
“嘎嘎!咯咯!”
傅染左手拎着的松子和右手提着的鴨鴨,此刻都被他扼住了命運的咽喉,撲棱着翅膀抗議起來。
“堅持住堅持住。”寸劍又換了一邊,給松子吹着氣續命。
工傷,絕對的工傷。
安靜如雞的雞可真不好當。
小侍衛摸摸脖頸,連忙隐身。
整個畫面在混亂中又帶着一絲好笑。
“鴨鴨,松子……”姜桃瞧見,睜大了眼。
看清它倆現在待宰的處境後,姜桃連忙過來,“快松開它們!”沖傅染嚴肅地擰起眉。
狐毛大氅都急得跑落到了地上。一副要為了雞鴨與他拼命的樣子。
“……就連它倆也排在我前面?”傅染提起雞鴨,面色沉沉,俊美面容有了一絲崩塌前的裂隙。
「阿染哥哥在我心裏永遠排第一。」
果然,信了她這張嘴抹了刀霜的蜜嘴兒,就只有心窩子被戳窟窿的份兒。
排個屁的第一!
也就幾日沒來,眼下他不僅排在人後邊,甚至還不如鴨和雞!
雪色将他身影拉的老長老長。
鴨鴨松子落地,晃晃脖頸向姜桃跑來。
姜桃将它倆一把攏在懷裏。
林霧缭繞,糾纏着傅染晦暗不明的眉眼。
“姚大哥,你先去救蘇櫻。”見他臉色不對,姜桃先遣走姚元一。
“你想幹嘛?”姜桃瞧他一副陰恻恻要發瘋的樣子。
傅染一步一步走到姜桃跟前,捏起她的下巴。
深邃桃花眸子好像要将她吞掉:“我要你叫我阿染哥哥。”一字一句,聲音透着執拗的淩寒。
“姚大哥”三個字聽得他冒火。
她怎麽能叫別人哥哥?
她怎麽可以叫別人哥哥?
眼眸緊緊追着她。
“?”姜桃瞧他。這又是犯的什麽病?
他越追着,她越嘴巴閉得緊緊的。
“……好。”傅染收了指節,眼底湧上火。
“我現在就去殺了他。”轉身朝姚元一走去。
“不可以!”姜桃張開手臂攔住。
然而她越攔,他越冒火。像撕開蟄伏的獸,不顧一切地露出獠牙。
傅染點腳而起,蕩向旁邊樹梢,擡手一揮,軟劍割斷了蠶絲。
姚元一聞得耳邊風聲,粗壯的身形一閃,突然射出而來的土囊擊在了溪水冰面上。
冰面被擊穿一個大窟窿。
然而還沒完,躲閃處随之滾來一塊巨石,姚元一避無可避,只得落身在溪水裏。
“姚大哥!”姜桃見狀,要去幫忙拉他上來。
傅染嘴角一沉,眸色又冷了幾分。
他出手,将姜桃攔腰扯進懷裏。
明明渾身上下都軟得像個糯米團子,偏偏要硬着性子跟他作對。
“你放開我!”姜桃掙紮。一口咬在他大臂上。
“嘶。”傅染皺眉。
并不是因為咬得疼。
而是因為她整個人都挂在了傅染手臂上,絨絨發絲蹭在他下巴颏,像極了撩撥。
吐息重重砸在肌膚裏。
姜桃聽得抽氣聲,以為攻擊有效,扒拉着咬得更用力了。
直到傅染稍一使勁,酥軟一下貼實在他胸膛,姜桃才驚覺不對勁,連打帶捶地掙脫起來。
鴨鴨松子見狀,也紛紛抻着脖子上前啄咬傅染。
吃裏扒外的家夥。傅染一擡手指,重新拎起它倆。
他花了多少心思,才遣人将這倆畜生從大托帶到涼國來。
冬日寒冷不說,就它倆這聒噪的叫聲,又吃得這麽肥,一路沒被人宰了都是托傅染關照。
一甩手,将鴨鴨松子也一齊扔入了溪水中。
“鴨鴨,松子!”姜桃驚呼,掙脫了懷抱就要一頭紮進水裏救它們。
“姜妹子不可!”姚元一已經上了岸,見姜桃飛身過去,連忙想攔。
傅染橫劍,戾氣橫生地将他隔開,另一只手一把揪住了姜桃的衣領,将姜桃提溜了回來。
“你想幹什麽?”兇狠狠地斥她。“鴨子會浮水!”
鴨子會浮水,雞不會下沉。家禽本性,用得着她救?
經提醒,姜桃停止了動作。方才情急,她居然一下忘記了。
而後又反應過來,掙紮着從他手上掙脫道:“你兇什麽!”他現在沒資格管她。
傅染盯着她磨了會牙,道:“水深。”頓了下,又憋着火道:“還涼。”
哼。姜桃也在氣悶窩火中。不理會他。執拗脾氣也騰的上來了,就是要自己下水撈。
傅染當然抓着她不肯放。
兩人都窩着滔天的怒氣,僵持間,姚元一重新下水,一把将鴨鴨松子撈了上來。
他拂了拂身上的狼狽水滴,濕答答道:“姜妹子,先救蘇櫻。”
眼下确實不是吵架的時候。
姜桃看也不看傅染,拉了姚元一就走。
傅染瞧着她決絕背影,一瞬間突然覺得,自己才是那只狼狽的落水狗。
煩惱地一撩額發。前所未有的挫敗心煩。
就像心中堵了一團厚重的帶着冰刺的棉花。堵得他胸口悶,紮得他心口疼。
“披上大氅。”傅染撿起被她跑掉的狐毛大氅,沉沉遞上。
“少管我。”姜桃硬硬撇開。
“我怎麽不能管你?”被推開,又氣急敗壞起來。
姜桃忍無可忍。握握拳,止了腳步。
“你為什麽能管我?你憑什麽能管我?”戳戳傅染心口,一副讓他扪心自問的模樣。
“你去管你的墨家姑娘吧!”深吐一口氣,撇撇嘴,聲音裏帶着幽幽憤怒。
傅染一怔。“你怎麽知道?”
她如何知道了墨家姑娘的事?傅染皺眉。
姜桃瞧瞧,瞧他果然一臉嚴肅,好像生怕她知道的樣子。
姜桃沒做聲,但小臉愈加憤憤,捂住心口默默吐了好幾口氣。
傅染反應過來,湊近,仔細琢磨着姜桃此刻臉上的表情。
然後禁不住眼尾微微一挑。
他怎麽瞅着,她好像是有點吃醋那意思?
抓到這一層,傅染慢慢眯起了眸子。
心頭窩着的那團火氣好像也消散了點。
心思一轉,他放慢腳步勾起了唇角。就這麽瞧着姜桃,也不急着解釋了。
姜桃等了下下,見他不僅沒有反駁,提起墨家姑娘還一臉的暗爽,于是更加生氣了。
氣得她想冒煙兒。
這時蘇櫻已在姚元一的解救下脫了身。
蘇櫻趕到姜桃身旁,見她垮着一張小臉,順着視線望過去,一眼就瞧見了傅染。
“你是……”蘇櫻揚眉,一下認出他來,“你是那個死變态?”
當初在仙澤,就是他,要給自己戴死人腸子項帕。絕對錯不了。
蘇櫻抽出鞭子。
她看看傅染和姜桃之間的氣氛,長鞭不客氣地一甩,将姜桃護在身後道:“妹妹別怕,我來替你教訓他!”
說罷,就要動手。
左右侍衛紛紛拔劍,“休想對殿下無理!”喝聲響起。
“……殿下?”蘇櫻詫異,再仔細瞧瞧傅染的穿着打扮,心中湧上不好的預感。
“他是……涼國五皇子?”蘇櫻心口突的一顫,側頭看向姜桃确認。
姜桃抿起氣鼓鼓的唇角,點下頭。
蘇櫻吃驚,立刻重新看向傅染,上上下下逡巡一遍,重重擰起眉道:“你不是……”
傅染瞧出不對。
扯下自己腰間環佩,指了指她腰間那塊,截了話道:“我最好是。”
淩厲的目光探究又警示地射向蘇櫻。
蘇櫻看着幾乎一模一樣的兩塊環佩,警惕地眯了眯眼睛,閉了嘴,沒有繼續說下去。
這環佩是傅昭的。
全憑這個,蘇櫻才能溜進所謂五皇子的屬地範圍來。
沒想到這假冒的五皇子,竟也有一塊以假亂真的環佩。
自從來了涼國,蘇櫻一直在打聽涼國五皇子的消息。
姚元一之所以知道這裏住着的人是姜桃,也是蘇櫻打探後告訴他的。
傅染将蘇櫻引到另一處。穿過一片林子。停了腳。
林子盡頭是一片海。
湛藍湛藍的,和天空盡頭相連。
“他呢?”蘇櫻問道。
傅染将視線投向海天一線處,抿了唇。
蘇櫻緩緩明白了。一顆心沉沉墜下。
「“你若憐惜它們,埋土裏葬了不就好了。”蘇櫻曾這樣問向傅昭。
傅昭撿起一朵朵白色落花,兜在懷裏,搖了搖頭。“埋土裏,算不得憐惜。”
蘇櫻不解地皺皺眉,“為何?”
她拿起金魚風筝,從繁花盛開的蘋果樹上跳了下來。
花朵随着她大大咧咧的動作又是一陣飄落。這滿地落花都是她的傑作。
蘇櫻又偷偷爬了牆頭,找傅昭一起放風筝。
修複好的金魚尾在牆頭晃了晃,映着她狡黠的笑。
然而她放風筝的技術屬實算不得好。沒一會兒,風筝又挂到了樹上。
傅昭要去拿繩子将金魚風筝牽引下來,蘇櫻性子急,三下兩下便爬上了蘋果樹,站在樹端沖他揮揮手,笑得燦爛。
“小心些。”傅昭蹙起眉,伸出手虛虛接着,一臉擔憂。
“沒事。”蘇櫻大手一揮,側身去拽卡住的風筝。
風筝夾在果樹兩枝之間,蘇櫻不信邪地使勁拽拽,連拉帶扯。
開滿粉白花朵的枝桠随之晃動。
本該多活兩天的小小花朵,全被她搖晃了下來,落了一地。
傅昭瞧着,嘆口氣,“你呀。”
“我怎麽了?”蘇櫻不服氣地一揚下巴。
她怎麽了,她難道還沒這些蘋果花重要嗎?
傅昭無奈地笑笑。俯身将落花一一撿了起來。
“既然不埋土裏,還撿它們作甚?”蘇櫻放下風筝,蹲在旁邊跟他一同撿了起來。
馬尾拂過她的臉頰,雖浮上些不耐煩,卻難得撿得仔細。
撿着撿着,擡頭見傅昭停了下來。
溫潤的眸子瞧着她,浸滿笑意。仿佛凝着風都吹不散的點點璀璨。
“怎麽了?”蘇櫻朝他打個響指,喚他回神。
“沒什麽。”傅昭移開眸子,拿下她耳鬓沾染的一朵落花。
“撿了它們,讓它們随流水而去。”傅昭将落花置于園中婉曲溪流中,回答她上一個問題。
“水至淨無暇,可以載着落花一直流到海天一線處。”
傅昭瞧向遠方,道:“這不比埋在泥裏腐爛了身子強?”
水和天,至純至淨,一脈相連。
蘇櫻看看流走的落花,點點頭:“有點道理。”
她也扔了幾朵在水中。突然又側側頭,道:“不過,你說謊。”
傅昭不解地看她。
蘇櫻揚了揚馬尾,将明媚臉龐湊到他面前,審視道:“你不是沒什麽,你是喜歡我。”
篤定地一挑眉。
傅昭一愣,眨了下眼,再次移開眸子。
但卻失了上次的從容。
蘇櫻眯眼瞧着,彎起唇角:“你不敢承認。”
傅昭垂眸看向水中落花,沒有答話。
他是不敢承認。
一個被幽禁在深宮裏的敵國質子,如何能承認?
除了定期向大托皇帝述職,他如今的面貌甚至都概無人知。
恐怕也沒人想知。
不過是一顆為政的棋子,即便十年為質之期将滿,又有何前程可言?
“沒關系。”蘇櫻不管他的沉沉,毫不介意地直起身,道:“我等着。”
等他有勇氣承認的那一天。
落霞夕陽西。蘇櫻瞧瞧天色:“我要回去了。”
她拿起風筝,走了兩步,又折身回來。
蘇櫻踮起腳,冷不丁在傅昭面頰親了一下,囑咐道:“可不要叫我等太久。”
傅昭驚詫地摸摸臉頰,蒼白的面龐慢慢漲紅起來。
身影消失在牆頭的最後一刻,蘇櫻扭頭沖他眨了下眼睛,“你那花留下一點。今晚子時,我來找你。”
晚上子時,蘇櫻出現了。
這次是從正門進來的,着華服,帶着一頂狐貍面具。
屏退了周遭的守衛後,蘇櫻将面具摘了摘,遞給傅昭一個兔面道:“戴上,跟我走。”
馬車搖搖晃晃出了宮。
仿佛從鳥語花香一直駛到了地久天長。
雖然是寂寂黑夜,可傅昭就是覺得,這一路仿若鎏金水湄,煙火畫堂。
在一處沙灘前,馬車停下了。
大海的潮聲沙沙雲湧。
蘇櫻扔掉面具,拉了傅昭道:“在這裏,才是真的讓落花到海天一線處去。”
她從傅昭懷裏抓起一把落花,肆意地揮灑到了海裏。
他們在海邊依偎了一夜。
破曉時,日光冉冉升起,海天一線處紅光一片。
傅昭瞧着,喃喃道:“落花流水,願此生都在烈烈朝晖處。”
蘇櫻揉揉惺忪睡眼,應他道:“好,都依你。”
傅昭揉揉她的發心,笑笑:“天亮了,回去吧。”」
甫一看到眼前的這海天一線處,蘇櫻其實便明白了。
她眼裏湧上恨意,“是你殺了他?”長鞭揮起。
傅染擡指,卸了長鞭的力道,搖搖頭,“是你們大托人殺了他。”
蘇櫻的鞭子無力地垂下。
其實她猜得到。
能将傅昭安置于海天一線處的,必定是懂他人。
能懂他的人,又怎會取走他的性命?
但蘇櫻需要一個情緒宣洩的出口。
傅染返身,回了剛才穿過的那片密林。這裏種的全是蘋果樹。
“他的衣冠冢,在這裏。”
蘇櫻緩緩走過去,撫摸着生生果樹,擡頭。
細細長長的枝桠上面,光禿禿的,灌滿了凜冽的風。
不像那年三月,花滿枝頭。
「那年三月,蘇櫻又翻進了傅昭的牆頭。
束發玉冠,白衣寬衫。
她一揮鞭子,甩在蘋果樹枝頭。花朵簌簌飄下。
傅昭聽得鞭子聲,便知曉是她來了。
手下的筆墨一染,整幅字帖都亂掉了。
他索性擱了筆,來到園中。
“怎的這般溫吞?”蘇櫻收起鞭子,不滿地挑起眉睨他。
簌簌飄落的粉白花下,飒爽人影,英姿睥睨。
傅昭擡手擋了擋光,仿佛耀眼的她和這暖陽一樣光芒四射。
“你看我今天有沒有怪怪的?”蘇櫻展示着張開手臂,轉了個圈。
衣擺飛揚,拂上傅昭衣角。
“沒有。”傅昭任她折騰,好脾氣地答着。
“不對,你應該說有。”好像對這個答案十分不滿意似的,蘇櫻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然後收了闊大的衣擺,一屁股坐在傅昭對面,道:“你應該說,是有點怪,怪好看的。”托起腮,拉長了聲調。
“撲哧”一聲,傅昭被茶水嗆了嗆。
蘇櫻笑眯眯望向他道:“我這樣真的不怪嗎?這可是男子裝扮。”
傅昭依然搖搖頭,坦坦然對上她的眼睛道:“不怪。”
“你能看的習慣?”
“能。”
“不介意?”
“不介意。”
察覺出哪裏不對,蘇櫻一下起身,道:“你知道我是誰?”恍然不安起來。
傅昭也跟着她站起,望進她眼裏,道:“你就是你。”
翠鳥的低吟在樹上響起,一陣陣旋律婉轉悠揚。
似乎一些不能說的秘密,彌漫在了兩人耳旁。
傅昭解下腰間一枚環佩,放在蘇櫻手上:“與子同袍,柰花杲杲。”
蘇櫻瞧着,緩緩握緊手掌,紅了眼眶。
她撇撇嘴,一揉鼻子嫌棄道:“什麽嘛,還不如這蘋果花好看。”
然而手上卻珍惜地将環佩置于懷中。
傅昭笑笑,道:“好。”」
觸目愈傷情,今非昨昔花已冥。
蘇櫻望着空蕩蕩的枝頭,落下淚來。
雪花又悠悠揚揚飄起,簌簌落下的聲音一如那年園中落花。
可終究不是落花。
“只有他不在意我是什麽人。”雪有些重,壓得蘇櫻肩頭沉沉垂下,疊一盞柰花燈。
傅染探究地睨向她,問道:“那你是什麽人?”
蘇櫻将柰花燈置于果樹下,緩緩回道:“我是什麽人,取決于你是什麽人。”迎上傅染的目光。
二人均不言語,互相試探審視着。謹慎又警惕。
傅染可以确定,先前在大托萬家搜到的那些奇怪字符,指向的,就是眼前這人。
……
不放心跟随而來的姚元一,在蘇櫻離開後,依然久久立于林中。
直到身上落滿了一層白雪,他才緩緩從懷中拿出一枚柰花簪子。
姚元一不敢相信地愣愣瞧着。
好像觸了電一般,明白過來什麽,震震地被定在雪中。
……
寸劍擦着臉上的冰水,狼狽地擰了擰毛巾。
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鴨鴨和松子被姚元一撈上來之後,撲騰撲騰兩聲,竟又重新一頭紮進了水裏。
時不時理理毛,在溪水裏撒丫子歡騰得很。
雖然鴨子會浮水,雞不會下沉,可是拗不過它們一直不上岸啊。
沒法子,為了大局的和諧,寸劍只能穩住姜桃,自己跳下水,将這雞鴨撈了上來。
姜桃将鴨鴨松子烘幹,放進裏矮窩棚裏。
灑了些玉米粒之後,她有些擔憂看向寸劍道:“要不,叫人幫你備桶水吧?”
她瞧着寸劍一臉難受,不停地擦拭着身上水意。不若直接洗洗,也省的寒了身子。
寸劍一聽,大為失色。連忙攔住了姜桃要叫人的手勢。
他要是在姜姑娘這兒泡了澡,接下來該擔心的都不是風不風寒的問題了。
怕是會直接被主子風幹,風的很幹很幹那種。
寸劍抖了一下,連忙嚴肅道:“姑娘,你不懂。”
“這叫冬泳,可以強健體魄。”
“我們習武之人,沒有那般嬌氣,很喜歡冬泳的。”鄭重點點頭。
又特別強調囑咐:“那姚元一也是一樣。”生怕一會兒姜桃又邀請姚元一留下泡澡。
“所以姑娘不必擔心。”挺起胸膛拍了拍。
“……真的嗎?”一個鼻涕泡從寸劍鼻孔冒了出來,姜桃有些狐疑地瞧着。
“真的!”寸劍将鼻涕泡一吸溜,屏住。
然後換個話題道:“姑娘,天色也不早了。”
“一會兒主子回來……”可千萬別再吵了。
寸劍說半截留半截,迂回道:“主子為了鴨鴨松子,頗費了不少心思。”
“姑娘剛到巽方殿時,他便吩咐屬下去接它們了。”
“生怕有什麽閃失惹得姑娘傷心。”寸劍感慨。
別說姜桃舍不得鴨鴨松子死,現在就是寸劍也決不允許有人傷害這雞和鴨了。
因為這是他和弟兄們耗費了多大的心神才一路守護着運來的。
沉沒成本讓寸劍一頭栽進去,自覺成了鴨鴨松子的守護神。
寸劍繼續道:“主子這般有心,還不都是為了姑娘麽。”
姜桃側側頭。
他倒是有心。
他有心他還要娶那墨家姑娘?
哼一聲又撇下了嘴角。
“寸劍,你給我說說墨家姑……墨家的事吧。”姜桃瞧瞧寸劍,抓住個好人選。他肯定知道。于是乎問道。
啥?
啥啥?
啥啥啥?
讓他說這個?讓他說墨家姑娘?
他腦袋還要不要了!
寸劍按下心中驚慌洶湧,裝聽不懂。
“宴罷又成空,魂迷春夢中。江帶峨眉雪,墨色染蒼穹。”寸劍顧左右而言他,開始胡謅八扯起來。
“說到這墨,屬下倒是想起一些有趣的江湖傳聞。”
寸劍不給姜桃反應的機會,自顧自往下說道:“據說前代江湖中,曾有個空魂谷。這谷中之人最擅長蠱惑人心,來去成迷,恍若鬼魅。”
“他們通體墨色,身上布滿了用刺金刺入的迷咒。”
“迷咒就是這墨色的觸角,人一旦靠近,就會被觸角吸入墨色之中,最後被吞噬銷骨。”
寸劍刻意壓低聲音,讓語調聽起來玄之又玄。
以往他講這些的時候,小蠻都會聽得入迷,然後将吵架什麽的一下全忘到腦後。
寸劍擡眼瞧瞧姜桃,心裏打起鼓。小姑娘家家應該都愛聽這些鬼魅傳聞吧?
只見姜桃果然被這傳奇故事吸引了。
她睜大眼睛,順着問道:“他們為什麽會有觸角?他們是人嗎?”
“通體墨色是說他們的一切都是墨做的嗎?”
寸劍見注意力轉移成功,得意地松下點唇角。
然而還沒得意兩秒,只聽姜桃又問:“他們都是墨家人嗎?和我問的那個墨家有什麽關系?”
神奇的,竟然将話題又扯了回來。
寸劍連忙道:“他們不是墨家人,他們都姓薛。”岔開岔開。趕快岔開。
姓薛?
所以這其實是薛家人的故事?
姜桃一聽這個,霎時失了興趣地撇撇嘴,“姓薛的故事我知道。”
“那薛平貴,抛棄娘子十八年,轉頭娶了另一個公主。”
一夫娶二妻,大大的混蛋。古今聞名。
可憐那大娘子被困寒窯十八年,挖遍了滿山的野菜。
想到這裏,姜桃突然有了點說不清的代入感。于是小拳頭砰的一捶桌子。
她可不想挖野菜。
不行。
“傅染呢?”姜桃肅起臉。“我要見他。”
寸劍看她這副模樣,垮着眉叫苦不疊。
完了。
這一臉算賬的憤怒神情,一會兒兩人不吵起來才怪。
越描越黑。寸劍絕望地望望天,噴嚏一聲。
主子,屬下盡力了。
狗屁的冬泳,他這輩子都不想有第二回 。
一絲冷風鑽了進來,門簾被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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