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九天
第九天
方璟好看得能當手模的手,此時卻摁着她的鼻頭,模拟豬鼻子。
滿好連連拍了兩下,因為他白,居然立時顯現出紅印來。
“痛不痛啊?”
他正想說“你那點勁能有多痛”,她又說:“那就痛着吧,我吃飯咯。”
“……”
細究起來,方璟的廚藝被逼着練出來的。
就讀文川小學時,上學期間,兩人是在滿好家的小餐館吃午飯,周末滿好常常去方家蹭吃蹭喝。
後來上中學,中午則在食堂就餐,滿好嫌食堂不好吃,又嘴饞,只能等回家吃點好的。
到放暑假,範慧芳偶爾撺掇着郭麗霖出門旅游,滿宏傑顧店,方鑫上班,那兩個孩子吃什麽呢?
範慧芳對方璟說:“你是哥哥,要承擔起照顧好好妹妹的責任啊。”
大人眼裏,別說大将近一歲,一天也是大。
不記得方璟是初一還是初二開始,個子就比滿好高了。他就更應該照顧滿好了。
滿好抿着嘴,笑得不知算嘚瑟,還是開心,梨渦小巧可愛,眼睛明亮清澈。
反正,方璟拒絕不了。
那年頭,網絡沒如今這樣普及,方璟捧一本《家常菜100道》學做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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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端出一道炒土豆絲,滿好就趴過去,用手拈起一根,天真地問:“方璟哥,這是筷子嗎?”
“……”
她吃了口,安慰他:“沒關系,還是挺好吃的,你将來肯定會成為大廚的。”
他也嘗了下,讓她吐出來,“好像沒熟。”又端去回鍋了。
方璟不想當廚師。
但後來給滿好做飯,成了件稀松平常的事。
小學老師布置命題作文,逃不過什麽《我最好的朋友》《我的理想》這一類。
滿好總是會寫到方璟。
“我最好的朋友瘦瘦巴巴的,我覺得他是因為不愛吃飯,不像我圓滾滾的。”
——“瘦”字還寫錯了。
“我希望,以後方璟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這樣我就能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
——寫這篇作文的前兩天,電視劇裏的土匪這麽跟小弟說。
做飯給她吃,也算帶她吃香的喝辣的了。
方璟做飯不算多好吃,但至少這兩年能搞出一桌有模有樣的菜了,今年他還幫着範慧芳操辦年夜飯。
而且他做的也合滿好口味。
“你怎麽知道我今天沒飯吃呀?”她小口地抿着雞蛋羹,歪着腦袋看他。
“郭阿姨給我發消息了。”
滿好留長發,這會兒毛毛躁躁的,也沒紮,他伸手替她勾到耳後,但沒一會兒,又會掉下來。
一時找不到皮筋。
滿好拿了一根筷子,随手在腦後盤了個發髻,松松垮垮的,卻沒散。
她唇上沾了醬油,粉嫩的舌尖伸出,上下舔幹淨,她把碗一遞,軟着嗓子喊:“方璟,幫我盛碗飯。”
一有求于他就這樣。
“管你飯吃還要幫你跑腿,美的你。”
這麽說着,他還是老實接過,再将盛滿飯的碗放她面前。
滿好吃得餍足,摸着小肚子打嗝,方璟收碗時,接到何宇真的電話。
要說這何宇真,和方璟初中玩得好,高中交情就淡了,到了大學,只偶爾有聯系,節假日出來聚一聚什麽的。
以前滿好為他也為自己惋惜,朋友來來去去,到最後所剩無幾。
不過,她又自我安慰,他們一直在彼此身邊。
何宇真說:“你不是托我問面試結果嗎?我活絡了一下,讓她進了面試。”
方璟瞥了眼滿好,她像貓一樣,慵懶閑散地蜷着腿坐,絲毫不拿自己當外人。
她見他看來,也看回去,眯起眼笑笑,故意朝他賣萌。
——顯然是因為吃得很好。
他對電話那頭的何宇真說:“好,謝了。”
“嗐,她簡歷本身可以,但是有兩個關系戶,最後就招三個人,最後還是得看她自己表現。”
方璟“嗯”了聲,說:“改日請你吃飯。”
“帶滿好妹妹一起來啊,好久沒見她了。”
“再說。”
他挂了電話。
“誰啊?”
一通電話下來,他統共說了不到十個字。
“何宇真。”方璟打開水龍頭,突然被滿好擠到一旁。
“我來我來,”她撥閥門撥到熱水那頭,“方大廚今天辛苦了,我來洗碗。”
滿好特別懂得一個道理,有借有還再借不難,就像她今天蹭了一頓吃的,幫他洗個碗,下回還能再蹭。
他随她去了。
方璟今天沒事,到卧室拿了本書看,打發下午的時間。
滿好屁颠屁颠地跑過去。
他房間收拾得很幹淨整潔,前兩年他家重新翻新過,用淺灰色藝術漆刷了遍牆,窗簾、地板、衣櫃,都是淺色。床在正中間,鋪的床單卻是深灰的,用高中的她的話來說,感覺他是個性冷淡。
當然,她後來知道了,他不是,簡直是性冷淡的反義詞性火熱。
這張床她萬分熟悉,是她的老朋友了。
學習學累了,就自發地跑到床上,踢掉拖鞋,蒙頭就睡。
有回範慧芳不知道她在,進來找方璟談話,順勢坐下。
然後,一屁股坐到滿好。
不知道什麽臭毛病,滿好喜歡貼着床沿睡,而且很神奇的是,從來不會掉下來。
被子厚,她個子也不大,範慧芳沒留神,這一屁股,坐得她“嗷”的一聲,從睡夢中驚醒。
雖然有書房,但多是方鑫和範慧芳在用,方璟就在房間裏學習。
靠窗的地方有一張長方形書桌,小時的兩人綽綽有餘,現在再擠作一塊,就稍嫌不夠了。
滿好湊去看了眼方璟的書的封皮。
什麽經濟法什麽的。
OK,fine,是她徹底看不懂的東西。
其實比起方璟,滿好才是更愛看書的那個——盡管不是什麽正經書。
他一般也就是看些雜志,像普通男生愛看的《科幻世界》,還有《視野》,以及一些軍事類的,後來學文,他又看《國家地理》。
滿好覺得他天生是個理科生料,高考成績出來後,填報志願,她還問過他,為什麽想學法。
“暴力不被推崇的文明社會,唯有法律才是最好的武器。”
他是這麽說的。
“為什麽要拿起武器,而不是穿上铠甲?”
她自以為她問得很有深度。
“保護想保護的人。”
“誰呀?”
方璟沒作聲。
滿好指着自己,她是笑眼,笑時眼彎得像月牙,“是我嗎?是我吧。”
按照電視劇和小說的劇情走向,他應該說“是啊,我想給你搭建一個美好的世界”。
以前看《楚門的世界》,她還挺羨慕的,因為不用經歷社會的黑暗,像一個與世隔絕的小世界。
但方璟兜頭給她潑了一盆冷水。
“你想多了,我是說保護那些弱小,權益得不到保障的人。”
回想十八歲的他們,如今二十二歲的滿好問:“方璟,你學法的初衷不是幫平頭老百姓嗎?”
到公司當法務,不就偏離了嗎?
方璟淡淡地說:“你以前還說想進娛樂圈演戲呢,結果現在窩在家裏看戲。”
“我那就是說着玩兒的。”她戳戳他的背,“別是因為我吧……”
方璟合上書,回頭看她,“跟你沒關系,只是人要認清自己的定位,我沒有光鮮亮麗、牛皮哄哄的履歷,這個崗位很穩定,福利也不錯,對我而言是個很好的選擇。”
人總說,年少時的英雄夢想,長大會變成柴米油鹽。
原來大多人都是這樣。
“哎喲,小可憐兒。”
滿好俯身抱了抱他,哄孩子一樣拍他的背,不待他回擁,她很快直起腰背,跳到床上。
方璟額角青筋一跳,“鞋。”
“忘了忘了。”她左一腳右一腳地甩掉鞋,拍了拍被子被踩的地方,人一縮,鑽進被窩裏。
這兩天天氣涼爽,窗戶打開,刮着徐徐的風,和些微雨絲,被窩裏有淡淡的,熟悉的香氣。
滿好打了個綿長的哈欠,眼已經半阖上了,說:“我睡會兒,方璟,午安哦。”
霸占他的床,還這麽堂而皇之的。
偏她沒有當土匪的自覺,音調困倦柔軟,像午後蔫答答的花蕊。
方璟向來奈何不了她,撿起她亂甩的鞋,工整放到床邊,方便她醒後穿上。
回說:“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