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

第 3 章

“嗬……嗬……”

周圍的聲音很吵,顏酉時慢慢分開了自己的眼皮。

他躺在床上,手上拴着結識的繩子,繩子的另一端綁在床的金屬欄杆上,限制他的一切活動。

他輕輕動了動手,自己依然被牢牢地捆在鐵架上。

過了好一會,他才恍恍惚惚地想起來……

這是他自己綁的。

顏酉時感覺自己仿佛生了一場大病,腦袋都渾渾噩噩的不好用,所有念頭的處理都變得無比緩慢,連提取腦海中最後的那段回憶,也變得格外晦澀。

他不受控制的發呆,腦袋裏的思考時斷時續。

他把自己綁在這裏,就算變成喪屍了也無法離開,等到再次睜開眼睛,對着的依然只有自己留戀的人。

上鋪照片上的家人在看着他。

而在他前後左右晃蕩着的,是喪屍。

他在哪裏……

這是他的大學宿舍。

他背來的挎包依然放在地面,拉開的拉鏈裏面裝着一臺便攜發電機,這是他親手改裝過的,不會認錯。

電鋸也放在床邊。

只是電量已經全部耗盡,如今變成了一坨冰冷的鐵物。

顏酉時想……自己已經死了嗎?

微弱的呼吸聲,淹沒在喪屍如海潮般的呢喃聲中,門廊內外不知道有多少喪屍在游蕩,漫無目的,卻也沒有止境。

宿舍的大門已經被突破,櫃子倒在地上,宿舍內外漫無目的的喪屍。

什麽才是真實發生的?

分辨出現在的真實,變成了一件格外需要努力的事。

就在顏酉時嘗試理清現在這個情況時,一只喪屍彎下腰,将身體探入下鋪的床,檢查着躺在床上的顏酉時。

這一刻不需要思考。

末世第八年,顏酉時早已經知道該如何生存,本能優先于思維,顏酉時翻滾躲避。

他在與喪失拉開距離的同時,同時熟練地拔下腰間的匕首……

……只是哪個動作都沒做出來。

身體太僵硬,每一處肌肉都不聽使喚,血管裏流的不像是血液,倒像是水泥。

往日裏本該行雲流水做出來的動作,如今只有一個輕微的……擡手。

仿佛他半身不遂的,和面前的喪屍打了一個招呼。

顏酉時:“……”

這動作果不其然吸引了他頭頂上方那只喪屍的注意。

那只喪屍俯下身,靠近他,高度腐爛的臉在他面前放大。

顏酉時感到極度不适。

無論在何種情況下,他都受不了這樣的靠近。

過分危險的距離,如果喪屍咬下來,他沒有任何躲開的餘地。

他花了往常三倍的時間,才操控着僵硬的手摸到了匕腰間的首,可時機稍縱即逝,喪屍已經靠得太近,顏酉時已經錯過還擊或者躲避的最佳時機。

那張腐爛的臉上渾濁的眼球轉動,在觀察了顏酉時片刻後,又拉遠了距離。

那只喪屍收回探進來的身體,不感興趣般的遠離了他。

幾十秒後,這具腐爛離開了他的宿舍。

顏酉時仿佛意識到了什麽,渾身發冷。

他移動着僵硬的手臂,緩緩的放在自己的心髒上。

手掌下的胸膛一片冰冷,皮下骨肉安靜無聲,過了許久,那裏才傳來醫聲微弱的跳動。

每隔數十秒,胸膛才傳來一下遲緩的心跳。

這不可能是正常活人的心速。

顏酉時費力撐起身體,在宿舍中那一面蒙塵的鏡子上,看到了他如今的模樣。

青白的臉,毫無血色的唇,冰冷的氣息,完全擴散的瞳孔,呈現出屍體的模樣。

顏酉時呆了很久。

他操控着僵硬的手指,慢慢的扒開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肩膀。

肩膀上那處被喪屍咬穿血肉的傷口,如今已經止血結痂,蒼白的皮膚上,咬傷周圍泛黑的淤痕已經消退許多,只剩下一個不明顯的淡黑色邊緣。

喪屍與人類的最大區別,是思考和記憶的能力。

他被喪屍咬到後,出現了一切轉變成為行屍的症狀,可是他卻再次醒了過來,還保留着人類的思考和意識。

喪屍不會襲擊他,甚至不認為他是一個活人。

他既然沒有成為喪屍,那他又成為了什麽?

顏酉時放任身體躺回床鋪。

他目光游移向上,注視着上鋪床板上貼的照片。

那張顏酉時貼上去的照片上,穿着軍裝的男人,依然不茍言笑地隔着時光,注視着他。

顏酉時擡手去觸碰照片,“……我會變成這樣,是因為你,對不對?那天晚上,你究竟給我注射了什麽?”

他的問題沒有人回答。

一如照片上的那個沉默的男人,離開時沒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語,末世裏許多微小的分別都會成為永別,此生再相見的機會寥寥無幾。

有些秘密,他或許這一輩子都不能得到答案。

顏酉時眼角餘光瞥到了什麽,突然挪開了手。

他的表情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原本整齊貼着數張照片的上鋪,突兀地少了一張照片。

那是他與父母、鄰居的合影,是他最後擁有過家人的證明。

顏酉時立刻掙紮着從床上坐起,一把掀開蓋着身上的外套,他開始在自己身周尋找起照片的下落——畢竟照片在上鋪的床板上貼了很久,就算是照片背面粘性消失,掉下去也是很有可能的。

無論如何,顏酉時都不願意弄丢這張照片。

這張照片記錄了末世前他曾經擁有的一切,是他在世界上,關于“家人”的最後一點慰藉。

這是顏酉時這個生命存在過的記號,是他來處的證明。

他用手中匕首割斷了幫助自己手腕的繩子,翻下床鋪仔細尋找,可是他依舊沒有找到那張照片。

他找遍了宿舍每一個角落,慢慢坐回了自己的床鋪。

最後的照片不見了。

掉在哪裏了?還是不小心掉下來後,被喪屍帶走了?

還是說,這裏本來就沒有照片,一切都是他産生的幻覺

這一刻,顏酉時突然感到無比的疲憊,活到第七年,他做了很多努力去分辨真實和幻覺。

可是現在他突然不想去分辨了。他活了足夠久,活到這世界上的牽絆都先一步離開了他,掙紮了這麽久,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安寧過了。

顏酉時不知道自己現在該去做什麽,更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活下去。

直到又過了一會,身體的知覺逐漸恢複,饑餓和口渴的感覺像是一把燃着的火焰,換回了他的理智。

活人的肉-體的不适,求生本能的渴望,來提醒他需要什麽才能活下去。

心跳似乎快了一些,但心率速度仍然遠遠低于活人,他開始感到冷,事實上,他感覺從身體裏面正在冒出絲絲寒氣,像是從骨頭裏散出來的,讓他産生一種生了重病的感覺。

不好受。

他抓來剛剛被自己掀開的外套,當成被子蓋在了身上。

不知何時,顏酉時周圍那些漫無目的徘徊的喪屍,開始在他身邊逗留聚集。它們似乎在尋找着什麽,時不時過來靠近顏酉時,确認着什麽。

雖然喪屍最後都離開了,但在他身邊徘徊确認的時間在變長。

顏酉時什麽都不再想。

他只是疲憊的轉過身面向牆壁,不想多看一眼身邊圍聚的喪屍。

這件外套摸起來并不厚,正适合初秋的溫度,若是蜷縮身體,差不多整個人都能藏在裏面。

多虧了這件外套,比他的身形大了很多,才能勉強當被子來蓋。

顏酉時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等等,為什麽會比他的體型大這麽多?

這不是他的外套。

顏酉時支起身體,抓着自己當被子用的外套,外套基本是整潔幹淨的,但還有仍有未散去的煙草味。

他翻了一圈,甚至從外套兜裏翻出了一塊巧克力,一個打火機,和半盒還沒有抽完的香煙。

顏酉時愣住了。

他愣了好一會,将衣服展開,他這次徹底看清了衣服的肩寬。

比對了衣服的尺寸,他再看了看缺了一張照片的地方,腦海中慢慢多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想。

顏酉時怔怔道:“……難道,是楊?”

身邊圍繞的喪屍愈發多了。

顏酉時剛想收起展開的衣服,手腕就被一只喪屍拉住。

還來不及抽回手,那喪屍已經一口咬了下去。

顏酉時無法掙脫,當機立斷用另一只手從腰間反手抽出匕首,直接插-進了喪屍的頭顱,喪屍終于松了口,而他奪回了自己的手。

只見他蒼白的手腕內側多了一道血淋淋的牙印傷口,而鮮血的溢出,像是某種信號的開啓,瞬間将周圍喪屍的兇性全部喚醒。

顏酉時将外套推到裏面,拿着匕首了結第二個靠近他的喪屍。

幾分鐘後,宿舍大門重新被堵住,地上多了一批不再動彈的喪屍,腐爛的血液漫過宿舍的地板。

包括那兩只曾經是他室友的喪屍。

顏酉時吐出一口濁氣,将刀插-進了對面上下鋪兩只喪屍的腦子,房間終于再次獲得了安靜。

滴血的匕首垂在一邊,顏酉時脫下衣服。

他的皮膚蒼白,卻有着流暢的肌肉輪廓,除了手腕上的傷口,在剛剛與喪屍的搏鬥中,後腰上還多了一處喪屍的咬傷,外翻的皮肉邊緣已經開始泛黑。

顏酉時簡單處理了兩處傷口,然後對着宿舍內碎了半邊的穿衣鏡,仔細擦幹了自己臉上濺上的血液,确認自己勉強變得整潔。

又從他的個人櫥櫃裏,找到了兩件學生時代的衣服,重新穿在了身上。

最後他穿上了那件對于他來說有些大的外套,從兜裏翻出了那塊巧克力。

撕開包裝,慢慢放進嘴裏。

顏酉時單腿屈起,坐在宿舍的窗上,他半身卡在窗口外,一條長腿卻垂在窗內。

溫柔的風吹在他的臉上,也吹散了屋子中的血腥氣。

在清晨陽光的照耀下,他發着呆。

他看到宿舍外樓樓體上那一串沾血的印記,從他宿舍的窗外,一直順着空調機,蔓延到一樓地面上。

顏酉時用綁着繃帶的手,扶住了自己逐漸恢複溫度的額頭。

因為他已經有些分不清……眼前的一切究竟是真實,還是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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