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

第 4 章

周圍的聲音很吵，腳步聲卻很重，挪動的每一步，都仿佛身體陷入沼澤一樣渾濁沉重。

知覺遲鈍，渾渾噩噩。

顏酉時醒了過來。

他半轉過身子，在他有限的目視距離中，勉強看清走在他左邊的一位男士。那位中年男士身形消瘦，脖子僵直，他轉過臉，顏酉時看清他只剩一半的臉。

走在他右邊的是個老太太，翻着灰色的眼白，下巴和脖子都爛掉了，她跟随喪屍大流，雙目渾濁地緩緩前行。

他正在一個喪屍群中。

周圍的喪屍瞳孔擴散，皮肉腐爛，滞澀緩慢。經過顏酉時身邊時，沒有任何異常反應，就仿佛他也是其中一員。

顏酉時随波逐流的腳步停住了。

他停下了腳步後，後背就“嘭”的一下被一個喪屍撞上來，撞得他腳下一晃，下意識向左前方踉跄一步，不過還沒站穩，就被又一個喪屍從後面撞了一下。

撞了他的喪屍對他視而不見，繼續緩慢前行。

如今時間已經是冬季，顏酉時已經逐漸摸清了自己身體變化的規律，似乎每一次被喪屍啃咬後，他都會有一段變成空白的記憶時間。

最長的一次是兩星期，短的時候會在一星期左右，變量尚不完全清楚，每一次醒來，喪屍都不會攻擊他，把他視為同類，但随着時間過去，他的體溫升高，恢複更多的人類特征，喪屍就會再次将他識別出來，對他發動攻擊。

他沒有認真反抗，被咬了幾次，整個季節清醒了不過幾天，就已經從初秋來到冬天。

這真是一種打發時間的好方式，還能低能消耗，不需要費心去尋找維生的食物和飲用水。

簡直像是以喪屍形态挂機。

擡起頭，天上飄下雪花，而地面也已經有了一層薄薄的積雪。

顏酉時也說不出來，自己到底期不期待每一次重新作為人醒過來。

或許醒不過來，或者在變成喪屍的時候被人類擊殺，都是毫無知覺真正解脫的辦法。

他似乎真正成為了一個在某些程度上免疫喪屍病毒的人，可他沒有多少真實的感覺。

軍裝男人的照片被他收在衣兜裏，放在離他心髒最近的地方。時刻提醒着他，當年自己做過什麽，而他又如何讓自己變成了現在的模樣。

不能過多回想過去，顏酉時被愧疚感淹沒。

偶爾清醒的時候，他強迫自己去想那些自己還在意的人。

父母都不在了，當年末世之初和自己一起逃出來的好兄弟不在了，和楊走散了，楊托付給他的小侄女，自己最後也沒能護好。

他對不起自己的兄弟。

他曾經以為楊或許已經死了，但現在看來楊有可能還活着，顏酉時短暫的為這個假設振奮過，但心情很快恢複為麻木。

但他沒有去尋找楊的動力。

人能活着就很好。

楊一直敏銳而聰明，從小就是孩子堆裏特別厲害的那個，末世初期，顏酉時曾經一度依賴着他，如果楊還活着，楊只會比他會活得更好。

他願意相信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家兄弟，依然好好的活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

但他甚至不想去求證。

如果楊真的過去找過他，那麽一定會知道他最後的狀态。

沒有下狠手來解決他，大概已經是最後的情分。

他裹緊了身上這件寬大的外套，頭腦中充斥着混亂的念頭。

楊真的去找過他吧，楊真的來了嗎？

顏酉時不确定這是不是自己臆想出來的證據，或許只是他在神志不清的時候從不知道哪裏弄來的外套，再加上那張全家福照片無辜丢失，他的理智欺騙了他，編出了一個讓他感到慰藉的故事。

風吹來的時候，他又聽到了口琴吹出的那首耳熟的小調。

他又想拍一拍自己的腦袋了。

但差不多夠了，他的身體已經在恢複狀态，在他被喪屍發現前，他需要趕快離開了。

在這裏暴露活人的身份，可能留不下全屍。如果他被撕碎吃了，估計也就真的死透了，這不像被咬一口，說不定以後還能再醒過來，顏酉時不介意死，但他覺得自己值得一個更體面的死法。

随着時間過去，他的視野逐漸清晰，能看清稍遠的距離，他終于看到了脫身的路線——稍遠一點，有一處可以脫離公路的斜坡。

只需要翻過欄杆，就可以走入那邊的田野，遠離公路上的屍群。

他模仿着喪屍走路不協調的樣子，同時開始小角度偏移地像路邊靠近，準備不引來注意的掉隊，從喪屍群中離開。

可變故就在這時發生。

顏酉時面前的高速公路栅欄，猛地一下爆-炸了。

氣團掀翻了靠得最近的喪屍，擋在面前的屍群被炸成碎塊和血霧，這也給顏酉時創造了人肉緩沖。

他被氣波掀得向後重重摔倒，還沒感覺出來身上是哪裏疼，就趕緊閉上眼睛，被兜頭澆下來的喪屍血淋了一身。

他的外套髒了。

空氣裏滿是血腥氣，還有化學藥品燃燒、和皮肉烤焦的味道。

——這個爆炸，是人類的舉動。

巨大的爆-炸聲吸引了整個屍群的注意力，在公路上緩緩前行的喪屍，集體調轉了方向。

但顏酉時沒有貿然離開。

因為硝煙被風吹散後，他看到了遠處騎着機車的人，正在公路下的土地上振臂呼喚：“煞-筆們，這邊來啊！”

那個陌生人在笑，但笑容帶着某種奇特的惡意。

本來就已經被爆-炸聲吸引的喪屍，在看到活人之後，徹底騷-動了。

原本還在慢慢走着的喪屍，集體開始小跑。

喪屍太多了，顏酉時體會了一把被喪屍裹挾着往前走的感覺。

喪屍從四面八方湧進這個方向，這個時候他如果強行掉頭，不僅太過顯眼，而且有些有心無力。

喪屍向高速公路栅欄的缺口一擁而上，像是巨大的浪潮一般推着顏酉時往前走，逼着他加快腳步。

不遠處的男人，不緊不慢地拿出對講機：“你們兩人一組，分散四周，注意警惕，他們的人應該也有沿途應該有放哨的，看到就殺了，如果有人試圖引開屍群，也就地格殺。”

說完話，男人騎上機車，将一個音響打開，從印象中傳出巨大的音樂聲。

他原地繞了兩圈，等着喪屍跟上來，再帶着浩浩蕩蕩的喪屍向着前方走。

除了領頭騎機車的那個人，周圍還有其他人。

顏酉時擡起頭，看到了林地四周樹林上藏着的人。

他們手持弓箭，正在搭着弓箭警惕四周，箭頭時而對準屍群，時而對準外圍。

箭頭從顏酉時的方向掃過。

而顏酉時悄無聲息的低下頭，順從的跟随着屍群的走向。

前後左右，都是喪屍。

它們還沒有發現同類的隊伍裏，已經混進了食物。

而遠處的活人，卻也沒有發現喪屍群裏多了一個活人。

顏酉時穿過林地，外圍的弓箭手快速下樹，于屍群外隐匿移動。

顏酉時知道他們在哪。

但他目不斜視，只低頭看着眼前的路。

如同一只真正的喪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