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出嫁
出嫁
“王上何故要将九公子囚禁?”蓋聶幾乎不會過問秦王政務,但此次嬴政的做法着實讓他感到不适。
“蓋聶先生,此非你分內之事。”秦王不予理會。
“在下知自己已越權,但卻想提醒王上,王上此舉不合仁禮。九公子雖為韓國公子,卻也為王上出謀劃策,為秦國謀利。九公子主張存韓伐趙,想要自己的國家在亂世中存活又有什麽錯?此更能說明其愛國之情至深。況且他的存韓之道并非全是私心,九公子所說也有其道理。”
“蓋聶先生,”秦王放下筆,鄭重地說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嬴政警告的眼神顯然不想讓蓋聶繼續說下去,可偏偏蓋聶為人剛直,他不怕權力的威懾,而且這次他也不想顧及秦王的面子:“九公子才華橫溢,而王上卻忌憚于九公子不為秦所用而助他國,将其囚禁。王上不怕為他人乃至後人所議論嗎?”
“先生終歸還是江湖中人,對于朝政還不甚了解。”秦王起身,背對着蓋聶,略顯兇狠地說道:“不能為帝國所用的人,便只有死。”
“玉石俱焚,并非是十全的做法。”
“但卻是最妥當的。”秦王轉過身,神情堅毅,“寡人欲開創這千古一國之夢,卻又何其艱難。任何龐大基業的建立總要伴随着伏屍流血,先秦王手中無數的人命為寡人換來這富饒強大的秦國。先生既想讓寡人建立一個大一統的帝國,又不想讓寡人殺人,這現實嗎?”
“在下不想讓王上殺害無辜之人。”
“無辜之人?寡人殺的,都是秦國的敵人。踏過他們的屍骨,便是這一統王國的盡頭。”
蓋聶未再開口,他知道秦王做出的決定難再更改。只希望那個千古一國之夢能早日實現,也不枉這些無辜冤魂游蕩在天地之間。
光明的未來總是被黑暗所掩蓋。他們的死是何其偉大,卻又令人窒息。即使是将來蓋聶所期盼的那個沒有戰火、沒有殘殺的新世界,也永遠不會抹去也不能抹去他們的痕跡。
牢獄內,韓非并沒有受什麽皮肉之苦,就只是被關着,從昨晚到現在一直被關着,沒有任何人來看望。他很是失落,心中好似是看不到前路的絕望。他呆呆地坐着,從昨晚到現在,臉上淚痕斑斑卻不自知。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睡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眨眼。他失魂落魄,好像回家的欲望也黯晦消沉了。
獄卒将牢門打開,韓非并沒有覺察到有人來,依舊是呆呆地坐着,直到那人開口。
“師兄,師弟來看你了。”
Advertisement
韓非聞聲,緩緩擡起頭,看了李斯一會兒。他的眼神木木的,李斯心中倒有種說不出的遺憾。
韓非好似恍然醒悟,“哦”了一聲,站起身向李斯作揖,“李廷尉來了,坐吧。”
李斯屈膝而坐,發現今早的粥食還在桌上擺着。
“可是這餐不合師兄胃口?”
“……哦,沒有,我不餓。”韓非心不在焉,這巨大的變故的确一時叫他無所适從。
“師兄不必如此,”李斯說着,叫奴仆将紙筆研擺到桌子上,“大王說了,只要師兄能完成一部曠世著作,大王便會赦免你。”
韓非愣了一下,随後卻微微笑了起來:“曠世著作該由誰來評說?”
“那當然是大王。”
“錯了,該是由後人評說。”
李斯倒被他這一句噎住了,他的确無從反駁。能流傳千古的方為曠世巨著,又怎能僅憑同時代的人,或是僅憑秦王一人來評價呢?不過韓非能說出這樣的話,至少能證明他現在精神是正常的。
“師兄現在的命可攥在大王手裏,不管怎麽樣,你寫出的文章得合大王的胃口。”
韓非苦澀地笑着,無奈地搖了搖頭,便不再言語。
過了好一會兒,李斯兀地一言:“師兄……可曾聽說過,蒼龍七宿?”
“蒼龍七宿?師弟是如何得知?”
“這就不必師兄操心了。我給你帶來了個好東西。”說着,李斯從懷中掏出幾張折疊的紙,遞到韓非手中。
韓非不必打開都知道,這是自己的手稿。他曾推演過蒼龍七宿的秘密,但沒有完成,而李斯卻把它給帶來了。
“這也是秦王的要求?”韓非問道。
“你可以這麽以為。”秦王當然想知道,不過他在等月神的消息,而李斯想以自己的名義呈給他。
韓非将那一疊手稿壓在硯臺下,兩人随意交談了幾句,而後李斯便起身離開了。
淩晨夜裏,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從衛莊的廂房內傳出。那人翻箱倒櫃地找着什麽東西,可終是一無所獲。
衛莊推門而入,冷漠地看着來人。鯊齒出鞘,劍光折射到那人的眼睛上,迫使他不自覺地眯了眯眼。
那人不禁心頭一驚,骨寒毛豎。他警惕着,而身體卻向着窗戶移動。
“你好大的膽子,敢來這裏偷東西。”衛莊說道。
那人未言語。只見他靠近窗戶口,準備翻身逃跑。衛莊一個健步沖上去,先那人一步,一劍封喉。
紫女前來,揭下那人的面罩。他們都發現了,這是百鳥的人。
“老鼠竄了窩,我們的位置暴露了。”衛莊着實平靜,這僅僅在陳述一個事實。
“是白鳳?”紫女說道。
“未必。”衛莊将鯊齒放在劍架上,“雖然他不得不拿出點東西跟姬無夜做交換,因為他想活着,但我可以肯定姬無夜現在并不知道賬本失竊,否則他一定會出手,讓紫蘭山莊變為第二個紫蘭軒。而這人行事匆匆,來此行盜,看來他的命令并非來自于姬無夜。”
“明日便是紅蓮大婚的日子,今天将軍府事務繁忙,姬無夜必然沒有時間關心旁事。”紫女說道。
“就算是白鳳放出的消息,挑這樣一個時間,一定是算準了姬無夜不會在大婚之前動手。”
從啓明星微微亮起時,将軍府的仆人便早已開始忙碌,為迎明天的大喜事。
而蒼鷺卻輾轉難眠了一夜,等到外面響起人聲,他也就明白了,他派去的人不會回來了。
此時的他一陣心焦,害怕見到姬無夜。雖然他當時心血來潮抄錄的副本确實救了他一命,但他還是怕。他得确保那賬目真如白鳳所言,在雀閣的時候就已經被燒了,否則就是養虎為患。
“将軍,白鳳他……”
“他要是還死鴨子嘴硬那就殺了算了。明日是我大好的日子,過了明天再動手,別沾染上晦氣。何況我現在也不需要他了,翡翠山莊我遲早會奪回來的。”姬無夜陰陰地笑道。
蒼鷺應着,大喜,他做夢都想親手宰了白鳳。
紫蘭軒中,一陣綿長憂傷的琴音,如滔滔不絕的江水緩緩流淌。一曲未完,弄玉便停了下來,三三兩兩的小鳥輕輕地落在她的琴邊。弄玉癡癡地望着擺在琴頭的木鴻鹄,不自覺中想起了很多事。
紫女進屋,撫上她的後背。弄玉晃過神,急切地問道:“姐姐,是有什麽消息了嗎?”
紫女微笑道:“明日晚,我們就去救白鳳。”
“明日……是紅蓮公主大婚的日子。”
“是。等過了明晚,這一切就都結束了。”
今晚是紅蓮待在王宮的最後一晚。她不敢想象嫁給姬無夜後,她的生活會變得多麽恐怖,也許這也是最後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心跳。過了今夜,她就不再是一個人,可能是行屍走肉,也可能是孤魂野鬼。
這個世界還有什麽可留戀的呢?她愛的人和愛她的人都離開了,永不複相見。
次日下午,迎親的隊伍才從王宮出行。一般說應該是早上迎親,但紅蓮一想到要花半天的時間待在将軍府,跟一個兇神惡煞的人面對面,心中可不舒服。她跟韓王說,想再陪陪父王,想下午再啓程。
韓王本就愧對于紅蓮,而且這個要求并不過分。盡管衆人告訴他這樣并不吉利,但他還是力排衆議,滿足了紅蓮的要求。
王宮外,道路兩側,站滿了為紅蓮送親的朝臣。紅蓮的花轎隊伍浩浩蕩蕩,十裏紅妝十裏長。姬無夜依舊是铠甲傍身,騎着他的駿馬走在隊伍最前列。樂隊隔在新郎官與花轎之間,那八人擡的花轎甚是富麗堂皇,紅紗輕揚,紅蓮的曼妙身姿若隐若現。
火紅的嫁衣,紅紗蓋頭擋不住她的仙容玉貌。蓋頭下的她不笑也不哭,好似一個提線木偶,失去了靈魂,缺失了感情。
張良目送着花轎,眼神自始至終就沒有離開過轎子內,女子落寞的身影。張良垂眸,眼中滿是不甘,這是韓國王室的恥辱。
勝負一別只在今晚,他會叫姬無夜把這些年為禍韓國所謀的利,全部都吐出來。
迎親的隊伍前進着,道路兩邊填滿了來湊熱鬧的百姓。他們向花轎扔着鮮花,發出一陣陣呼喊。
紅蓮現在正在幻想,她幻想着,衛莊能在此時前來,以一人之力攔住整個隊伍。這一次,他是為她而來。
他會打敗姬無夜,然後将她帶走。他們一起逃離,逃去天涯海角。沒有人能找到他們。
沒有朝堂争鬥,沒有江湖紛争,從此衛莊去哪兒她去哪兒,她願意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可幻想終究是幻想,他沒有來,隊伍還在前進。
紅蓮偏過頭,看着這些置身事外的百姓手舞足蹈,他們歡呼雀躍。
紅蓮冷笑着,紅妝也蓋不住她臉上的蒼白。只是一瞬,她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茫茫人海中,他是那麽顯眼。他變了好多,可紅蓮還是能一眼把他認出。
紅蓮瞳孔驟縮,短短的幾秒鐘她想起了很多事。
他來了……他真的來了!
等她回過神來,衛莊早已被落在了後面。紅蓮轉過頭去,雖然他穿着鬥篷,但他的身體卻正對着紅蓮的花轎。
紅蓮直覺他在看她。
她心中百感交集,沒有預想的那樣興奮,卻有一絲不可置信。
紅蓮撫上纏在自己腰際的赤練劍。這一刻,她做一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