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很冷
很冷
在第三天的時候,關醒把那個樂高拼好了,他小心翼翼的把樂高放在了那個專屬裴希的展示櫃裏,最後一個格子也被占滿了。
小小的櫃子歸置着裴希創作出的所有作品鶴送給關醒的所有禮物,他一層一層慢慢的往上看,一直呆滞的神情漸漸變得溫柔,像是陷入了回憶。
他慢慢走上去,側頭輕輕貼在那玻璃上,閉上眼睛,恍惚間,懷裏不再是冷冰冰的櫃子,而是一具溫暖的身體,有手摸了摸自己的頭。
“醒醒,怎麽了?是不是有誰欺負你了?”
猛然睜開眼睛,擡頭去看,沒有人,有的只是折射出自己消瘦面目的玻璃。
關醒迷蒙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已經連續痛了很多天了,是那種尖銳的絞痛,是想起裴希就更痛的痛,甚至連呼吸都會牽拉到傷口,繼而撕裂的更大。
髒器內似乎有液體淅淅瀝瀝流出來,白天關醒睡着聽不到,但到了晚上他失眠着望着天花板的時候,總能聽見那汩聲音,一直往外溢,像是擠滿了整個空間,一點點逼近他的鼻下,要把他溺死了。
能死嗎?
那樣好像也可以啊。
鶴禪渡從身後走出來,像是他的影子,連聲音都是低沉的,怕吓到他一樣:“醒醒,明天......就要送走裴希了,高阿姨說裴希喜歡晚霞,所以等他看完明天的晚霞,再送他走。”
關醒身體微微顫抖一下,許久之後他轉身去了房間,等出來時,拿着手機給鶴禪渡看。
【明天是物理競賽的初賽,9點到11點】
不等鶴禪渡說話,他又低着頭啪啪打字,然後舉起來。
【我看見你的準考證了,明天一起去吧】
鶴禪渡皺眉,驚訝之後就是擔憂:“ 你現在這樣怎麽去?去了怎麽答題?別去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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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關醒每日輕飄、哀毀骨立的樣子,只恨自己沒有個分身,能時時刻刻盯着他,夜裏睡覺都在關醒床底下打地鋪,他風聲鶴唳、杯弓蛇影,短短幾天,就已經發展到進入一個空間先看有沒有帶防護欄的窗戶。
裴希的離開,讓兩個人都得了大病,一個是關醒,他整日恍恍惚惚、丢魂失魄,不再說話,另一個則是鶴禪讀,他疑神疑鬼、草木皆兵,恨不得将自己的心割了下來,塞進關醒空蕩的胸口,讓他能做回活人。
【物理老師付出了很多,得去】
鶴禪渡看着那短短的幾行字,胸腔湧上酸澀,他擡頭看着關醒蠟黃的臉,和瘦弱臉頰下襯托的極大的漆黑眼珠,想起那日男孩同裴希一樣倒在血泊裏的樣子,自己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心肺欲裂。
有一瞬間,他以為兩個人都從樓上跳下來了。
可如今,關醒就全須全尾的站在自己面前,鶴禪渡卻覺得他不再是以前的關醒了,關醒給他了一種極為可怕的感覺。
那天死的其實是他。
像是着急确定一般,鶴禪渡匆忙上前,緊緊抱住了關醒,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像是要将關醒焊進他體內一般,他将臉埋在關醒脖頸處,聲音顫抖:“珠珠,珠珠,你不要逼自己了....我求求你了....你不要逼自己了,你回來吧.....好不好......”
他再怎麽驕傲,再怎麽美麗,再怎麽被神偏愛,終究也不過一個普通人,他哭的狼狽,哭的悲恸,是心尖上的肉被割去了的那種悲傷,他低三下四、低聲下氣,終于在關醒面前低下了他昂首了19年的脖頸。
他甘願引頸受戮,只求關醒無病無災。
.......
兩人終究是一起去參加了考試,關醒在一群學生中顯得極為突兀,他腿和胳膊都是細的,看着氣虛而孱弱。
在進入考場之前,關醒輕輕拉住了鶴禪渡的手,給他看了手機。
【以後,不要再讓着我了】
【好好答題吧】
鶴禪渡錯愕的看着關醒,很快有反應過來,極力調整面部表情,擺出一副迷茫的樣子:“珠珠,你在說什麽啊?我讓你什麽了?”
關醒垂眼,輕輕抿唇,又在手機上按了幾下。
【我都知道的,好好發揮,你答應老師了,要拿第一的。】
鶴禪渡看着關醒那雙澄澈的眸子,像是被一方幹淨的鏡子照着,并不晃人,只是脆弱,像是風一吹,就要直直下去,摔得粉碎。
不等鶴禪渡再說話,關醒關了手機,放下書包,進了教室。
從沒有哪一次考試能讓鶴禪渡如此忙碌,他克制自己不再心焦,精神分散也高度集中,考試開始後,他答完一題就擡頭看一眼關醒的方向,半個小時後,放下了筆,專心望着關醒的後背。
他早就發現了,對方坐在座位上的時候,背永遠都是直挺的,就像一棵稚嫩的小樹苗,堂堂正正、清清白白,透徹的像是一樣就能看透它未來會結出怎樣飽滿的果實。
但鶴禪讀就是想不通關醒是什麽時候知道自己在藏拙。
鶴禪渡以為自己演的很好的,他特意規劃好了節奏,讓自己和關醒一點點拉開分數,而且一開始,關醒看見成績确實是很開心的。
但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對于打敗自己,成為第一,關醒好像不再那麽追求了,成績下來了,他也只是稍加失落的看着卷子,不過一會兒,又變得淡然。
鶴禪渡寧願關醒是個單純而功利的人,就像初次前面那樣,誰讓他不順意,他就張着滿嘴的尖牙咬人,那時的他才是真正的生動,是個完整的活人。
他不要關醒這麽懂事,反而希望關醒能乖戾恣睢一些,哪怕咬的旁人渾身傷口,也不要內傷了自己。
直到考試結束鈴聲響,鶴禪渡才動了動已經僵硬的身體,他快速收拾好東西,帶着關醒在校門口上了早已預約好的滴滴。
兩人趕往殡儀館。
*
裴希最喜歡的花是天堂鳥,關醒抱着滿滿的一捧,熱烈的橘色花朵簇擁在一起,翅膀翩跹着,像小鳥馬上就要煽動着翅膀飛起來了。
他抱着花,站在大廳的角落裏,不言不語,不悲不泣,安靜的像是一個落在這裏的靈魂。
等到儀式開始了,他才聽從父母的話,走到裴父裴母身邊,兩個老了十歲的人,已是兩鬓斑白,看着沉靜的關醒,他們想起了自己的兒子,緊緊拉他的手,攔他的肩,老淚縱橫,滿臉滄桑。
關醒聽不見充斥在耳邊的哭聲,他擡頭望着擺放在廳前那張大大的黑白照片,裏面是笑得一臉和煦的裴希。
他張張嘴卻放不出聲音,只能在心底道:“哥,醒醒來看你了。”
儀式是在晚霞落下的傍晚開始的,司儀的聲音緩慢而柔和,但廳中氣氛實在沉重,人群中傳來壓抑不住的抽泣,其中一部分是裴希的粉絲,更多的則是街坊鄰居,他們幾乎是看着裴希長大的,孩子沒了,他們難受。
随着黑色的棺木被擡上來,衆人再也壓制不住,一時間大廳裏充斥着低低的哀嚎和哽咽,旁邊的裴父裴母更是相互支撐着才能站下去。
關醒看着那四四方方的棺木,驟然間,眼前發黑,渾身上下的神經都蜷縮在一起,痛的他差點抱不住懷裏的花,全身止不住的痙攣。
他粗喘着氣,佝偻着背,跟随着前面的人,一個個上前去做告別。
走的越近,痛的就越狠,像是在刨心。
他終于看見了許久不見的裴希,裴希說過他不喜歡黑色的,可如今他就安安靜靜的躺在這個黑漆漆的地方,身上鋪滿了鮮花。
關醒停頓了一會兒,艱難的緩了緩,才舉步走到了裴希面前,看清了他的臉。
裴希閉着眼睛,睫毛安靜的垂下來,乖順的像是睡着了一樣,他面色紅潤,唇也是健康的顏色,唇角甚至是微微上揚着,像一個惡作劇得逞的笑。
他是睡着了吧?
他沒有死對不對?
關醒眼中劃過一絲希望,他輕輕伸出手,小心翼翼的伸進去,去摸了摸裴希的臉。
......很冷很冷,像冰雪一樣。
聲帶發出嘶啞的啊啊聲,他極力喚出裴希的名字,一聲又一聲,他知道的,裴希哥哥這麽聰明,他能聽懂的,他會回應的。
可他等了很久很久,裴希都沒有像他預想的那樣,一下子睜開眼睛,笑着從裏面怕爬起來,得意癢癢的說騙到你了吧。
看着這樣的場景,人群發出忍受不了的哭泣,一時間悲傷猶如烏雲再難散開。
關醒緩緩的眨了眨眼睛,像是終于意識到了什麽。
裴希哥哥真的不見了.....
他的哥哥真的不見了......
身體裏開始一場又一場的爆炸,不知道是從那個髒器開始的,血水充脹了一整個身體,他從裏面開始崩壞了。
關醒将身體湊近了些,像小時候玩游戲輸了一樣,用手輕輕刮了一下裴希的鼻梁,然後緩緩收回來,又用同樣的手指刮了刮自己的。
鼻梁濕,手下也濕,不知道何時,他終于哭了。
久違的濃烈酸澀從身體的各處湧上來,是破堤的洪水,劇烈侵蝕着關醒搖搖欲墜的身體。
他眨眼,極力去撥開眼前渾濁的濕,他得多看看裴希,他要記住他的。
顫抖着從滿捧的花束中取出最自由的那一只,關醒将它放在了裴希胸膛前。
哥哥,這朵花就是醒醒,它飛的最高,最遠,讓它一路護送你,好不好?
哥哥,你的願望我會幫你達成的,你多多來夢裏看看我,好不好?
哥哥,下輩子,我當哥哥,你當弟弟,我保護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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