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夢境（3）

第6章夢境（3）

鐘昇已經不知道做了幾個夢了，時間混亂，非常随機，有時候是去年，有時候是前年，有時候是四五年前，但大多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有時候夢裏的設定會跟現實世界有些不同，奇奇怪怪的摸不清規律。

每次醒來鐘昇都第一時間看看手機确定當下的時間，再回憶這個時間自己在幹嘛，跟易思恒之間的狀态如何。

每個時間點兩個人之間的狀态都不一樣，鐘昇習慣了在不同的心境和情緒之間自如切換，漸漸覺得這夢做得還挺好玩——他可以在幾年前的時間點跟愛人卿卿我我，也可以在最近的時間點放飛自我跟他吵架，甚至大打出手，一點也不擔心沒法收場。

在現實生活中他們從沒動過手，在夢裏卻打了一架。那次是吵架吵到快要挑房蓋了，鐘昇放飛自我仍然吵輸了，一氣之下就掄起了拳頭。

易思恒沒想到對方會動手，往後一退正好撞到了茶幾，茶幾上的玻璃杯掉在地上碎成了好幾片，其中一片碎片在易思恒倒地時割破了他左手食指的第二個指節。

傷口很深，血瞬間湧了出來。鐘昇趕緊撲過去攥住他的指根，然後拉起他去找醫藥箱。

止血用了點時間，期間兩個人一直沒說話，似乎連情緒都沒流動過。

鐘昇道了歉。雖然他知道這不是現實，知道自己只是在夢裏放飛得太過了，他不會真的跟易思恒動手，但還是道了歉。易思恒什麽話也不說，動也不動，等到确認血止住了就站起身回了卧室。

那一晚鐘昇在沙發上睡的，沒有枕頭也沒有被子，他知道在夢裏不會生病，只想盡快睡着，脫離這個失敗的夢。鐘昇希望一覺醒來能回到幾年前，用心對他一天，用行動道歉，然而事與願違，再次醒來的時間比打架的時間還要晚，甚至離現實的時間很近。

那個時間點他們兩個人已經是頻繁吵架的狀态了，可鐘昇心裏帶着歉意，不管易思恒說什麽都笑臉相迎，弄得對方都懷疑他是不是做了什麽對不起自己的事。

鐘昇沒想到一整天下來兩個人居然一次架都沒吵，心裏很高興，一直到躺在床上準備睡覺了才突然發現了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他拉着易思恒的手揉搓時在他手指上摸到了一道突起，那是一道疤痕的組織增生，在他左手食指的第二個指節上，不長不短，不偏不倚，就是他親手包紮的那個傷口。

發現這件事時鐘昇吓得魂都飛了，他馬上逃也似的沖出了卧室，都沒敢問易思恒這道疤是怎麽來的。

易思恒在北卧門外敲了好半天鐘昇也沒開門，只說自己有緊急的事情要處理，讓他先睡，又在他回了卧室之後跑到客廳拿了煙和煙灰缸龜縮回北卧，坐在地上開始思考。

是夢嗎？一定是，可為什麽夢裏做的事會對其他夢境産生實質性的影響？還是說夢裏的行為影響到了現實世界，現實世界再投射進夢裏才會有變化？鐘昇不敢想下去了，他害怕了。

自從陷入夢境他從沒有這麽強烈地想要醒來，想要逃離。他仔仔細細地回想每一個夢，回想自己在夢裏的行為有沒有會對易思恒造成傷害的，有沒有會造成嚴重後果的，有沒有會讓兩個人的關系更加惡化的，如果有，該怎麽彌補。

鐘昇想了很久，想累了，就那麽迷迷糊糊靠着門睡着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他還是在自己家裏，在主卧的床上，易思恒的身邊。

鐘昇輕輕伸出手拿過手機看了看：2021年10月16日周六。這個時間自己跳槽一年零八個月，兩個人會時不時地吵架，李潼入職三個月，易思恒已經知道了這個人的存在，為他鬧過一次別扭。除了這些之外，還有一點讓鐘昇印象深刻——十一假期放完之後他連着上了八天的班，中間本來應該休息的那一天被迫加班沒回家。

原來是八連班之後的第一個休息日，怪不得累得要命。

易思恒還在睡，鐘昇放下手機看着他的睡顏，忽然想起了他們熱戀的時候。那時候誰先醒了都舍不得起床，都要盯着對方看，每天看着對方醒來都是一件無比幸福的事。

鐘昇想着，用眼睛在易思恒臉上描摹了一遍又一遍，一時間竟然有些看呆了。

“早。”易思恒忽然醒了，睡眼朦胧地說了一句，又湊過去在鐘昇唇上啄了一下。

“要是累你就再睡會兒。”

“幾點了？”

“八點半。”

“不睡了，收拾收拾給我姐買生日禮物去。” 易思恒揉了揉眼睛，“诶，你答應陪我去的啊。”

鐘昇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答應他的，随口應了一聲，緊接着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易思恒已經下床穿衣服去了，鐘昇又把手機拿過來确認了一下時間。

21年，去年。沒錯，就是去年，十月份的一個周末他陪易思恒去給他姐姐買生日禮物，期間接到李潼的電話說手頭一個項目出了重大纰漏，問他怎麽辦。鐘昇讓李潼通知相關人員兩個小時之後回公司開會，自己也要回北京。就因為這個易思恒跟他在街邊吵架，不小心被一輛電動三輪車刮倒摔斷了小臂。

就是那天，對，就是今天。

鐘昇想起昨晚苦思冥想無果的事，背後冒出一股涼氣。

明知到易思恒會受傷，他不可能不管任由事情按上一次的進程發展，但如果他改變了事情的走向，會不會影響現實世界？

就算有影響也應該是好的變化吧？已經這樣了，還能更壞麽？鐘昇做好決定，也下床收拾去了。

兩個人随便吃了口東西就出門了。在步行街逛了一上午，終于把禮物買完的時候時間都快中午了。

鐘昇記得接到李潼電話的時間就是中午，他正準備跟易思恒去吃飯，結果他被撞了直接去了醫院，飯也沒吃上。

會有電話麽？正想着，口袋裏的手機真的震了起來。鐘昇連掏都沒掏出來，直接把手伸進口袋按了側邊鍵拒接。

鐘昇長舒一口氣，笑眯眯地問：“想吃什麽？”

“我想吃——”易思恒指指馬路對面的麥當勞，“甜筒。”

“甜筒也不能當飯吃啊。”

“旁邊這個商場裏有個不錯的川菜，你等我一會兒，我買個甜筒就着川菜吃。”

“行。”

“你吃麽？”

“不吃，你自己吃吧。”

易思恒點點頭，轉身走上了人行橫道。

馬路很寬，單向四車道，易思恒雙手插兜，腳步輕快。

鐘昇面帶微笑地看着他的背影，眼神跟着他走到路中間，餘光忽然瞥見路對面的人行燈裏綠色小人閃了起來。他下意識地看了看路面，發現不遠處有一輛轎車正在迅速接近路口，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一點減速的趨勢都沒有。

別……別……鐘昇的眼睛盯着那輛車，腦袋僵住根本沒法做出反應。過了兩秒鐘他才張開嘴，用盡力氣發出一聲大喊：“思恒——”

電光火石之間一聲巨大的碰撞聲傳來，緊接着又是一聲，跟着是尖銳的剎車聲，亂糟糟的喊聲、尖叫聲。

鐘昇伸長脖子看向人行道，沒有易思恒的影子。他邁開腿跑了起來，跑到圍觀人群外圍拼命扒拉開一條通道沖了進去。

易思恒躺在地上，腿以一個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雙眼大睜，嘴裏一股一股冒着血。

鐘昇撲到他身邊，用手按住他的嘴大喊着“叫救護車！叫救護車！”。

圍觀的人紛紛拿出手機打電話，說話聲此起彼伏，紛紛亂亂。

鐘昇附在他耳邊顫抖着說：“思恒……堅持一下……救護車就快到了……你堅持一下……思恒……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