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熠
熠
5——
我再和謝憶安談及往事就是後來某天去她家的時候了。
剛走到謝憶安卧室我就注意到了放在床頭櫃上的一個透明玻璃瓶,裏面裝滿了星星。此時在晨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五彩的光,閃動着,映到大理石的床頭櫃上,再次折到鋼琴邊沿。
謝憶安自己說的,那些星星大多數是有字的,那些要麽就是聽到看到或經歷了些什麽,而讓她又想起他,故而寫了些即時的感受或者是摘抄;要麽就是日常的沒什麽用的瑣碎話語;要麽是想起些有意思的事随手便記下了。
而沒有字的嘛…純粹就是想起他的時候随手折的星星,一般情況下,折幾個星星基本就足夠我壓下去那些心思,然後繼續做我應做的事了。
她把星星倒了出來,然後慢慢地,一個一個小心翼翼地拆開,像是在窺探一個珍重易碎的珍寶一樣。接着,我挨着挨着看上面的字樣。
[2016.1.1.
新年快樂。]
“這是每一年的慣例。因為畢竟時間久遠,沒有記住他的生日,便在每一年行年到來之際,煙花開滿我所見的整片天空時,寫下一條新年快樂,然後許個願,最後折成星星。”謝憶安解釋。
[2019.
最近換了同桌,我和他之前關系不算很好,但相處下來發現他沒有我之前想的那麽難相處。有時候早讀實在不想讀,要是随口抱怨一句,他可能就會說:“那你別讀了吧,随便張張口做個樣子,我讀大聲點,這樣老師過來也不會發現你沒讀。”]
謝憶安盯着紙條,緩緩開口:“我和阮熠同班時,早讀課老師不會提前來,但同學們到教室時,離上課時間還早,為了讓他們到教室後就好好讀書,就要求我或者另外某幾個人,誰到的早誰帶着領讀,然後可以叫幾個人巡查。
為了領讀這事,我沒少被語文老師說,大抵是讓我作為班委,要在班上樹立些威信,好好帶着他們讀早讀。
某天早上,按照慣例,李老師交代我去教室沒人領讀就上講臺去領讀。
我到的時候果然只有幾個人在嘀嘀咕咕唠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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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漸漸多起來,經歷一番聲嘶力竭、耗神費力的整頓,總算勉強基本讓所有人參與了早讀。
至于整頓技巧…我和阮熠都不只用過一次了,經典語句就是——再鬧,不早讀加作業啊。然後偶爾利用書砸到桌子上的聲響來虛張聲勢。開始還能百試百靈,越到後來也就越發不管用了。
他那天來的有些晚,以至于他到的時候已經有兩個還是三個——或許更多一些的人在巡查了。
他問我要不要他在下面檢查,管管早讀。
我看了下人數,說的不用了。
他說的原話是,都不讓我管。語氣似乎帶着些傲嬌,失落,醋壇子翻了的意味,他的眼睛裏的星星似乎暗了些。鬼使神差的,我就說,好嘛…你想管的話就去,沒事。
他立刻就有了精神,眼睛再度亮了幾分,步伐輕快地走到座位上,放下書包拿出語文書就在教室裏慢慢的走動。
偶爾我的目光與他遙遙對上時,他的眼睛會彎上些許,毫不吝惜地朝我遞來笑容。
這幾乎是每一次——不論什麽場合我和他對視的慣例。
不過,并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畢竟一個巴掌拍不響——我通常是會回之以笑容的——除非沒看見或是瞥見老師來了。
那天巡查的人數肯定是超出了既定的,所以我們老師一來就驚訝了一下為什麽三…四個人巡查,一般不是兩人嗎,最多也就三個啊。
然後她毫不留情地進行裁員下崗。
其中就有阮熠,所以那後半節早讀我總有些無精打采,眼神不時就往阮熠那邊走。”
6——
“哎我跟你講,後面不是有個同學,走的競賽嘛,後面經常不見人,我和他吵的時候他摔了一句在某個大學等我的話。”
“呦呦呦……不磕。”我激動一秒,立刻又堅定磕雙yi。
“我覺得吧,其實我和那個都還端游一個很完整的告別。但而我和阮熠呢…
在他什麽都不知道,一點消息沒聽說的情況下,我轉學了。
甚至于…在轉學後那一學期,我不知去哪裏玩,等了許久拍到幾張孔雀開屏的圖片。然後發了一條動态。”
嗯。那是我們在那個時候用的某個APP,好像是學習用的,有練習和講解,每一個班都有一個班級群,所發的動态也只有那個班能看到,一般也就是學生在看吧。
等我回想了一下确有其事之後謝憶安繼續道的:“他在下面評論問我還會回來嗎?
也不知道出于什麽心理,或者是理解成了我會不會回去繼續和他們一起讀書吧,加之當時不是很會表達所以回了句很不過腦子的話——都這麽久了,你覺得還可能嗎?”
我沒有說話,也不知道在替他們失落個什麽勁。
是啊,都這麽久了,還…有可能嗎?
7——
“你有沒有印象,合唱比賽那次?”是我主動起的話題。
“有啊。我當時是在前面指揮打節拍來着,預演的時候,臺下有很多老師,還有學生,所以他們面向全校的人都特別正經,一臉嚴肅,帶點标準的笑容——雖然是裝出來的居多。唯有我這個背對衆人指揮的人,只需把腰背挺直,手勢不錯就好,所以沒事就往阮熠那邊看,雖然他基本都在目不斜視地裝,沒有看過來。
明明一個班六七十個人,在哪一刻,我的眼裏好像也就只剩他了,早晨的陽光從我的斜後方打在他身上,襯得他的膚色愈發白淨,整個人都有些泛着光。那是個很唯美的畫面,可惜就是從來不愛畫也不是很擅長于人物畫,否則我定是要畫下來的。
因為事先沒有安排下臺順序,所以我站在原地看着,不知該何時才下臺,索性就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阮熠,看他下臺。準備最後一個下臺,然後被我們老師一嗓子叫回神——幹什麽呢,解憶安?下臺了!
我這才如夢初醒,慢慢跟着下臺。”
“果然,我就說你在看什麽呢!”
8——
[2020.12.10.
祝我自己生日快樂吧,今年終于不是只有那三個人陪我一起過生日了。]
“這張啊……”血壓似乎是在回想寫字時候的想法。
“那會兒是想起來沒轉學之前。記不清怎麽回事了,我生日的消息就在班裏傳開了。
那個冬天挺冷的,就算暖陽高照也緩解不了什麽。
比陽光更有用的,卻是那些接二連三的生日快樂。
也有個別開玩笑的——哎呀咱們班最小的一個終于又老一歲了。
老師進來後,笑着問“是誰生日啊”,在幾個人笑着說是我後,她伸手摸了下正站在講臺邊的我的頭,說,生日快樂啊小家夥。
現在想來,這天這個生日很簡單吧,但的确,那是我近些年生日裏很難忘的一個。
或許是因為那年冬天很幸運的在那個處于亞熱帶地區的縣城看見了雪,或許是因為那個生日有某個人的祝福。”
9——
“那個匿名留言你看過沒?”
我略做思考後答:“知道,沒看過。”
突然之間,我反應過來了什麽,拿起手機去查,查留給阮熠的。
[初秋,朝霞,雲湧,遇你
盛夏,香樟,風起,分別
暮春,藍花楹,花落,憶你]
最後的最後,是名字的縮寫——XIA。
或許人就是這樣,可能是形勢所迫沒有辦法,可能是心生怯懦不敢去做,最後只能借助匿名,用幾句含糊其辭的話講述着自己的故事,訴說着無處安放的想念,寄托那無處安放的愛意。
明明都用了匿名,卻又不願讓自己混入衆人之中,總要暗戳戳地留下點什麽證明。
10——
“是某些無所事事昏昏欲睡的課堂吧,我無聊到将橡皮屑收集起來然後團成一團,或是搓成一條長線。
反正不管怎麽樣,就是覺得比上課可有意思多了。
那時候我應該坐在教室右邊一點,阮熠坐在我前面。
他轉過身看見我在玩,不知怎麽的,可能是近墨者黑,也對開小差有了興致?或許是單純的為了讓我玩?
那都不得而知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看着我,然後小聲嘀咕:你幹什麽呢?
玩呗,聽課太無聊了。
然後他轉過身去,拿起了他的橡皮,不知用什麽方法,隔一會兒又用直尺推着一撮橡皮屑轉過來,然後輕輕放在我手邊,又在老師看過來前及時轉回去。
玩了一會兒,旁邊一個女生,或許是太正直了,或許是實在看不下去了,舉起手來就告訴老師說我們在玩橡皮屑。反正當時的确有被吓到,甚至是下意識的就把那些橡皮屑往桌邊一掃,清理了“作案現場”。
最後…我和阮熠好像還是沒能逃過一通數落。
剩下那半節來課我倆都聽得特別認真——我沒有玩他頭發,沒有開小差;他也沒有跟我講話,沒有再跟我一起玩。”
11——
我只和他們同學一學期,很多事是不知道的,就比如有時候某個老師講課,偶爾就會用方言冒出來一句先人板板。當然,她這裏可不是作罵人用——她的師風師德還是很好的——這只是表示一種無奈或者驚嘆。
“開始聽的時候其實都沒什麽,但聽着聽着,某天布置在什麽情境下再次聽到這個詞,阮熠轉過身來,說為什麽一定要是板板?就不能是先人鏟鏟?
但凡是現在聽到都不會覺得怎麽樣,可能還會一本正經不以為意地說方言就這麽用的嘛。
但在當時,顯然只理解到老師的語氣裏的情緒,以及大概意思:無語,無可奈何,無力……
所以我也很疑惑的想了一下,覺得也有點道理的樣子。
然後開始細想:還對啊,阮熠說的沒錯啊,兩個詞還挺對應的啊。
當時是越想越覺得有意思,最後看着老師試圖憋笑,實在沒忍住,索性偏過頭趁她不注意,和阮熠——這個讓我上課再度開小差的罪魁禍首——一起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
再後來啊,每當有人提及這個詞,阮熠都會在聽到後轉過來對我說起他自創的那個對應詞。
而如果這時候有誰看着這邊或者看着教室監控——我也不知道有沒有監控——那他一定會看見兩個人在一起笑得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