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春熙路最高的男人

第三章 春熙路最高的男人

周一早上，周雁南接到了母親王彩英的電話。

兩人閑聊了幾句，周雁南問母親最近身體怎樣。母親照舊說自己渾身不舒坦，随後就借着話頭催起了婚。

在山東父母看來，孩子不結婚屬于腦子有病，應該被送去電一電。尤其是，她這女兒長得人高馬大，本來就不好嫁，要是再拖到三十五歲往上，那指定是要孤獨終老了。

母親前兩年動了場大手術，身體一直不大好，借着小毛病向周雁南施壓是常有的事，周雁南因為擔心母親，也不大敢跟她頂嘴。

母親語重心長教育了她一番，父親周亞東又接過電話說：“你還記得住咱對門的王興國嗎？跟我同歲，上個月走了，人過了 60 歲，都是說沒就沒。我和你媽現在也沒別的想法，就盼着你能早日結婚。你年紀不小了，別再挑下去了，遇到差不多的就安定下來吧。”

周雁南不想一大早惹得爸媽不開心，只能姑且答應下來。

然而嘴上應承父母是一回事，現實中操作起來又是另一回事。畢竟，在成都找個跟她差不多的男人難度堪比登天。

走在大街上，遍地都是一米六五的男人，像她這麽高的幾乎沒有。她每次出門都是萬衆矚目，有一回還被路人請求合影。

李錦書把她弄到成都來，估計也有這方面的算計，擺明了就是要把她往絕路上趕，這王八蛋實在太狠了。

她一邊罵着李錦書，一邊打車去了百味居旗下的同名川菜館。

為了節約時間，她去的是離小區最近的一家分店。只是她忽略了一個事實：離她家近的店，離李錦書家也近。

她剛剛推開餐廳的門，就看見李錦書坐在正中的位置，低頭翻着菜單。

前兩天他們跟總部開視頻會，趙總叫他倆去看看餐廳的經營情況，兩人都不想跟對方一起去，沒想到還是陰差陽錯地碰在了一起。

周雁南在門口站了幾秒鐘，本想直接走人，轉念又覺得跟這男人吃飯應該可以省一頓飯錢，畢竟，他是領導，總不至于讓下屬買單吧。

這麽一想，她還是進了餐廳，在李錦書對面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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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錦書看見她來，不悅地合上菜單，示意了一下旁邊的位置：“你坐那邊去。”

周雁南小聲說：“這些都是公司員工，以後要常打交道的，今天讓他們看見我們分開坐，萬一說咱倆不合，影響內部團結。”

李錦書神情冷淡：“咱倆本來就不合。”

“那也得在下邊人面前做做樣子不是？”周雁南從他手裏搶過菜單，掃了兩眼，利落地向服務員點了幹鍋肥腸雞，甜皮鴨，幹煸四季豆和蛋炒飯。

李錦書本來就不喜歡這種重口味的食物，再加上周雁南坐對面，越發沒有食欲，于是只點了份杏仁豆腐和茉莉花茶。

現在還不到飯點兒，餐廳裏除了他們兩個，只有兩對情侶和一位老人家。

周雁南趁着等菜的間隙，四下環顧了一番，見店面是簡潔的現代裝修，餐桌和地面都很幹淨，服務員也很熱情，每個人臉上都是春風和煦的笑容。

其他幾桌客人快吃完時，店長也出來了，挨桌給客人們送了小禮物，又問他們吃得是否滿意。

兩對情侶十分捧場，紛紛說好吃。然而問到那位老人家時，氣氛卻忽然尴尬了起來。老人似乎對一道櫻桃竹筍肉十分不滿意，張口就是一頓差評。

周雁南聽不大懂四川話，只隐隐約約聽出來一句：“櫻桃軟趴趴，筍子也是老的，甜不甜鹹不鹹的，狗都不吃。”

店長面露窘色，回頭看了眼周雁南和李錦書，向老人解釋說：“嬢嬢，我們做的是新川菜。”

老人嗆了她一句：“你這是哪門子新川菜哦？我活了六十幾年，沒吃過這種川菜。”

這會兒進店的人已經多了起來，店長好言好語地賠了一通不是，老人仍舊不買賬。

店長見老人只點了兩個菜，加起來也不過 100 塊錢，為了這點錢影響生意劃不來，因而小聲說：“那您這單我給您免了吧，算我請您的。”

老人這才作罷，臨走前又要了兩個打包盒，把沒吃完的菜全帶走了。

周雁南在一旁看得直搖頭，對李錦書說：“看來餐飲業也不好做啊，碰上這種人真沒轍。這老太太也真是，為了省這點錢至于嗎？我出來吃飯從來不當面挑人家菜品毛病，要不後廚指不定給你加點什麽。”

店長一聽這話，連忙上來澄清說：“我們店裏從來沒有這種事，顧客的批評是我們的動力，顧客的需求是我們的使命。”

周雁南頓時反應過來，店長可能早就認出她和李錦書了，估計從他們進門就開始帶着員工賣力表演了。

于是她也不再繼續隐瞞，起身自我介紹說：“店長，不用這麽緊張，我們就是過來随便看看。想必你也認出來了，我是市場部的周雁南，這位是咱們基森基總。”

周雁南往身後一指，李錦書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店長連忙伸出右手：“基總您好，周總監您好，我是楊蘇，很榮幸見到您兩位。”

李錦書跟她握了握手，說：“你好，我是李錦書，叫我李總就好。”他已經被總部的人叫了半年基森，絕不能讓那個破外號在這裏流傳開來了。

楊蘇連忙回了句：“好的李總。”

她個子挺矮，不到一米六，對面兩個人又都是大高個，她跟兩人說話時好像掉進了井裏，需要一直仰着頭。

三人聊了幾句工作，很快打開了話匣子。楊蘇一臉崇拜地望着周雁南，問說：“周總監，您多高啊？我還從沒見過像您這麽高的女生呢。”

周雁南個子太高，平日裏謊報身高是常事，想也不想說：“不高不高，一米七三，我就是瘦，所以顯高。”

楊蘇對一米七三沒概念，當即就信了。

然而周雁南今天穿了雙中跟鞋，身高已經超過一米八了，跟李錦書站在一起，兩人看上去差不多高。

楊蘇又看向李錦書，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李錦書有些惱，正色道：“我淨身高 183.2。”

楊蘇将信将疑。

李錦書憋了一肚子火，說：“我今天就過來随便看看，店裏總的來說還可以，就是營銷策略和危機公關方面需要再加強一下。買單吧。”

楊蘇客氣說：“不用不用，這頓我請了。”

李錦書嚴肅道：“不要動不動就免單，蹭霸王餐的也免，熟人同事來了也免，這樣下去餐廳還賺不賺錢了？”

楊蘇忙說：“好的好的，是我考慮不周了，一共是 218 塊。”

周雁南站在一旁無動于衷。

李錦書冷淡地掃了她一眼，直言不諱道：“三個菜全是你吃的，我就吃了碗杏仁豆腐，喝了杯茶，你不會想讓我買單吧。”

周雁南登時噎住。李錦書話說到這份兒上，她也不好賴賬，只能不情不願地買了單，因為心疼飯錢，臨走前又叫服務員把剩菜全都打包了。

出了店門，周雁南越想心裏越不舒服，擡眼瞧見李錦書要上車，開口喊了聲：“基總，轉我 32，你剛剛吃杏仁豆腐和茉莉花的錢。”

李錦書也沒多說什麽，解鎖手機給她轉了賬，坐上網約車走了。

周雁南低頭一看，李錦書果然給她轉了 32 塊，一分都不差。

她嘆了聲“服”，心說這輩子再也不會跟這男的一起吃飯了。

因為還沒有正式入職，她下午也沒什麽事，打開手機地圖搜索了一下，發現太古裏離這裏只有兩三公裏遠，于是便打車過去逛了逛。

這裏是成都最繁華的商業區，奢侈品店不少，但跟其他城市的高端購物區沒有多大區別。而且自打她在北京買了房，購物欲直線下降，已經對奢侈品失去了興趣，所以也沒有消費的打算。

在購物區單純遛彎實在沒什麽意思，她只逛了一會兒就準備折返。

她穿過西區步行街去路邊打車，路過一處廣場時，一座寺廟冷不防映入眼簾。

寺廟看上去不大，小小的拱形門廊上嵌着幾個灰金色題字：“古大聖慈寺”。

周雁南心想，寺廟建在城市最繁華的街區，人聲鼎沸，欲望嘈雜，神佛耳根子沒有清靜的時候，卻仍舊端坐如山，不動聲色，也許這就是大隐隐于市吧。

她心裏不覺有了幾分興趣，下意識地跟着幾個游人進了門。

中國人骨子裏都是敬畏鬼神的，一進廟裏個個都變得肅穆虔誠起來。

周雁南也垂下雙手交疊在身前，不論見了什麽神像，都會合十手掌拜上一拜，嘴裏念叨着：“菩薩保佑我發財。”

拜到最後，她才猛然想起爸媽的囑托，連忙對着一尊佛像乞求遇見桃花。

到了觀音殿前，門口立着四尊金燦燦的佛像，還有個阿姨在一旁支了個小桌，推銷給菩薩貼金箔的消費項目：貼一尊佛像 100 塊，貼滿四尊 360，可以有幸獲得四位菩薩 360 度全方位祝福大禮包。

周雁南猶豫了一下，覺得價格有些貴，站在邊上圍觀了一會兒就走了。

出了廟門，她徑直往街邊走，剛走了不到 50 米，忽然被一個男人攔下了。她本以為男人是來問路的，沒想到，男人竟然張口跟她要微信。

周雁南脫口一句“卧槽”，心說這寺廟這麽靈的嗎？

她低頭看了男人一眼，見男人跟她肩膀一樣高，長相也不是她的菜，于是委婉地拒絕了他，轉頭又回了廟裏。

她大步來到觀音殿前，爽快地向阿姨掃碼支付了 360 塊，領了十二包金箔，給四位菩薩輪流貼起了金身。

貼的時候她也沒注意佛像下面的咒文，一邊貼嘴裏一邊念叨：“噢瑪麗瑪麗貝貝哄，菩薩，保佑我遇到一個絕世大帥哥，比我高，脾氣好，有愛心，好相處，不抽煙，不酗酒，感情專一，性格體貼，人際關系最好簡單點，家庭關系也不能太複雜……”

她正專注地跟菩薩溝通着，忽然聽見旁邊傳來男人的笑聲。

周雁南回頭一看，一個男人在一旁笑彎了腰：“你當這裏是婚介所呢？”

男人看上去三十五六歲，眉目清朗，肩背挺拔，身上穿着廟裏的志願者紅馬甲，卻還是擋不住英姿逼人的氣質。

最重要的是，男人個子很高，目測至少在一米八五以上。不誇張的說，這男人是她在春熙路見過最高的男人，說不定也是成都最高的男人了。

周雁南再一次震驚于神佛的力量。她本想跟男人攀談幾句，轉念一想，又覺得在工作日能閑到來廟裏當志願者的人，多半是個沒正經職業的。

她心裏一番糾結後，最後還是沒有加男人的聯系方式，回過頭去默默在心裏跟菩薩商量道：

“菩薩，最好給我找個工作上進，收入穩定，有車有房有社保的，要會過日子，但也不能太摳了……”

交代完一切後，周雁南朝男人禮貌一笑，穿過庭院徑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