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調查六

調查六

【蔣夢家】

在鳴夏想這些事的時候,已經到了蔣夢家附近了。鳴夏照常先和鄰居打探消息。和之前聽到的差不多,蔣夢的爸爸一個人照顧植物人女兒……因為負擔不起醫院的費用,就接到了家裏,給她喂流食,伺候她上廁所。希望有一天她能醒過來。

鄰居都很同情這對父女。常常給他們幫助,送點面粉,大米什麽的。但于事無補。

既然知道屋裏只有一個能動的人,那還是十分好辦的。

這裏的小區特別破舊,看得出來他們把原來的房子賣了,又換了一個更加窘迫的地方。走廊還是老式的綠漆鐵扶手和裸露的水泥地面。窗戶特別小,結了蛛網,也許已經生鏽到打不開了。白天陽光透不進來,鳴夏想可能晚上的聲控燈也壞了,一閃一閃的無人修理。

地面潮濕有一股發黴的味道。生活在這裏的蔣夢父女漸漸腐朽的生活,如同在暗處的水泥裂縫中的青苔,頑強黑暗又腐爛。

鳴夏直接敲了門。

蔣夢的父親蔣明隔了好久才開門,用他老樹皮一樣的手。他中等身材,短發之中黑夾雜着白灰。本來就皮膚松垮的眼袋耷拉着,眼下的青黑眼圈顯示:他已經好久沒有睡覺了。

蔣明打量了一下宋鳴夏,發現不認識這個人。“你是……”

“我是蔣夢的朋友。”鳴夏毫不臉紅的撒謊。

“朋友?你是來看她的嗎?她動不了了,也說不了話,你回去吧。”

“真的不能說話嗎”

蔣明看着眼前的人面無表情說出那個不可能的事——那同時也是他一直期盼的。他雖然知道鳴夏的來意很友善,但是自己卻無端端厭惡這句話。

“不能。”蔣明說完就要把門關上。

……這樣啊。雖然不知道蔣明說的是真是假,不過鳴夏可以自己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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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幫我把禮物交給她吧。”然後鳴夏将一個一個盒子拿在手上。不大,普普通通的樣子,裏面裝其實是一塊石頭。

蔣明雖然覺得這禮物沒有什麽用。但還是根據其好意,接手收下了。因為放松了戒備而後被藏在盒子下的電擊器電暈了。這是鳴夏考慮到一個人無法制服的最穩妥的辦法。

而後他詢問起了蔣明。蔣明不是兇手。但是據他所知,事情是這樣的:那天他永遠忘懷不了,沒等到蔣夢回家。往常這個時候早就到了……而後他給學校老師打電話,都以為蔣夢回家了。

在他回學校尋找的時候,和學校的守班人員一起——那一幕讓他終生難忘,如同噩夢——他看到了學校教學樓下面的裸地——那有矮樹和綠植,松軟的泥土——他的女兒躺在那裏,校服邊緣是血跡,血留到泥裏,将其染成黑色。他的女兒的皮膚和身上有着好多的綠葉和小樹枝以及它們劃出的痕跡。她動彈不得……不知死活。

蔣明不知道是應該感謝樹叢減緩了下落的速度,還是該恨它。它讓蔣夢沒有死,但是卻成了植物人。只有呼吸昭示着:這個女孩,那年十三歲,還活着。可再也醒不過來。

可惜犯事的兩個人并未付出太大的代價,至少如果沒有兇手,他們會活蹦亂跳的和鳴夏上同一所高中……

但蔣夢父女卻搬到了這裏,照顧着女兒,期待她能醒來。蔣夢母親早就去世,否則這個家也不會坐吃山空。

鳴夏在聽着這一切

的時候,一直用一只手摳自己另一只手的指甲邊緣。因為這種現實讓他心慌、坐立難安。新聞裏才會出現的故事就發生在他眼前,真實發生着。聞者傷心,聽者落淚,何況親歷者。

蔣明說起這些事的時候,泫然欲泣,并非作假。他的臉像一個醜陋的□□被放進煮沸的水裏,變形之後再貼到他的臉上,那樣怪誕和扭曲。而這已經是鳴夏讓他控制情緒說的結果了……

鳴夏來到了卧室,看他的寶貝女兒。蔣夢躺在那裏,毫無聲音,如同睡着了一樣。但這必須忽略她身邊那個打營養液的輸液架。

蔣夢有一張讨人喜歡的鵝蛋臉,這本該是一個時刻歡笑的初中生……現在應該上高中了吧……可惜臉上遍布的劃痕向人訴說着她的凄慘經歷。

房間的衣櫃裏滿滿當當的不知道塞了什麽,為了怕裏面的東西淌出來,蔣明用一個跳繩綁住了衣櫃把手。那應該是蔣夢的。跳繩——代表着蔣夢曾經是個能跑能跳的女孩。很難想象,蔣明是如何把它裝進了搬家的箱子裏,又如何把它綁在把手上。日日看着跳繩,他究竟在想什麽呢?是懷念過去還是無盡感傷。

蔣夢躺在那裏,将近三年……她說不了話,但她的想法是如何呢。鳴夏不得而知。已經變成植物人的女孩,每天的活動只是呼吸、吃飯、排洩與睡覺。如果她還可以,還願意進行思考的話……她究竟想死去還是想醒來呢?

鳴夏知道自己能夠親口問她。當看着手中的人偶變成蔣夢的樣子——這一刻她終于擺脫了身體的桎梏。能開口說話了……鳴夏卻覺得有點可悲,因為這人偶身體是別人的監牢,确是她的窗。

“我……”因為許久未開口。蔣夢有點不會說話,她的發言聽起來很奇怪,像個兩三歲的孩子。

鳴夏垂眸看着手中的人偶:“你能說話了,你說吧,我聽着。”

“你是誰……我不是動不了了,我不是……”

“我是魔法師。”鳴夏向她玄之又玄的随意解釋了一番之後,蔣夢既驚喜又害怕的問完了所有問題之後,她卻不說話了。

“你是來救我的嗎?”

“不是。”鳴夏略顯殘忍地拒絕了她。鳴夏雖然對她同情,但是清宣不允許他再傷害自己的身體。

蔣夢陷入了沉默,她在巨大的歡喜過後,随之痛苦難忍。

鳴夏帶她看了自己如今的身體——手背上遍布着針孔。還環顧了這個新家——一個落魄逼仄的寄居處。他知道蔣夢一點不喜歡自己,也不喜歡這個家。

蔣夢知道自己今後還會躺在那個床上,她的父親還會一直等候着她,和那個醫生都說不可能的奇跡。“殺了我吧,你能做到的對嗎?”如果人偶也能流淚的話,鳴夏就能從蔣夢的臉上看到淚珠。她抽噎着說:“我再也不想回去那裏了。”

那裏指的是她自己的身體,她不承認那個人是她。“還不如讓我一直在這人偶裏呆着……”

鳴夏肯定不能這麽做,不過現在他既無法殺她,也無法救她,更無法把她放回去了。

鳴夏只能問:“那你有什麽話想對你父親說嗎?”這才是他提取蔣夢魂魄的理由。然後沒有等到她的回答,鳴夏就去客廳将人偶放置在了蔣夢父親的手中。“有什麽話你們自己說吧。”

随後鳴夏出去走廊呆着了。他覺得應該給這對父女獨自的空間。他等了很久,也不知道裏面再說什麽,他也沒想問。随後看時間差不多,敲門進去了。蔣明正抱着這個人偶痛哭,而宋鳴夏經過思考,已經想出來一個辦法。

當蔣明已經抱着最後見一次面的心态将人偶還給鳴夏時——他當然不願意還,是鳴夏要求的。鳴夏告訴他:“也許你的女兒還有救,我是說也許。”

當鳴夏看見蔣明吃驚随後要跪下求他的時候。立馬制止住了他。他受不了這大禮。“你求我沒有用,我先将你女兒帶回去。救不救都看別人的,明天我再來。”因為蔣夢說自己不想再跑到那副軀體裏,所以鳴夏決定今天先把她帶回家。

【回家路上】

路上的時候,蔣夢很老實的沒說話。而後才開口問:“溫晴岚,她怎麽樣了?我……”

溫晴岚,鳴夏想着這個名字,并不認識,正要說不知道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來,等等……姓溫是那個查不到姓名的女孩嗎?鳴夏問:“溫晴岚,她發生什麽事了,你為什麽要問她。”

“因為她是我朋友。”蔣夢說:“她……她,你們不知道這件事嗎?”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隐,又好像在暗示什麽。

因為蔣夢是植物人,一定就不是兇手,所以鳴夏還沒有問過她當初墜樓的事情和細節。

鳴夏急于知道答案:“她怎麽了我們應該知道什麽。她差點被強、暴了,是嗎?”

“差點不是,我當初親眼看見,她已經被強、暴了啊……”

“什麽你說什麽”鳴夏大吃一驚。因為當初是未遂,所以鳴夏覺得動機還沒那麽強,如果說既遂,就不這麽好說了。但是為什麽一點消息沒有……連茗山初中校長也不知道。而且,寧子杭是絕對不會說謊的。

鳴夏讓蔣夢将她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他。

“那天放學,平時我都是在學校門口等她。但是因為她要做值日,所以會晚一點,我也就沒多想,一邊在班裏做作業,一邊等她做完值日來找我。結果都過了半個多小時,學校裏的人都走光了,她也沒有過來。我就……我就去她班裏找她。結果班裏沒有人,我就去廁所,發現隔壁男廁所裏有她的聲音。于是我過去,發現他們……晴岚她……”說道這裏,蔣夢回憶起痛苦的不忍直視的過去,說不出來了。

鳴夏安撫她:“慢慢說,怎麽了?”看她說不出來,就替她說:“被誰,寧子杭和丁幽”

“是,也不是。你說的那兩個人,我不認識。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們。但是不止兩個,有……四五個人,都穿着校服。”

“四五個”鳴夏才知道這一點。“他們都是誰寧子杭,丁幽,還有呢?”他覺得自己已經接近事實真相了。

“衣服是我們學校的,可是我确實我不認識他們。我叫不出來他們的名字。然後他們發現了我,怕我說出去,有兩個人就一直追我,我……我害怕。我就跑,然後跑到死路,就從樓下摔下來。接下來的你都知道了。”蔣夢很努力的回憶真相,可就是想不起來,連他們的樣子都記不起來。

現在丁幽和寧子杭都死了。蔣夢不知道,其它人也不知道。溫晴岚沒有向公衆說,大家也都不知道。其實那天受害者是兩個人,可卻只知道一個……另一個被隐瞞下來了。施暴者和受害者都選擇了沉默。

鳴夏知道,蔣夢墜樓的事是瞞不了。鳴夏想起當時校長說,當時學校并無監控,也是出了事以後再裝的。而唯一的目擊者蔣夢說不了話,這件事才瞞了下來。可能是溫晴岚不願意講,也可能是被威脅了。既然當時是四五個人聯合作案,那麽寧子杭說他和丁幽強、暴未遂,不代表真的是這個罪未遂,而是……還沒輪到他們的意思……鳴夏扶住額頭,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溫晴岚到底是誰,到底在哪又到底發生什麽,他一無所知。而剩下的施暴者,又是誰會不會已經死了,自己卻不知道呢。王樂源鳴夏想起這個名字,難道有他一個……很有可能。但現在自己無法親口問他。不能探監不說,就算是探,裏三層外三層的監控他也沒法搞。還能去問誰……

鳴夏問:“你還有溫晴岚的聯系方式嗎?她住哪在哪上學”

“沒有聯系方式。她以前住淮安路安明小區××,現在應該上高中了,不知道在哪……”

“好,我知道了。”鳴夏覺得既然知道名字,那就好辦多了。

蔣夢問起:“所以你為什麽要問這個?你要找她”

“嗯。”鳴夏還沒跟她說過這些日子連續死人的事情。想了一下還是把丁幽和寧子杭死了的事告訴了蔣夢。“他們就是當初害你墜樓的人,現在已經死了。你可以放心了。”

蔣夢卻并沒有多麽開心的樣子。是啊,比起蔣夢和溫晴岚這些年受的苦,就算是死這樣的複仇,也顯得太微不足道了。蔣夢疑問:“所以是和你一樣的魔法師在幫我們,或者他自己複仇嗎?那你為什麽要阻止他那幾個人不該死嗎”

“該死。但……那個人還要殺我朋友。”鳴夏沒說是男朋友。

如果不是因為這樣,他才懶得管呢。什麽以德報怨、恩恩相報何時了的說法,并不能打動鳴夏的心。有仇就去報,他也不關心什麽程序正義的事情。誰濫用私刑了,也不關他的事,誰讓這幾個人确實該死呢?就連鳴夏這種好脾氣的,也不覺得他們可以原諒。畢竟他們上了高中,不也還是沒改嘛。

蔣夢推論:“所以你和那幾個渣滓是朋友”她一副嫌棄的樣子說,“你怎麽有這樣的朋友。”連帶着鳴夏一起嫌棄了。

“……不是。”鳴夏不知道怎麽跟她說。別說他問過姜桐,知道姜桐确實沒幹過什麽喪盡天良的大壞事。就算是沒問過,他也知道姜桐肯定幹不出來。

姜桐既不缺女孩子喜歡,也不喜歡麻煩事。怎麽可能去……輪、奸別人他不可能和別人分享一個女人……

他也會為此感到不齒,認為那都是下三濫的招數才對。姜桐才不屑于強迫別人。

“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反正他就被盯上了。但他絕對不是那幾個人,這一點我可以保證。”鳴夏發現自己解釋不明白,也就不多解釋了。

蔣夢也沒說其它的什麽了。她渴望見到溫晴岚,希望她過得很好。但也知道這根本不可能……如果期望自己過得很好一樣。那一天兩個人命運都發生了偏移。她也只是恨那幾個人,從來沒牽扯到恨過晴岚。她很想她,又不敢去看她,怕知道她不好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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