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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跟林忐不熟的時候，蕭靜只是偶爾和他簡單說幾句話，或者只有從蕭瑤那兒才能聽到和林忐相關的信息。

如今兩人熟了，林忐在自己面前表現得更加鮮活了。比以前話要多一點，不再是冷冰冰，作一副敷衍了事的樣子。并且蕭靜發現，林忐開始懂得察言觀色，不再和之前一樣，肆無忌憚、無所顧忌地發言。

蕭靜對此很欣慰，有種孩子成長的感覺。

但他不知道，林忐只有在他面前才會這樣。

他們現在會更頻繁地坐在餐桌前吃飯，從一周一次變成了一周三到四次，蕭靜家的沙發上也多了林忐睡覺用到的被褥和枕頭。

比起鄰居，他們反倒看起來更像舍友。

但蕭靜依然覺得少了什麽。

這天，蕭靜下了課去市集，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拍了一張照片給林忐，配上一串文字“人好多”。

他不是一個分享欲望強烈的人，大概是和林忐待久了，他也開始不知不覺地把自己遇見的事物分享給林忐。

很可怕，習慣也會慢慢在潛移默化中互相傳染。

蕭靜沒有收到林忐的回複，當然，這個點他還在上課，距離放學應該還有将近一個半小時。

發完信息，蕭靜就把手機塞進了口袋，買了些他們共同愛吃的蔬果和肉類，回去做飯。

他不是個迷糊的人，卻在今天頻頻出錯，先是打雞蛋時把蛋殼打進碗裏，接着又在做醬香排骨的時候把醬油當成了耗油。

好不容易做完這一頓飯，結果林忐發信息告訴他——抱歉，最近可能都沒辦法過來吃飯了。

時間顯示十一點半，按道理來說他們理應還有二十分鐘才下課，說明是真的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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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靜問他怎麽了，遲遲都沒有收來回複。

吃完飯，洗完碗，蕭瑤發信息過來。

【小妹】：哥，林忐回來了嗎？上最後一節課的時候，他突然被班主任叫出去，說是有人電話找他，過了五分鐘，見他一臉陰霾地返回來，收拾完書包就離開了。

【XJ】：沒有。

過了一會兒，蕭靜聽到對面有門鎖被打開的聲音，他推門出去，發現不止有林忐一個人在，他身旁還多了一個身穿西裝，戴着眼鏡的男人。

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客套的對蕭靜說了句“你好”，而林忐只是臉色異常難看，目光極其複雜地看了他一眼，便走進了屋裏。

男人站在門口等林忐。

蕭靜看不懂林忐的眼神，他只是通過行李箱推拉的聲音猜測林忐也許要走了。

林忐離開前，抱着小土狗敲了蕭靜的門，蕭靜打開門，聽見他說：“這段時間我有點事，可以把它放在你這寄養幾天嗎？”

蕭靜抱着狗，說：“可以。”

林忐說了句謝謝，仿佛還想說什麽，但最終什麽都沒說出口，和蕭靜告完別，就跟西裝男人一起離開了。

蕭靜在這一刻，終于明白他和林忐之間缺了什麽——是熟悉感、親切感。從某種意義來說，除了名字，林忐的其他信息他一概不知，不知道他是哪裏人，也不知道他父母是做什麽的，更不用說他為什麽會突然離開，身旁的男人又是誰，這個人一副公事公辦的态度，怎麽看和林忐都不像熟人。

而他和林忐又有多熟？兩人唯一有牽扯的就是這只四五個月大的狗。

林忐坐在汽車後駕駛，面目陰沉，車裏的氣壓因受他的影響都降下不少。

助理：“先生給您訂的是下午兩點的機票，飛機大概會在晚上七點安全抵達北京。”

林忐冷笑：“你來這一趟也不容易，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像條狗一樣，跟我又有什麽區別。”

怎麽沒區別。林仲靖給一個手下的臉色都比他一個親生兒子要好看得多。

“聽從先生的命令，是我的工作。”先生和林少爺的關系有多緊張，助理是早已見識過的，一對親生父子如同敵人一般針鋒相對，作為百分百聽從先生指令的他，自然也沒能避免接收到來自林少爺的遷怒。

只是幾句冷嘲熱諷罷了，助理已經司空見慣，并習以為常。

林忐沒再說話，這樣的對話在他看來無疑就像打到一團棉花上，簡直無聊透頂。

助理讓司機慢下來，說：“抱歉，是我的失職，您剛下課應該還沒進食過吧，需不需要我讓人停車給您買些食物。”

助理看似是在詢問林忐的意思，實際上已經讓司機把車停下。

林忐拿着手機下車，他當然不會蠢到拿自己的身體跟人賭氣，得不償失。

上車之後他一直沒心情看手機，付款的時候才發現蕭靜給他發了信息，是一條傻狗吃飯的視頻，最底下附上一句你吃飯了嗎？

看到蕭靜的信息，林忐的臉色緩和了幾分，付完款，随手給蕭靜拍了張在便利店結賬的照片。

蕭靜過了兩分鐘才回複。

【XJ】：就吃這些嗎？

【。】：嗯。

林忐買得不少，只是看起來沒什麽營養，都是些尚且能填飽肚子的甜食，他不想在車裏吃味重的食物，免得染一車味。

林忐給助理扔過去一包吐司，自己拆了袋蜜桃味的冰皮蛋糕，咬下一口，拍給蕭靜。

【XJ】：味道怎麽樣？

【。】：不怎麽樣。

【。】：甜。

林忐兩口塞完，把垃圾丢進另外一個袋裏，繼續和蕭靜發信息。

【XJ】：沒辦法，先填下肚子，回頭吃點好的補一補。

【。】：嗯。

過了一會兒。

【XJ】：什麽時候回來？

林忐看着這個問題，陷入沉默，這次回去林仲靖可能不會這麽輕易放他離開，但他也不想直接告訴蕭靜，他可能不會再回。

于是便發了一句——不知道。

沒過多久，屏幕彈出來蕭靜發的一個摸頭的動作，林忐沒再回信息。

司機開了四個小時的車才到機場，直到飛機起飛前，林忐才發信息告訴蕭靜，他上機了，手機要關機了。蕭靜沒回複。

北京是林忐再熟悉不過的一個城市，這裏承載了很多回憶，但并不代表他想回到這。這個繁華的都市，在他看來，還不及那個遠在天邊的小城市待得舒服。

下了機場，林忐漠然地跟着助理坐上林仲靖事先安排好的車，一路駛回那棟沒有人煙的別墅。

林仲靖确實不在，據助理所說，他跟他的夫人都在醫院陪小少爺，他提前吩咐助理，帶林忐回去整理行李，讓他收拾好再上醫院。

林忐就像個麻木不仁的工具人一樣任其擺布，他也确實提不起任何興趣，把行李丢到久違的房間，看都懶得看一眼就走了出去。

重新坐上車，聽見助理和林仲靖打電話。

“是的，我已經将您的話完整向林少爺複述過一遍。”

“他剛收拾好行李，現在已經上車了。”

“明白，我馬上就帶他過來。”

挂了電話，助理轉頭對林忐說:“先生說小少爺醒來後一直在念叨您，務必讓我帶您過去看他。”

林忐嗤笑，天天搞這些形式主義有什麽意思。

之前嫌他丢人現眼的時候恨不得讓他有多遠滾多遠，現在發現完美繼承人這條道路在寶貝小兒子身上行不通，就只能咬牙切齒不計前嫌，重新将目标和期待轉移到他身上？多麽可笑。

到了醫院，濃重的消毒水味沖進鼻腔的那一刻，林忐忍不住皺眉。

他厭惡醫院。

進到病房，林忐才發現林願比他想象中要傷得嚴重，額頭和兩條雙腿都綁着嚴密的繃帶，一看見他就眉開眼笑喊了句“哥哥”。

相較于他良好的精神狀态，他媽明顯要憔悴萎靡得多，雙眼通紅，臉色蒼白，大概是還沒把“可能将一輩子無法行走”的結果告訴林願。

一個星期之前，年僅十歲的林願走在馬路上，還不知道自己即将面臨一場方向盤失控的車禍，在他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失控的轎車就已經将他撞到幾米之外。

他的雙腿和大腦因為撞擊流了一地的血，車主則因為轎車撞上圍欄，頭部失血過多當場身亡。

手術經歷了一天一夜也只是救回了一條人命，林仲靖鎮靜地安撫妻子的情緒，心下卻有了其他主意。失去雙腿的林願，已然失去繼承人的資格，他不得不将重心重新轉回到大兒子身上。

盡管大兒子身上劣跡斑斑。

沒有人比林忐更了解自己的父親，自私自利的人最愛的當然還是他自己。

知道自己愧對大兒子，就從兒子們之間的感情入手，只要林忐心軟，同情弟弟的遭遇，日後便一定會願意替弟弟分擔。

簡單看望過林願，林忐和林仲靖站在病房外面談話。

“怎麽樣，你去海南也待了幾個月了，有沒有想過改過自新。”

“你要怎麽樣才明白，兩個男生在一起是不可能有結果的，不能結婚，不能傳宗接代，傳出去只會引人笑話，丢盡臉面。”

“你趁早斷了這個念想。”他凝重地揉了揉眉頭：“別怨爸爸，現在我也後悔讓你去海南複讀，這樣，到時我直接在公司給你安排一個重要的職位，你就安心留在公司做事，不用再去海南，我回頭會派人到海南幫你辦妥這些事情。”

……

聽這些自以為是的話，林忐只想笑。

誰需要他這份破工作，難道離了他林仲靖，自己就活不成了？

林仲靖以為自己這番話足以讓大兒子心動，沒想到，第二天林忐就如同人間蒸發一般，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