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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斷出兇手◎
林滢是見之欣喜, 感激這具屍體是保持得不錯的濕屍,可周圍之人卻吓了一跳,只覺得姚淳兒此等屍态十分古怪,簡直是令人為之心悸。
劉知州面色微變, 不覺沉吟:“林滢, 屍首如此情态, 可還能驗屍?”
林滢清清脆脆說道:“回大人, 此種情态的屍首乃是因為屍體長期處于積濕之地, 故而身體處于一種嚴重皂化現象。但正因為如此, 屍體生前脂肪層所留下的傷痕反而留了下來, 這是上天見憐,使得姚小姐形成一具濕屍,可以更好驗出屍體生前所留傷痕。”
林滢此言, 亦是真心實意。
要知曉屍體雖然可能會部分皂化形成屍蠟, 但是通常只會局部形成屍蠟,一般都出現在屍體的臀部、胸口等脂肪含量較多的地方。
像姚淳兒這種全身形成屍蠟的狀态, 可以說是十分罕見。
沈道士本來還有滿腹玄學要傾述,不過現在林滢正在聊科學, 故而沈道士也只好将滿肚子的話都咽回肚子裏。
林滢想了想補充:“不過這濕屍十分脆弱,還請各位大哥起棺時小心些, 不可震壞。”
劉知州輕輕一點頭,叮囑在場幾個捕快:“仔細幹活, 可別磕碰了屍體。”
幾個捕快起棺, 将姚淳兒連人帶棺擡入之前早就搭好的天棚之中。
形成屍蠟的屍體夾雜着一股特殊的腐敗之氣,氣味絕對談不上好聞。如今透過風, 可那味兒還是有些難聞。
在場官員都掩住口鼻, 受不得屍體臭氣, 林滢卻是戴上口罩,迎難而上。
形成屍蠟的濕屍呈現灰白色,是還算堅實的蠟樣物。林滢帶上手套輕觸,有一股子奇異古怪的油膩感。
這樣保存下來的屍體甚至具有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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彈性,如果手指用力,甚至可以按下一定的凹陷痕。但這種異變的脂肪肌肉組織其實十分脆弱,外力稍重,就容易将之弄碎。
所以林滢不得不小心翼翼,認真行事。
就如姚父所說那樣,姚淳兒是俯卧在棺中,面目朝下,雙手抓米,形成一個很古怪的姿勢。
三年前,姚淳兒是穿着壽衣下殡,如今衣衫已經化成一條條的,不能遮蔽濕屍。
當日以如今姚淳兒屍體的狀況,也很難讓人聯想到所謂的香豔美感,只會讓人不寒而栗。
林滢仔細端詳面前的濕屍,輕手輕腳的檢查。
“屍體左臂有一道抓痕,呈紫紅色挫傷狀态,似生前被人暴力制服所導致。”
“不過最嚴重一道傷,是姚小姐後腰一道兵器傷,長約四寸,從左脊附近一直蜿蜒到左腰腰側。此處刺傷,容易重傷腎髒、腸道等,會使內腹受傷充血,使受害着大量失血而死。”
“而且這樣的傷,絕不會是受害者自己所刺。衛珉,還勞你演示一下。”
衛珉嗯了一聲,手中握刃,沖着姚淳兒後腰處傷口進行比劃。
如此一來,劉知州就能看得清清楚楚。這是人關節絕對不可能達成得角度。沒有任何一個人,能以這種角度刺傷自己。
“至于究竟是什麽兵刃造成的傷口,我一時也并無把握,還需通過傷口,慢慢比對。”
說到了這兒,林滢取出刀,将姚淳兒那部分受傷的人體組織切割下來。
手術刀十分鋒銳,加上姚淳兒的屍體已經屍蠟化,林滢只覺得自己利刃好似切在豆腐上,刀切如敗絮,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然後她把姚淳兒這部分組織放入早準備好的冷冰冰琉璃容器當中。
古代沒有福爾馬林溶液,林滢用高濃度酒精加水銀勾兌成溶液備用。
水銀有毒,林滢放下姚淳兒組織物後迅速密封,以策安全。
她這麽幹,周圍之人皆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劉知州,簡直不知如何是好。
“大人,阿滢只是想查出姚小姐究竟是被何種兵器所殺,并無不敬之意,還盼大人成全。”
其實主要是林滢發現姚淳兒的傷口絕非平常傷口。
普通的兵器刺傷大抵較窄,只有留下砍傷、劃傷,才會形成較長傷口。
姚淳兒的傷口明明是刺傷,卻寬約四寸,那并不是一件常規的兇器。
不過越不常規的兇器,就越容易尋出兇手身份。
所以林滢明知有些驚世駭俗,卻也仍然提議讓自己帶走姚淳兒屍體的一部分,方便自己繼續追查。
只不過林滢雖出言懇求,劉知州卻不免有些猶豫。
關鍵時刻,那沈道士便忽而開口:“劉大人,姚小姐在陰穢之地賣埋屍三載,陰氣甚重,只怕于沈家家宅不利。不若讓貧道做法事三日,消除姚小姐周身戾氣,再讓林姑娘奉還部分,以全屍下葬。如此,也是兩全其美。”
此言既出,亦是給姚家人一個臺階下,方才兩全其美。
以三人之期,看林滢是否能驗出兇器,尋出兇手。
林滢回到居所,刻意買了半片豬肉,用來做試驗。她還仔細記了賬,以便之後回家找顧公報銷。
錢財方面,她還是稍顯小氣的。
衛珉是個習武之人,林滢還特意邀約衛珉一起探讨。
衛珉取出自己護身短刃,此等匕首是護身所用,具有攻擊性。此刃約八寸長,一寸來寬,刀尖尖銳,呈現流線型,刃身上還有血槽,方便放血。
衛珉一下刺入了豬肉,手法娴熟,顯露出他的專業性。
如此豬皮留下的刺口甚至小于一寸,皮肉收縮,造成傷口比刃身還窄的效果。
林滢檢查之下,越發肯定刺傷姚淳兒的絕不是此等短刃。
然後衛珉扣住了自己腰刀,那刀白銀吞口,刀柄用銀絲纏繞,一層層的方便吸汗。如此就算衛珉久握,也不容易因汗松脫。
如今衛珉拔出刀,一刀刺去,在豬肉上留下一個兩寸來寬的刀痕。
衛珉沉吟:“我随身冷月刀要比尋常刀要堅硬,是幾經淬火的好鐵所鑄。不過說到規格,此刀長寬倒是與普通刀刃并無二致。刀身太厚,易顯笨拙,殺敵時容易嵌入對手身軀之中,易生滞澀,并不是很方便。我雖見到寬刀寬刃,但是用的人實在不算多,而且也不算方便。”
林滢翻看刀口:“而且如果是長刃刺入,傷口會比姚淳兒形成的傷口要深。姚淳兒傷口外寬內窄,像是刀身較寬的短刃,刀劍卻很細。刀寬部分比較長,不像是尖錐形。”
幾番比較之下,林滢對這個兵器的形狀漸漸也心裏有數,有了一個大概的輪廓。
此刻程家之中,程爍被請入方氏這位大夫人房中。今日林滢當衆驗屍之事在鳳州鬧得沸沸揚揚,程爍也是有所耳聞。
他憤然惱恨,面頰因此生出一縷惱火之色,雙頰透出了幾許憤恨。甚至今日,他還怒火攻心,打傷了房裏一個丫鬟。
不過到了方氏這個母親跟前,程爍卻忽而顯得乖順起來。
他輕輕發抖,喃喃叫着母親,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整個人久好似不好了。從小程爍就十分會撒嬌,知曉怎麽樣在女性長輩賣好,才能博得她們的憐愛和寬容。
這在況鳳彩面前是兩回事。
“母親,母親,姜逸如今身為推官,非要跟兒子不依不饒,非要針對我們程家。那個林滢是姜逸請來,又怎麽會說有利于我的話?姜逸本就是顧公黨羽,而林滢這個會驗屍的丫鬟,又是顧知州親自教出,他們都是一夥人,都是要害死兒子!”
程爍伏在了況鳳彩膝頭,驚恐的向着方氏抱怨。
他喃喃說道:“是,那日我是為難了姚淳兒那個賤人,我打傷了她的丫鬟,還,還說了些威脅她的話,可是我沒有殺她呀!她不是我殺的。”
方氏手掌輕輕的撫摸着程爍的頭,卻嘆了口氣。
如今程爍終于承認,那日他确實為難了姚淳兒。在這之前,在這三年裏,程爍本來一直矢口否認,說他那日根本沒見過姚淳兒,更沒有為難于她。
當然程爍縱然不認,方氏也不能說一點兒都不知道。
她拷問過那日小厮,将那日随從都打發。若方氏一點都不知道,她也不必威脅姚家,甚至買通那個陳道士,将姚淳兒埋葬于聚穢之地,要使得姚淳兒不得超生。
一個母親為了自己孩子,是什麽事情都能做得出來的,方氏亦是如此。
就像現在,程爍輕輕的伏在了她的膝頭,顯得多麽的無依無靠,又是多麽的可憐。
當然程爍早已經不是個小孩子了,是一個能施展暴力的成年人,可那又有什麽關系呢?在方氏心裏,程爍終究是那個自己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小孩兒。
就像現在,程爍伏在了她的膝頭,淚水落在了方氏的衣襟之上。
看着他這個樣子,方氏又怎麽會對他有半點見怪。
無論程爍做過多少惡毒的事情,方氏都會心腸發軟,絕不能對他不管。
程爍哭着傾述自己委屈:“我去為難況鳳彩,是因為她這個賤人無恥,這般毀我顏面。她瞧中姜逸那種下賤貨色,而況家還肯順了她的心意。況家為什麽要順了她?是不是覺得,姜逸比我要能幹、出挑,更有前程?無論如何,況家也是将女兒這般嫁過去了。我怎麽能咽下這口氣?我怎麽能咽下這口氣!”
他瞧不得況鳳彩這個賤人心願順遂,看不得她稱心如意,跟姜逸那個奸夫好得蜜裏調油。他要況鳳彩生不如死,惶恐不安,日子過得十分喪氣,絕不能有半點歡喜。
所以他非要騷擾況鳳彩,甚至那時候他還恨不得殺了這個賤人。
如今程爍喃喃提及當年之事,方氏面色沉沉,竟似有幾分喪氣,亦未曾多說什麽。那時候,她是知曉程爍的行徑的,可是她竟并未當真很嚴厲的阻止。
她只是輕柔的,不痛不癢的呵斥了幾句。
因為她的心裏,何嘗不是真心為了程爍委屈。自己要顏面,體恤周全,卻讓況家那個不懂事的下賤丫頭欺負在頭上來!
這可真是人善被人欺啊!兒子生氣也是應該的。
如今回憶起當年之事,方氏忽而有些後悔。
若自己那時候阻止了兒子呢?若她嚴厲呵斥,不讓程爍胡鬧,這個孩子是不是就會收斂幾分,不至于真的闖下大禍。
也許此間種種,也不至于真落到了如此地步。
可是現在,說這些也是遲了。
她耳邊聽着程爍在那兒喃喃低語:“不是我殺了姚淳兒,可姚淳兒終究是死了。她總不會平白無故就死。我知道了母親,我知道了!害死姚淳兒的一定是姜逸。是了,他是個僞君子,他趁機污蔑我,作踐我,作踐我們程家,以擡他的名聲。如今誰不知曉,他威武不能屈,為了替姚家讨回公道,什麽樣事情都能做出來!”
“哼!他聯合那些士子上書,那麽鬧,就好像什麽意見領袖。這是他踩着咱們家做踏腳石,好擡他的前程。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原來是這麽一回事,一定是怎麽一回事!”
“他必定是不堪其煩,嫌我騷擾況鳳彩,所以決意為了況鳳彩那個賤人報複于我。只要,姚淳兒死了,我便完了。從此以後,我再不能騷擾況鳳彩這個賤人。”
程爍越說,他一雙眼睛越亮!
當他說這些舊事時,他既沒有什麽證據,也沒有什麽邏輯。可是程爍說得十分興奮,他一雙眼閃閃發光,就好像對自己推斷深信不疑了。
可是誰也不會相信他說的話,也不會覺得他的話裏面存在什麽邏輯。
就連方氏也不相信。
她想,爍兒已經瘋魔了。程爍說話瘋瘋癫癫,颠三倒四,一旦被官府拉去審問,他還能守住什麽秘密?他必定稍稍盤問,就竹筒倒豆子,将什麽樣的話都說出來。
而方氏正是因為早就知曉這一點,所以她一開始就使盡手段,替程爍遮掩此事,甚至拿捏姚家。
所以姚淳兒在方氏的安排下,才是突發重疾而死,而不是被人刺傷。
可是如今,這些事情終究兜不住了。
方氏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她只覺得自己肺腑之間盡數都是苦澀。
陽光從窗臺這樣滑過來,落在了方氏的頭上,她一個保養良好的貴婦人,如今頭發卻是已經微微花白。
為了兒子,她這個母親已經殚精竭慮,使出了全部手段。
程爍卻還在哭,他一把年紀了,哭得卻還像個孩子,他哭訴着:“母親,我,我不要被官府捉了去。姜逸心機深沉,又為了況鳳彩那個賤人仇視于我,他必定會對我百般折磨,恨不得将我折磨而死。”
方氏安撫他:“不會,你是我程家子孫,他們不會對你用刑。最多,不過拿你問一問。”
然後方氏嗓音裏漸漸浮起了蒼涼的悲傷:“可是,牢裏會有老鼠,還會有蟑螂這樣的小蟲子。爍兒,你受不得這樣的苦的,你一定受不得這樣的苦。我不能讓你去牢裏,我絕不能讓你受如此屈辱和為難。一個母親,又怎麽能讓自己兒子落到如此境地。”
她面色變幻,面頰之上凄苦與憤怒之色交織,最後終于化為一種柔情。
然後方氏的手終于捧上了一旁那碗早就熬好的安神湯。
“爍兒,你将這碗安神湯喝了吧。然後,接下來的事,母親替你想辦法。”
程爍面頰之上頓時透出了喜色,他知曉方氏的手段,既然方氏這般說了,那自己便當真不會入獄,也不會有事。
其實他心态真的像一個小孩子,只要母親說可以,他便覺得這件事情真的已經解決了。仿佛全世界的難題,都可以由母親來解決。
方氏看着他喝下這碗藥,驀然淚水滾滾,這般奪眶而出。
她伸出手,就這般撫摸上了程爍的面頰。
程爍已經兩天沒有整理儀容,如今他胡子都已經長出來了。
方氏柔軟的手掌撫摸上程爍面頰時,這些胡茬還紮着她的手掌心。這張臉,仿佛又變成了一張胖乎乎的小臉,是孩童時候光潤豐滿的臉頰。
一種難以形容的悲苦頓時湧入了方氏的眼中。
這時候,官府的差人已經到了程家,正要提程爍回府問話。
程家在鳳州根深蒂固,本來李知州也多少要給程家一個面子。不過這件案子被姜逸鬧得沸沸揚揚,今日大張旗鼓的驗屍更将這樁案子鬧得滿城風雨。
無論林滢的驗屍結果是否有結果,姜推官将林滢特意從陳州請來驗屍的舉動,已經将這件事情推向風口浪尖。
所以程爍也應該像個平頭老百姓一樣,被官府這樣子認真盤問一番。
事實上,從姚家松口,同意驗屍,就注定有這個結果。
來程家的差人亦心中忐忑,自然生恐程家不配合。若不能順利帶回,只怕他們這些差人也會吃挂落。
上官心情不佳,恐怕就會拿他們這些小幺兒出氣。
那如此一來,倒黴的還是他們這些底層公務員。
故而為首的何捕頭面色比較嚴肅,一副志在必得樣子。好在這一次程家也似感應到輿論壓力,方氏倒也并未如何的留難,只這般将何捕頭幾人請入。
房間裏暖香輕薰,程爍半跪在地上,輕輕伏在方氏的膝頭。
方氏容色溫婉,一派氣定神閑大家主母姿态。見着外客,她柔聲說道:“諸位請坐,今日爍兒本應随諸位去官府問話,可惜,可惜他忽染重疾,也是起不來了。這可憐的孩子,這些日子受盡煎熬,受了許多委屈,唉,這可當真委屈了他。只不過從今日起,他也再不必受這般折磨。”
方氏說着這樣的話,當日這樣的話自然沒什麽用,她也做不了這個主。到了此時此刻,不是方氏說一聲不去,便可以不去。
可如今方氏語态頗為古怪,何捕頭亦瞧得心裏微微一動,只覺得有什麽別扭,帶着一股子說不出的味道。
程爍是個成年男人了,見到外客,卻仍保持這樣的伏膝姿勢,看着說不盡的古怪。
這副情态落入何捕頭眼裏,他已經隐隐覺得不對。
然後何捕頭伸手輕輕一按,便見程爍身軀輕輕滑開,一縷黑血順着程爍的唇角蜿蜒而落。此刻程爍肌膚猶熱,可何捕頭手指探去,竟已然是呼吸全無!
程爍那一張面皮已經泛起了淡淡的死人青色。
何捕頭面色大變,禁不住退後了一步。
“程,程夫人,你,你,他這是——”
方氏唇角泛起了一縷宛如春花般柔和笑容,重新将程爍摟入了自己懷中。她的嗓音很輕柔,溫柔得好像是世間最溫柔的母親:“爍兒從小任性,是我将他寵壞了。可既然他是被我寵着長大的,我便不能中途撒手,這樣不理會他。一個好的母親,是不能容忍自己孩子受這樣的委屈。”
桌上那晚安神湯已經被喝了個幹淨,如今擱着空碗在幾面上,至少程爍在方氏跟前是十分聽話的。
方氏柔柔的說道:“孩子,我親愛的孩子,你便這樣安心睡去。如此一來,誰也不能再喚你去問話,誰都不能為難你。”
在場的差人都是毛骨悚然,心生一縷寒意。
方氏如此情态,怕是已經瘋了。
何捕頭心裏卻忽而有一個想法,他心想這件事情如此了解,也算是不錯。
這些大家族都并不怎麽願意見官的,仿佛這最後虛無缥缈的體面比什麽都重要。
這時候況鳳彩卻尚不知曉此事,更不知曉程爍的事。
但今日驗屍之事鬧得沸沸揚揚,況鳳彩不可遏制的想到了方氏。
這幾年,替程爍遮掩這件事的是方氏這個當家主母,而并不是程颉這個父親。
說來可笑,這是因為方氏這個女子更重情意一些,而程颉這個父親卻并不怎麽理事。
因為孩子是方氏十月懷胎,這樣兒生出來的,孩子父親卻并未受過生育之苦。
因為程爍并不是程颉唯一的兒子,因為程颉篤信燒爐煉丹,對妻兒其實并沒有什麽情誼。
可方氏對親生兒子的熱情,就是對別人的一種冷酷和殘忍。
但況鳳彩第一次見到方氏時候,其實是對方氏頗有好感的。她覺得方氏是個溫柔、體面的婦人,也承受了許多辛苦,更是一個遠近聞名的賢惠人。
一個能幹的妻子通常是由一個不怎麽負責任的丈夫襯托出來的,至少方氏是如此。
因為程颉雖然占據嫡長的名分,其實資質平平。可能在科舉一道遭受了打擊,程颉幹脆躺平,什麽事情也不管,只顧着煉丹升仙。
程府出入的并不是飽學的門客,而是善于煉丹的羽人方士。
這麽個撒手不管的男人,當然會造就一個能幹會攬事的主母。
方氏未出閣前,就已經是個遠近聞名的能幹人,嫁人後更十分賢惠。
別人感慨她命途多舛,為她嘆息惋惜,甚至會唏噓不已。
那麽況鳳彩第一次見面時,也對方氏産生了某種惋惜和同情。
但無論如何,方氏已經融入了程家。她一見況鳳彩,就十分喜歡況鳳彩,覺得況鳳彩和自己生得十分之像,還跟身邊妯娌笑說況鳳彩似有幾分自己年輕時候品格。
別人都說方氏賢惠辛苦,嫁人程家受了不少的委屈。
可方氏人前總是溫和而淡定,從無半句怨言。
她甚至還拉着況鳳彩的手,給況鳳彩傳授馭夫之道。
這丈夫有什麽要緊,男人哪個不偷腥,這麽跟他計較就沒意思了。只要早生兒子,自己顏色常換常新,那就足夠了。占據正妻位置,男人貪新有什麽要緊,總是會挑花眼膩味的。
她在教況鳳彩做個賢惠人。
方氏甚至握住了況鳳彩的手,跟況鳳彩說幾句體己話:“爍兒始終滿身孩子氣,以後撐起這個家的終究是咱們內宅的女人。鳳彩,我瞧你是有眼緣的,除了你這樣的孩子,誰也不能做我媳婦。”
她就像是最好的婆母,也許況鳳彩真嫁入程家,方氏是真會支持于她。
可況鳳彩卻是不寒而栗。也許方氏所說是真心話,況鳳彩是有幾分方氏的品格。可是若然如此,況鳳彩嫁入程家,也不過變成方氏這副模樣。
到時候別人會同情她,稱贊她,仿佛她才是這個家的主心骨。
在這樣稱贊惋惜之中,生活裏的苦味就能慢慢咀嚼,甚至能從咀嚼苦味裏尋覓到一些樂趣。
她自然想不到方氏在程爍這件事情展露的狠絕,沒想到那個溫柔賢惠的婦人居然能做到這一步,沒想到方氏會威脅姚家,處置下人,消弭證據,甚至□□。
當況鳳彩看到方氏這一面時,甚至覺得十分的荒誕。
她更想不到,方氏此刻正在哭,正抱着程爍的屍首在哭。這個時候的方氏很孤單,很絕望。因為就算這個時候,她那個素來不攬事的丈夫仍然不理會任何事。
馬車到了善心堂,況鳳彩下了馬車,向林滢居所走去。
這時候況鳳彩帶着食盒,自然是來探望林滢。況鳳彩備好晚食,以供林滢食用。
除此以外,況鳳彩還想問一下林滢的工作進度,看林滢有無發現。
林滢還是有效率的,此刻已經是有所斬獲。
在一番試驗之下,林滢已經把殺死姚淳兒的兵器大概形狀描繪出來,畫在了紙上。
林滢也顧不得吃飯,跟況鳳彩這個出現在現場的當事人商讨案情。
“況姐姐請看,這便是殺死姚小姐的兵器。”
那是一把短刃,刃身頗寬,顯得刀面寬闊,然後伴随圓弧形收成刀尖。
只有這種形狀的兇器,才有可能造成姚淳兒那樣子的傷口。
這種特定兵刃,況鳳彩瞧在眼裏,亦覺得有些眼熟,不覺輕輕皺起了眉頭。
“這種刀,瞧着仿佛,仿佛有些眼熟。”
況鳳彩未曾嫁人的歲月裏,确實過着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優渥生活。
不過自從嫁給了姜逸之後,她的人生也沾染了一些煙火氣。
林滢點頭:“不錯,這正是肉鋪屠夫所用的切肉刀。這屠夫所用之刀,根據用途不同,形狀也不一樣。像殺豬放血用的是尖刃,剝去皮的刀刀口上揚,而剔骨刀就比較厚實尖銳。至于平素給客人切肉的切肉刀,就是這種刀身薄、刀面寬的短刃,如此分肉時候才能方便順手。”
“只有這種切肉刀,才能刺入姚小姐後,留下一個四寸長的長薄刺傷,這是別的兇器不可能留下。”
說到了這兒,林滢還輕輕捧起盛放了姚淳兒部分組織的琉璃瓶,透着這個瓶子看着姚淳兒當初留下的那個傷口。
“況姐姐,當初你也留在了甜水巷,你可記得甜水巷中有幾個肉鋪?”
林滢基本也猜出了事情輪廓。
案發當日,姚淳兒被程爍為難,驚得下了馬車,獨自一人行走于甜水巷中。
她來甜水巷是為了尋況鳳彩說話,可那時候住在甜水巷的姜家只不過是剛剛有起色的小戶人家。甜水巷的治安雖不能說崩壞,可對于一個單身女子而言還是過于危險了。
氣喘籲籲的姚淳兒經過一個肉鋪,被一個心存不良的屠夫看中,因此發生了争執。
而姚淳兒又是個性烈的人,她很可能激怒了兇手。
于是一個年輕的女子就那麽倒黴,獨身一人時就偏生遇到了這樣的惡事,乃至于香消玉殒。
她死得好生無辜。
那麽到了現在,林滢便想利用證據将害死姚淳兒的兇手尋出來。
這其中的關鍵,當日是面前的況鳳彩。
況鳳彩記得姚淳兒的死亡地點,是她第一時間尋到身軀尚自溫熱的姚淳兒。還有那時候況鳳彩居于甜水巷,對甜水巷的肉鋪也應該比較熟悉。兇手是臨時起意,激情犯案,不大可能運屍很遠。那麽發現姚淳兒的地方,很可能離他鋪面不遠。
如果是這樣,這件事情雖因程爍而起,而且逼姚淳兒獨自逃走的程爍要負很大的責任,但兇手很可能另有其人。
但其實況鳳彩本應該對甜水巷的肉攤子并不熟悉。
她出身名門,生來便是養尊處優,生活得十分順意,嫁給姜逸自然算是資源降級。
可就算這樣,況鳳彩生活跟真正的平民生活還是有所差別。
那時候她已經是舉人娘子,房子雖然小一些,可是卻是也是三進三出的院子,只是比不得況家那夏日也能遮陽無暑的連綿豪宅。
姜逸給她置辦了下人,她身邊也有丫鬟婆子,不必出門買菜,也不必做飯洗衣。
況家人唯恐避之不及的貧苦生活,其實無非房子小一些,侍候的丫鬟少了幾個。況鳳彩跟了姜逸,生活水平并不差。
姜逸是個孤兒,可孤兒也有孤兒的好處。況鳳彩上頭沒有婆母要侍候,家裏沒有妯娌置氣,她跟姜逸本應該是對快活夫妻。
但就是因為姚淳兒的死,況鳳彩生活發生了很大的變故。
她本來不至于親自去肉鋪買肉,跟周圍的鄰居來往也是不多。可那時候,為了尋出姚淳兒的死真相,她抛頭露面,四處詢問,只盼有人窺見真相,作證姚淳兒死于非命,是被人殘忍殺害,而不是突發疾病而死。
最好是有人看到程爍追逐姚淳兒,對姚淳兒動了手。
這自然是徒勞無功。
況鳳彩并沒有尋到自己想要的時間證人,又或者縱然有人窺見什麽,可甜水巷住的都是平頭百姓,又有幾人膽敢因此得罪程家?
那時候,況鳳彩并沒有什麽收獲。
可她所為之事并不是一點用都沒有。比如三年過去,如今林滢再問起那時候的事,問況鳳彩是否記得姚淳兒死時附近有肉鋪,那麽況鳳彩就能答上這個問題。
有!她記得有這個人,對方姓宋,肉鋪子裏姚淳兒屍體發現地方不過半裏地,也就是兩三百米距離。
她還問過這個宋屠夫。
宋屠夫看着四十來歲,生得腰肥膀圓,滿臉橫肉,卻是沉默寡言。
況鳳彩放柔嗓子問那時候發生何事時,宋屠夫卻是愛答不理,甚至不大稀罕多說兩句。
況鳳彩對他印象特別的深刻。
因為縱然況鳳彩平日裏跟鄰居少有來往,可她彬彬有禮詢問時,她溫柔态度會給別人留下好印象,也會客氣應付幾句。
那時候宋屠夫切肉,他那寬肚刃尖的切肉刀這樣一比,就嘩啦啦切開皮肉脂肪,整整齊齊的将肉切開。
回憶當年情景,況鳳彩驀然生出了一層寒意。
原來那個兇手曾經離她這般近。
那把鋒銳的切肉刀,曾經用在了可憐的姚淳兒身上,使得姚淳兒死于非命!
況鳳彩回過神來,秀麗的面頰之上頓時浮起了一縷急切,飛快說道:“我這就将此事告訴逸郎。三年了,整整三年了,那宋屠夫不知還在不在甜水巷。”
她已經迫不及待,跟林滢寒暄幾句,道了謝之後,便不覺匆匆離開。
正因為浪費了整整三年光景,況鳳彩覺得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林滢是第二天知曉了程爍的死,本來她作為仵作,幹的是法醫工作。所以她驗屍得出結論之後,主要的抓捕工作和證據搜索就應該讓專業人員完成。
驗完屍後,林滢暫時沒有死,把那一大片做實驗的豬肉給煮了,給善心堂的孩子加個餐。
這時候,林滢就知曉了程爍的死。
程家說程爍是因為受驚過度,又不願意受鳳州官吏的折辱,因此自盡身亡。但是坊間傳聞之中,還有另一種說法,那就是程爍的母親方氏親自毒死自己的愛子,生怕自己愛兒受到什麽委屈。
只不過程家并不願意這些事鬧到官府去,讓人評頭論足。所以程爍的死,就成為一樁自盡的案子,頓時這般了結。
可天意弄人,若方氏下手晚些,若程爍肯去官府坐一坐,那麽這許多事情頓時會不一樣。
因為不過半日光景,林滢已經驗出殺死姚淳兒的是一把割肉刀,并且斷定害死姚淳兒的是個屠夫,很可能與當時騷擾她的程爍沒有關系。
據說方氏知曉這個消息時,這個母親頓時瘋了。
她如今抱着枕頭包着的“孩子”,唱着哄小孩兒入睡的兒歌,唱得嗓子發啞,卻似不能停歇。
誰都知曉,方氏已經瘋了。縱然她嗓子唱得出血,被她親自斷送的孩子也是活不回來。
知曉這樁悲劇那一刻,林滢忽而不寒而栗。
她已經想得到程家如今是怎樣的憤怒,又蘊含着怎麽樣的仇恨。如果真是程爍殺死姚淳兒,可能因為理虧,程家還會加以忍耐。
可惜不是!
縱然程爍騷擾了姚淳兒,可是姚淳兒這條命确實并不是程爍所葬送。程爍縱有不是,可他本不應該為了這件事情來賠命的。
這樣的恥辱和憤怒,這個家族怎麽能咽得下去?哪怕,是個逐漸沒落的家族。
程家怎麽可能不仇恨姜逸,以及這一切根源況鳳彩?
一夕之間,姜逸頓時從一個正直敢言的推官,變為因為争風吃醋逼死況鳳彩原本未婚夫的惡徒。他名聲一落千丈,雖然仍有許多人覺得他倒黴,但亦有人質疑姜逸是否太過于刻薄,是否夾雜私心。
至于那位很有可能是殺人兇手的宋屠夫,據說三年前姚淳兒身死後不久,就遷出了甜水巷,從此不知所蹤。
天色陰沉,夾雜悶熱,卻是并沒有雨水。這樣的悶熱燥氣之中,卻仿佛有什麽東西在蠢蠢欲動,令人心神不寧。
就好似有什麽激烈的,可怕的事情要發生。
林滢心情也是受到影響,一向胃口很好的她,喝着骨頭湯卻沒什麽滋味。
然後到了第三日,就如林滢內心之中隐隐所昭示的預感那樣,終于有一見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林滢驗完屍的第三日,況鳳彩死了。
一切仿佛因她這個女子而起,因為她不願意嫁給程爍而起。
而現在,這個不肯認命的女子就這樣被人死去,抛屍在姜家的大門口,仿佛有着惡意滿滿的象征意義。
其實況鳳彩昨日就已經失蹤,她徹夜未歸,姜逸亦令人到處尋覓。
可是她終究遭遇了不幸,就這般被人結束了年輕的生命,在天色未亮之前,就這般被人将屍體送到了姜府的大門之前。
很多人第一反應,這是程家所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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