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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嵌入夾壁之中的少女◎
此刻江家的某一處, 正藏着一個女孩子,是還活着的女孩子。
走失的楊蕊就是在此處,并且處于一種十分尴尬的境界。此刻她處于一個十分狹小的空間裏。她似困于一處夾璧之中,如此身處兩塊夾璧之間, 她簡直将要喘不過氣來, 整個人都感覺不好了。
這兩片牆靠得很近, 中間只有一個小小縫隙, 剛剛好似能側身嵌入一個人。但是人若嵌入進去之後, 又會顯得萬分的憋悶!
那麽現在, 楊蕊就是被胡亂塞在裏面。
淚水順着她的臉頰簌簌滑落, 她只感覺自己要絕望。此刻自己仿佛是困于某處墳茔之中,體驗了一種被埋在地下的感覺,她胸口也是悶極了。
此刻她還活着, 可好似一動也不能動了。
她雙手綁在身前, 因為擠壓憋屈,楊蕊被自己綁在前面的手擠壓得萬分不适, 更不必說動一動。
這樣地獄裏,她唯一能聽到的聲音, 仿佛是一個男人粗濁的咳嗽聲。
楊蕊真的快要絕望了。
可這個時候,卻有另外的聲音傳來, 有很多人腳步聲,甚至, 還有說話的聲音。
她甚至聽到了一個男子略顯得急切的分辨:“家父殘廢多年, 林姑娘,你如此沖撞, 甚至加以指責, 實是無理取鬧。”
然後楊蕊還聽到了一個清潤的少女嗓音:“若江大人問心無愧, 何必這麽急呢?是不是加以污蔑,相信江大人也是心中有數,不必在這兒颠倒黑白。”
接着那少女拜托:“各位大哥,将江家好好搜一搜吧,看能不能尋到失蹤的楊蕊楊姑娘。”
楊蕊眼睛驀然眼睛亮起來!
有人來了,而且還并不是兇徒的同黨,而且還是來救自己的!
她一雙眸子閃閃發光,由此暈染了幾許急切。林姑娘?是那個林姑娘嗎?聽聞陳州有個女仵作善于斷案,也因如此朝廷還授以官職,嘉獎一番。據說這個林滢林姑娘,如今還來到了鄞州。
是了,她果然名不虛傳,如今已經找到了江家!
她是來尋自己的!
絕處逢生,楊蕊內心之中頓時浮起了一陣子的激動,一雙眸子也禁不住灼灼而生輝,油然而生一抹希望!
她要求救,她不能死,亦不想死!
可此刻在這個狹窄之極空間裏,楊蕊整個人就好似嵌入裏面異樣,根本無法額外的動一動。
她手跟身軀嵌得死死的,根本無法動一動,用來敲敲牆壁提醒對方。
不過楊蕊準備叫一叫,弄出些動靜,以此引起別人的注意,方便自己脫困。
兇手當然沒忘記堵住楊蕊的嘴。但楊蕊可以用喉嚨發出一些嗚嗚聲求救!
既然自己能聽到牆壁另外一邊的聲音,那麽自己發出聲音,牆壁的另外一邊也應該能聽到。
然而當楊蕊準備張口時,她忽而覺得自己發不出聲音。
這實在是一個巧妙惡毒的設計,在這種設計下,楊蕊肺部受到了嚴重擠壓,只能勉強呼吸罷了。甚至她若豐滿些再呆久一點,說不定就會窒息而亡。
在肺部受到擠壓的情況下,她也不是發不出聲音,只是發出聲音很小、很輕——
這嗚咽聲甚至不如小貓叫,只能在她自己耳邊回蕩,別人根本不能聽見半點。
楊蕊不知道這個設計一開始就是個無比惡毒的設計。
設計這個的江興既狠毒又可怕,這個夾璧就是讓人呼吸費勁,不能亂動,不能說話。
夾璧裏沒有光線,塞入裏面的女孩兒就會絕望,産生最為強烈的恐懼感。
而這種恐懼感,偏偏能夠取悅于他。
楊蕊當然并不是第一個落入此等境地的受害者。
甚至能在夾璧裏聽到聲音,亦是一種故意為之。
那時江興還沒殘廢,甚至還會邀約客人來這兒,說說話,聊聊天。江興還會故意說鄞州發生的案子,是說給藏在夾璧裏的女孩兒聽。
來這裏的客人,可能并不知曉受害者近在咫尺。
受害者聽到外邊聲音,卻偏偏不能求救,這內心之中絕望亦是可想而知。
楊蕊雖不知曉這些,可是如今她也體會到了這樣子的絕望感,只覺得自己好似沉溺在一片寒水之中。
她眼中淚水流得更多了。
徐氏難得踏入江興居住的小樓。
成婚那日,江興被扶上椅子,徐氏有給他敬茶,然後江興笑呵呵的賞了個镯子,說是亡妻留給兒媳的。
她印象裏,公爹雖然是癱子,但脾氣很好,為人不錯,難怪年輕時人緣頗佳。
不過江興脾氣好歸好,侍候他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是一件麻煩事。
好在江铉這方面靠譜,從來沒有使喚徐氏做事。故而江铉雖然悶了些,徐氏一直覺得他很可靠。
可是現在,徐氏卻禁不住升起了一個念頭,自己當真了解眼前這一家人嗎?
她忽而微微有些恍惚。
作為兒媳,她似乎基本跟公爹沒什麽接觸。不止平時,逢年過節,江铉也并沒有讓她過去給江興請安。
她覺得省事,面上假惺惺提了幾句,之後也是不提了。
說到底照顧癱子也不是什麽有趣的事。
但現在,徐氏忍不住想,這些正常嗎?
再次見到江興,自家公公看着也還是個和善、豪爽的老人。
對了,這個小樓曾經也是作為江府宴客的地方,後來改造成殘廢後江興的居所。
可面對這樣一個老人,這位林姑娘卻是在指責江興曾經是個兇殘的殺人兇手。
林滢說到了當年死了的尹慧儀和溫華蕊,說當時這兩名貴女身邊都有江興這個護衛統領。
說公爹是因為當年的蓮花教叛亂,所以方才離開了鄞州,所以當時鄞州殺戮才會停歇。正因為江興癱了,鄞州才安靜這麽多年,說如今江興使喚孫輩江承,繼續在鄞州城中殺人。正因為江铉曾有一個胡女妻子,所以江承有黃色的頭發,只是平時有染發而已。
徐氏聽着這些,只覺得太過于匪夷所思了,這些話讓人聽了覺得渾身發抖。
可是徐氏聽到了耳裏,仿佛隐隐又覺得,這些話好似也不是沒有道理。
可如若如此,江铉怎麽辦,自己怎麽辦?她和江铉生的女兒怎麽辦?這一切,該如何是好?
她望向了江铉,似乎想要從自己夫君身上得到一點安撫,可是她卻看到了一張竭力壓下慌亂的面孔。
然後徐氏一顆心就漸漸沉下去,如落冰窖。
也許,這一切很可能就是真的。
說到了這兒,林滢嗓音頓了頓,然後說道:“鄞州的血案,自然絕不會是江興你第一次動手殺人。我昨日查閱了卷宗,還發現一些有趣的事。江興,你曾為武将,可是你武将的履歷可并不好,甚至縷有污點。你之前曾調至邊關,如今邊關并無大的戰事,不過清剿一些小股的流寇胡匪。”
“然而你卻有行為不端,随意殺人的記錄。後來你受傷,我不知曉你受了什麽傷,可你回鄉養傷期間,你妻子早死,你家鄉萍縣也有幾樁命案。當然一開始你的手段并沒有後面那麽兇殘。那時候接連幾個年輕女郎的死,也引起了萍縣官府的注意。”
“不知你受了什麽傷,更不知你妻子究竟是怎麽死的!”
林滢這樣說話,她當然是在瘋狂暗示。
而她瘋狂暗示也不是沒有道理。
兇手是個毫無道德底線的瘋狂殺人犯,可是所有的受害者卻并沒有被侵犯的記錄。
最大可能并非不想,而是不能。
伴随林滢這句話,江興面色頓時變了。他臉還是那張臉,五官還是那樣兒的五官。可因為一些細微表情的不同,這張臉孔一下子就變得十分的兇狠,帶着冷冰冰的兇殘。
徐氏被這張面孔所驚吓,甚至退後了一步。
這才是屬于江興的真面目,當江興的真面目暴露出來時候,誰也不會懷疑,這個男人是能真的會殺人的。
林滢的話亦激江興關于過去的回憶。
那些回憶裏,包含着江興受辱的痛苦,包括這痛苦蘊含着的一切。
不錯,他是失去了男人該有的功能,某方面來說成為一個廢人。
他有胡須,樣貌威武,看着很有男子氣概。可是面對女人,他已經不中用了。
就算那女人再美,江興也是沒辦法中用。
就像林滢所說那樣,他曾經在邊關剿匪,日子清苦無趣,便夥同一些同僚尋一些小樂子,用以取悅自己。
比如污蔑來大胤做生意的胡商為匪,不但能得一些功勞,還能趁機填飽腰包,将胡商的財物據為己有。
當然除開這些,江興還能得到一些意外的樂趣。比如這些胡商隊伍之中,還會有一些年輕貌美的胡姬。
這些女人頓時成為了額外的獎賞,用以娶樂。
可有一次取樂時候,卻是出了岔子。
那個年輕的胡姬仿佛并不知曉自己用完後會被殺人滅口,她流露出谄媚的表情,柔順讨好,可能是想要懇求獲得一線生機。
就連江興也被這女人的表演所迷惑,竟當真放心享樂,用用這個女人。
可要緊時候,這胡姬居然提腳狠狠踹過去,踹中的他的命根子。
趁機江興痛苦暈眩時候,那個狡詐的胡姬跑得飛快。
那是個從江興手裏逃走的女子。畢竟江興幹的是暗昧事,不可能讓很多人知道,他不喜歡辦事時候被人聽牆根,而且他也沒把一個女子如何的放在心上。
然後,他就被這個女子給廢了。
這樣的“骨折”還很要命的,讓他痛不欲生,簡直要不行了。他還得養傷,并且不能讓人知曉受了什麽傷。更要命的是,那時候他的上司對他們這些人所作所為有所察覺,并且覺得不是很能容忍。
上面顧及陳家,又或者怕自己顯得失職,故而并沒有将這些事情給扯出去。他只暗示江興辭職,他自己知趣跑路最好,別落得大家都沒有臉。
于是江興千不願,萬不願,如今也是沒什麽辦法了。
他只能因傷離職,稍微給自己留□□面。
于是他不但失去了自己的官職,還失去了許多別的東西。而這個秘密,他能瞞得過別的人,卻瞞不過自己妻子。
枕邊人很快就知曉他不行,甚至逼問之下,知曉江興是被一個胡姬所傷。
男人對女人似乎就是不應該說實話的。
仿佛正因為他說了實話,故而他的妻子姚紅決意離開自己。
姚紅離開那一天,雨水紛紛,天一直在下雨,好似下得不能停歇。
這樣的雨水朦胧中,他與姚紅發生了争執,他自然不願意讓姚紅走。
姚紅很美,他很滿意。可是對妻子滿意,也并不妨礙他去尋那些野趣。他強要個胡姬怎麽了?他還沒說自己幹的殺良冒功的勾當。
但姚紅卻是受不了這些,她要跟江興和離,她威脅江興若不答應,她就将有些事情說出來,到時候落得大家都沒臉。
她厭煩了江興糾纏,奮力抽出手就要離開。
外面在下雨,姚紅本應該拿一把傘,可她顧不得那麽多了。
她只想早點離開這個家,淋雨又算得了什麽呢?
然後那些雨水紛紛而落,淋了姚紅的一身。
這時候有人狠狠抓住了她的手臂,用力一拽。等她被拽過身來時,她額頭就被重重的錘擊一道。
她一下子就被打到在地。
然後男人撲上來,繼續用手裏的鐵錘擊打姚紅。
一下,兩下,鮮血飛濺在江興的臉上。
等他站起來時,更多的雨落在了姚紅身上。
一旁年幼的兒子手裏拿着玩具小木馬,咚一下,小木馬掉下來落在了雨水裏。
然後那些過去消失了,眼前是咄咄逼人的林滢。
林滢大聲質問:“是你殺死你的妻子的,是不是?”
當然是江興殺死自己妻子的。
但現在,江興并不會承認。
他這個人雖然會輕易奪走別人的性命,但卻很愛惜自己的命。
哪怕他如今已經又老又廢,都已經站不起來了。可就算是這樣,他還是想要留着一條命。
他簡直像極了林滢以為的樣子。
這個老人既狡詐,又兇殘,如果要演起來,又會很慈祥。
如果江興平素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他怎麽會哄騙受害者落入他那可怕兇殘的陷阱之中?
可這個人骨子裏卻終究是貪生怕死的。
在林滢說這些話時,随行的捕快已經将江家翻了個遍,并未尋到什麽異樣。
但林滢并不在意,她一眼就看中了江承。
這個沉默寡言的年輕人眼睛裏已經有着一種驚恐。
江興可能老奸巨猾,江铉這個兒子也是沉默寡言,可江承顯然并不是一個守得住秘密的人。
她相信只要審一審,江承絕對會受不住招認。
可是如今還失蹤了一個叫楊蕊的女孩子。
若楊蕊只是貪玩鬧脾氣也還好,若她真是被江承捉住,若不能及時救助,說不定楊蕊就會香消玉殒。
林滢也不想有這麽個女孩子這般無辜消逝,所以她不能賭江承的招認速度。
事實上将人塞去夾璧之中确實是一種可怕的刑罰。
如若及時将人拉出來,那算是對獵物的一種吓唬。可若保持這種形态太久,受害者就會慢慢呼吸不暢,乃至于窒息而死。
此刻楊蕊就覺得自己要窒息了,她已經在這兒太久了,這種囚禁令窒息感陣陣湧來。黑暗裏沒有光線,她出了一層又一層的汗水,面頰也漸漸開始發紅。
她的胸口好似壓着巨石,呼吸越來越不順。
這時候林滢輕盈的回頭,看着面前那堵牆。
其實進入這個屋子裏以後,林滢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至于哪兒別扭,林滢一時也未能想起來。
只是到了現在,林滢心裏倒是靈光一閃。
以江興的角度,如若他躺在床上,視線就正好面對這堵牆。
可是一面牆,又有什麽好看的?
“江大人怎麽如此不孝?父親殘廢在家,卻不知曉為他挑個好些的居所,竟讓他呆在如此憋悶房間裏。”
林滢說得也沒有錯。
江興這居住房間不大,縱然有個窗戶,可窗戶向北,光線也很暗淡。就算是大白天,房間裏猶自需要點燈。
而且屋子裏空氣也是不好。
江铉沒有回答,林滢的目光又落在了徐氏身上,禁不住問道:“江夫人,我見你踏入這小樓,對這兒不是很熟。是不是雖然你嫁入了江家,可是卻并不是你侍候這位公爹。”
徐氏喃喃說道:“男女有別,而且,而且——”
而且什麽,徐氏也沒有說出來。
她沒辦法再說是夫君體恤,平時照顧江興的是江承這個孫兒。
如果按照林滢所言,江興這個殘廢的公爹會教唆親孫子殺人,以此滿足他內心的邪欲。
不過林滢也已經不需要徐氏回答了。
她的注意力已經徹底放在江興床對面這堵牆上。
如果江家藏有什麽秘密,那麽連填房徐氏都鮮少踏入了小樓,就是最好的場所。
楊蕊快呼吸不過來時,耳邊卻是傳來了一連串機簧彈過的咔咔聲。
一股風吹來,似稀釋了夾壁中憋悶。
然後楊蕊就看到了光。
光是從側面湧過來的,如此潤入了她的眼。
牆壁彈開,是一條走道。走道的一側,修着夾壁。
楊蕊嗚嗚叫了兩聲,聲音還是又輕又弱。不過她縱然叫聲不大,別人也已經發現她了。
“快,快,這兒有人!”
那少女嗓音十分急促,帶着焦急。
眼前這一幕,亦令衆人毛骨悚然,背脊生出了一縷寒意。
面前的夾壁實在極窄,可卻生生塞進去一個人。明明近在咫尺,可受害的少女卻被擠得叫都叫不出來了。
楊蕊被小心翼翼救出來,當她塞口布被取出來時,她忍不住大口大口呼吸,讓足量的空氣湧入了自己的肺。她忍不住在哭,淚水止不住的流淌下來。
這就是活着的感覺!
林滢見到楊蕊這個樣子,方才稍稍放心。
初初看到楊蕊困在夾壁之中時,那時候她心中一跳,禁不住十分擔心。
她擔心楊蕊其實已經死了,屍體胡亂這麽塞着,好在并不是。
楊蕊還活着!
陳雀和韓月蓉這兩個妙齡少女死了,可楊蕊還活着,她除了被人捆綁以及呼吸不暢外,身上還未來得及有太多的傷痕。
這實在是太過于讓人開心和歡喜的事!
再沒有救下一條性命更美好了。
所以她柔聲安撫楊蕊:“好了,好了,已經沒有事了。”
一邊這麽說着,林滢一邊伸手替楊蕊揉捏四肢,使得她血脈流通,讓她舒服一些。
那密道後面就是一個密室,困住楊蕊的夾璧就在江興卧室與密道之間,是窄窄一道。
林滢還未踏足密室,不過已有人走進去,并且發出了一聲驚呼。
那是一處刑室,內裏有若幹折磨人的刑器,只怕比州府大牢都還要齊全。
許多刑器上還沾染了斑斑暗紅血跡,望之不覺觸目驚心。
如果林滢來晚一些,受折磨的人只怕便會是楊蕊了。
而在楊蕊之前,有別的女子被江興關入其中,加以折磨。
若非江興在戰争中成為殘廢,也許他還會繼續做更多惡毒的事。而一個惡毒的靈魂是不會因為身軀的殘廢就安順的。
江興躺了這麽多年了,可當他精神上能控制自己身強力壯的孫子時,他還是重新施展自己的惡毒。如今他更讓江承将女人俘虜在這兒,再一次滿足他陰暗惡心的惡意。
當江興身體不能行走時候,他還是讓自己的床對準這面牆。
江興看的不是這面牆,而是牆後面的密室,然後以此回味自己曾經做過的那些殺戮。
衛珉去看了一圈,出來時候已經面泛怒色,
他顯然已經被惡心到了。
衛珉手握一枚小瓶,忍不住厲聲道:“江興,你究竟做了什麽。”
林滢忍不住擡起頭:“這裏面是什麽?”
衛珉深深呼吸一口氣,然後緩緩說道:“有女人頭發,還有,一些手指甲。”
這樣的瓶子,當然并不止一個。
江興面色一片灰白,一雙眼睛裏流轉了狠毒的光芒。
他自然十分惱恨的看着林滢,看着這個俏生生的杏眼女郎。若換做他年輕時,這麽會挑釁自己的女子,他一定想要擰斷林滢的脖子!
當然他現在是殘廢了,也不能将林滢如何了,所以他的目光禁不住落在了自己身強力壯的孫子身上
可江承空有身強力壯的軀殼,卻是個軟弱的人。當一切被發現,江承哪兒還有抵抗的想法?
他身軀輕輕發抖,顫抖着往後靠牆,竟好似站不穩,然後便算抵住了牆,也止不住自己的身軀往下滑。
徐氏面色也是煞白一片,她手腕上有一枚玉镯子,也是水潤剔透,名貴得緊。
成婚時候,公爹給了自己這個镯子,說是江家祖傳之物。
所以徐氏也珍而重之的戴在自己是手腕上,如此招搖,彰顯自己當家主母的身份。
可是現在,徐氏一想到這個镯子是江興遞給自己,她忽而覺得說不出的惡心。
徐氏飛快的摘下來,咚咚兩聲,摘下的玉镯從她手中滑落。
也許徐氏實在是太過于倒黴了,所以才嫁入了江家,到了如此的境地。
想到陳雀的死,林滢注意力也落在了江承身上。她想法還是跟之前一樣,那就是江承是屬于心态不行的人。
如今他們殺人勾當被戳破,江承正是心理最脆弱之際,林滢覺得這時突破江承心理防線,問出事情真相
所以她厲聲問道:“江承,你連殺兩人,究竟是誰指示你殺了陳雀?究竟是誰!”
江承本來失魂落魄的樣兒,可當林滢質問他為何殺了陳雀時,他驀然擡頭,眼底透出了一縷兇光!
衛小郎迅速上前,擋在了林滢面前,他也是怕江承惡獸反撲,傷了林滢。
之前江承失魂落魄的樣子顯得十分可憐,仿佛他也有些令人值得同情之處。仿佛讓人忘記了,他是一個窮兇極惡,連殺兩個無辜女子的可怕男人。
可是現在,江承兇性展露出來,仿佛才顯露出他是如何殺人的。
不過江承舉止卻是出人意料。
他撲向的卻并不是林滢,而是躺在床上的江興。
一條鐵鏈死死的纏住了江興的脖子,讓江興一張惡毒的老臉憋得通紅,竟好似喘不過氣來了。
江興奮力掙紮,卻好似一點兒用都沒有。
這條鐵鏈甚至是江興打着江承讓他準備的,不過江興卻絕對沒有想到,這會用在自己的身上。
在做這些事情時,江興腦海裏浮起了一道身影。他想起了那個人,而那人是他此生最為重要的心靈寄托。
小時候,父親将自己送給祖父。他被江興打得頭破血流,不願意服侍了,于是向着父親哭訴。可江铉呢,他給兒子上過藥,可卻并未松口,打發他繼續服侍祖父。
因為如果換下人侍候,誰知曉會不會走漏風聲,讓別人知曉他們江家有個殺人如麻的連環殺手。
于是他知道,父親是不會保護他了。
父親甚至喃喃暗示:“若他死了,那倒是好了。”
仿佛盼望他殺了祖父,一了百了。
可他不敢,他不敢呀!
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寄托并不是父親,而是另外一個人。那人對他很好,很好——
可那一日,那人卻讓自己去死。
那人嗓音卻如冰雪般的冷靜:“你殺了陳雀,就去殺了江興,然後自盡。如此一來,我也會覺得你是個有勇氣的人。若你不願,那便不要怪我沒有給你機會。如此一來,我便會自己動手,親自解決。”
然後那人伸手,拍拍他的肩頭,說道:“若你肯自己去死,那麽我便會看得起你一次。”
就仿佛他吩咐江承去死,還是江承受了莫大的恩賜,值得感激一樣。
這一切使得江承身軀輕輕發抖,他覺得恐懼,他更覺得冷。
他不想死啊!真的不想死啊!
那人如此吩咐,讓自己去死,哪怕自己對他千依百順,言聽計從,竟也生出懼意。
他第一次沒有聽從那人吩咐。
那日他回到家,父親也呵斥了他,仿佛自己做錯了什麽事。
唯一能聽他講話,盼望他活着的,也只有江興這個惡毒祖父了。
他含糊不清說了自己殺了陳雀的事,江興卻聽得兩眼發光,然後稱贊他是做大事的人,這樣子沒有錯。
之後,便是江興為他出謀劃策,怎樣準備殺人所需種種,又去哪兒尋覓獵物。
這不是江興第一次教唆自己的孫子了,可是從前江承并沒有聽。然而他從前雖然拒絕了,可那些話卻未必沒到心裏面。他的心裏,其實終究是将這些話聽進去一些了。
只要殺了韓月蓉,這些事情就會被引導去十四年前。
然後,沒有人知曉這是江承下的手。
這一切都是這般順理成章。
而江興呢,他也喜歡滿城議論自己當年風光事。
可是現在,江承發覺自己錯了。
錯了,真的錯了!祖父根本沒辦法解決問題,他,他只是個沒用的殘廢。
其實自己一開始就該聽那個人的話,依順他的意見,聽從他的吩咐。他早該殺了江興,然後自盡,說不定那人會高看自己一眼。
啊,他早就應該如此!
江興已經雙眼通紅!
他收緊了自己手,江興身軀這樣扭來扭去。江興聽到了咯咯聲音,那時自己頸下軟骨被勒斷的聲音。
呼吸不暢的痛苦傳來,江興痛苦扭曲着。
他殺了很多的妙齡少女,可并不代表他不怕死。相反,其實他十分畏懼死亡,害怕死亡。感受到進入肺部的空氣減少時,江興扭動的身軀透出了絕望。
一股尿騷味傳來,卻是江承在勒江興過程中,使得江興失禁了。
幾個捕快向前按住了江承時,伴随鐵鏈嘩啦啦松開,江興卻已經軟趴趴落下,竟一動不能動。
這個惡毒的老人已經被自己一手調教的兇狠孫兒生生勒斃。死去的江興面頰之上流轉一模古怪的表情,微吐的舌頭仿佛形成一張逗怪嘲笑的臉孔。
江承也好似脫力一樣,安順下來。
他空洞木讷的表情仿佛有某種欺騙性,讓人覺得他已經停止了發瘋。
然而江興好似被另外一個靈魂附身,他驀然握住捕快腰間的刀,銀光一閃,嘩啦抽出來。他砍傷近處一位捕快手臂,下一刻他卻驀然揮刀,向着自己頸項揮去。
一揮刀,卻是血花飛舞,他生生割開自己咽喉,血液噴灑了一地。
只不過這時,江承臉上卻是浮起了一絲奇怪的笑容,宛如解脫般釋然,又似有着一種驕傲。
這幾下驚變發生太快,簡直令人反應不過來。回過神來時,江承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眼珠瞪得大大,唇角卻泛起了一絲笑容。房間之中濃稠的血腥味兒簡直令人作嘔。誰也想不到,居然會有這樣子的變故。
江铉瞧着眼前一幕,半天沒動作。
好一會兒,他才仿佛緩過勁兒來。江铉沒多看被勒斃的江興一眼。他伸出手,摸着江承沾血的臉頰。
江承眼珠子猶自瞪得大大的,他伸出手,替江承合上眼。
林滢回過神來,緩緩說道:“江大人,這麽些年你不但知情不報,還讓江興教壞自己的孩子,可真是枉為人父。”
江铉似笑了一下,笑容裏有着濃濃苦澀。他想起了小時候時,那時候江興受了傷,脾氣不是很好。江铉還是個孩子,見到母親離開時候,只覺得害怕。
他只說娘,娘,你不要走。他還想說你要走,就帶我一起走,只是怕打不敢說出口。可姚紅頭也不會,好似沒聽見一樣,就跑到了雨裏。那時候江铉就知道親娘不要他了。
江興雖然脾氣暴躁,但是總歸把他養大,還給他謀了一份前程,他自然覺得自己并不能出賣他。
其實他長大了,自然也明白了,知道姚紅那時候抛下自己走是沒法子的事。自己畢竟姓江,哪個女人能把孩子從丈夫家裏帶走。更不必說,江興那時候已經不行,他自然不會放過江承這個唯一的兒子。
但小時候留下的印象卻十分深刻,更不必說江興還是個善于挑撥離間的高手。
他搖晃着自己親兒子,尖聲說道:“那女人要舍了我們父子走了,也不要你了,撇了你不管了。女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還不是親爹來養你?咱們才是親父子。”
其實他內心深處充滿了對江興的厭惡,恨不得這個爹早死。然而惡人居然長壽,江興都癱了,竟一天天茍着,始終不死。
他也厭倦了,又不放心別人侍候,就讓年幼的江承代自己侍候。
就像當年母親一腳踏入雨裏,沒看流淚的兒子一樣。只不過姚紅那時候或許還有幾分迫不得已,可他卻是逃避這一切。
他長大了,比當年走入雨中的母親更無情。
那麽現在發生這一切,豈不是早就在意料之中?
林滢的嗓音繼續在他耳邊響起:“江大人,如今我只想知曉,江承為什麽要殺陳雀?他臨死前殺了自己祖父,分明是為了維護誰。他第一次殺人,必定是他自己主意。只是他跟陳雀無冤無仇,原本不必做這樣的事的。”
江铉搖搖頭,終究還是輕輕的吐了一口氣:“他自然是為了我。這孩子被祖父毆打欺淩,故而更加親近于我。陳雀尖酸刻薄,四處說我是非。他從蓉兒口中得知,自然是怒不可遏。”
“其實,那不過是個小姑娘胡言亂語,不必十分當真的。可承兒自幼悶在家裏,不是很懂這些人情世故。他覺得雀小姐面目可憎,罪無可赦。無論你信,還是不信,我并沒有教唆他。甚至他做出這種事情,我還狠狠呵斥過他,罵了他一頓。”
“可他受我責罵,反而更依順父親的話,于是出手殺了韓月蓉,要了那可憐女孩子的性命。”
林滢聽得眼皮跳跳,她就是那種是嗎,我不信的心情。
現在江铉輕輕開脫,仿佛這些就是事情的真相。不過林滢卻覺得事情不可能就這麽簡單。
此刻別人聽了也不信,不過他們不信,是覺得江铉為自己開脫,洗脫自己教唆之罪。甚至當年江興殺人之死,說不定也有江铉的摻和。
現在江铉把自己洗成一朵清清白白的白蓮花,說自己只是代隐父罪,并無摻和,看着很像是為自己開脫。
不過林滢的不信,跟別人不一樣。
她不信江承殺人的理由是因為陳雀出言不遜。
殺人的兇手是江承,但林滢總覺得這件事情不會這樣簡單。
她心裏其實已經有了一個懷疑,只是如今并不好将這個懷疑宣之于口。
只不過如今江興、江承已死,已經是死無對證。江铉非要這麽說,林滢自然也并無法辦法反駁。
比起江承,江铉這個父親可就沉靜許多,縱然驟逢驚變,亦是回答得滴水不漏。林滢覺得他話雖不多,卻顯心機頗深。
如今也只好先将江铉下獄了事。
這時楊沖得了消息,亦匆匆趕來,特意來接自己妹子。
眼見楊蕊安然無恙,楊沖面上一抹複雜一閃而沒。他向林滢到了謝,便要伸手拉着楊蕊。
豈料楊蕊輕輕叫了一聲,伸手将林滢抱住。
本來楊蕊被擄案子已經完結,可此刻林滢心裏卻禁不住咯噔了一聲,隐隐覺得有些不對。
故而林滢不由得說道:“楊公子,令妹被人擄走,又被囚禁半日,于是受了極大的驚吓。若不好生調理,只恐怕會損其心神,傷其精神。我略通醫術,不若讓我安撫寬慰一番,待她心情平複,再送她回去可好?”
楊沖似乎有些不願意,可他終究眼神複雜應了下來。
等離開了江家,衛珉雇了輛馬車,送林滢和楊蕊先去陳家。
到了馬車之上,林滢方才開口詢問:“蕊小姐必定是另有心事,不單單是驚魂未定。那麽事到如今,可否告訴我,你不願意随兄長回家,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楊蕊似微微一怔。
林滢緩緩說道:“方才旁人見到你如此情态,只會覺得你受驚過度,故而仿佛連兄長也不認得了,如此惶恐難安。可我瞧在眼裏,卻不以為然。“
作者有話說:
雖然最近幾張劇情很兇殘,但還是要祝大家大年初一,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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