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古怪的婚禮
古怪的婚禮
(1)
司儀兼主持人姓劉,主持婚禮十來年,什麽樣的夫妻沒有見過,見過相差二十幾歲,老哥改口叫老弟爸爸的,見過新娘忽然扯頭花說不結婚的,見過婚鬧最後兩邊打起來的,甚至還見過搶婚的。婚禮嘛,大多數人也就指着這一場熱鬧一輩子了,司儀走南闖北的,什麽樣的場子都能熱絡起來,什麽樣的話都能圓回來。
不過今天這種婚禮,饒是他走南闖北見識多,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要不是還得繼續流程,他真想拍着桌子把那些碗碟都給掀翻了——這叫什麽婚禮?這叫個屁的婚禮?
新娘孟思長相并不優秀,氣質倒是挺好的,就是沒什麽表情,也看不出高興還是不高興,像是事不關己一樣。新郎顧岳麟倒是真的一表人才,就是脖子上帶着黑色紋身,耳朵上還有明顯的耳洞,氣質像極了不良少年。兩個人從上到下沒一處配得上的,連漂亮話的郎才女貌說出來也跟笑話似的。
“非常感謝新娘的發言,能看出新娘新郎之間的感情可以說是非常深厚……”司儀面對着底下為數不多的幾桌老年人那嚴肅沉痛的表情,背後冷汗都快冒出來了,“下面我們有請雙方新人的父親發言。”
如果說新郎新娘問題也只是局限在看起來不是很配這麽簡單,那更讓司儀頭疼的就是臺下劍拔弩張的兩家親家。親家之間有矛盾也不算什麽新鮮事,哪一家不是家長裏短的一地雞毛,不過這個連大喜的日子都相互把不對付擺臉上的也是頭一遭。新郎顧岳麟的父母名氣不小,父親顧家棟從政多年,家底深厚,母親羅婉因則是市話劇團當家花旦,雖然是現在已經過了五十,依舊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兩人肉眼可見對自己普通的兒媳婦相當不滿意,表情從婚宴開始就沒有好看過。按照道理這種門不當戶不對的婚禮,新郎家傲慢新娘家就應該謹小慎微,但是新娘孟思的父親孟金寶和母親王帆表情也是一個比一個的難看,孟金寶是某大型企業的車間主任,性格強勢,脾氣暴躁,後來因為喝酒誤事被工廠辭退,轉頭找人托關系成了一個保安,脾氣倒是越發大。王帆年輕時候是廠裏的書記,能力強又心氣高傲,無奈遇到了這個丈夫,半生也是被拖累得挺慘,所幸女兒孟思還算乖巧,王帆就一門心思撲在女兒身上,溺愛和控制欲難以抑制。對冷言冷語的親家,她從一開始使勁熱絡,到現在已經沒有任何讨好的心思,甚至就在昨天還再三詢問孟思究竟是不是要結婚。
眼下坐在主桌唯一和司儀還算同一陣線的可能就是新郎的哥哥顧岳麒,年少有為的顧副教授從開席就在努力打圓場,維持着搖搖欲墜的喜慶氛圍,要不是受限于場合司儀恨不得給他磕一個。
嚴肅高大的中年男人在座位上站起來,并沒有上臺的打算。他接過話筒,打量着臺上的兒子與兒媳婦,話筒裏傳出一聲嘆氣:“路是你們自己選的,我們這些老人沒什麽好說的,希望你們好好過吧。”
顧家棟說完就坐下,在場人甚至連反應鼓掌的時間都沒有,場面瞬間冷了下來。有些尴尬的司儀只能把話筒又遞給了孟金寶,比起西裝革履的顧家棟,孟金寶本就年紀大,加上抽煙喝酒,顯得更為頹廢蒼老。比起顧家棟孟金寶的不耐煩更為明顯:“我,沒什麽好說的,大家吃好喝好。”
兩邊的父親賭氣一樣比着誰說話更短,孟金寶的妻子王帆用力拽了拽他的衣角,咬牙切齒地小聲嘀咕:“孩子結婚,你說什麽鬼話?”
“拉倒吧,誰家結婚這樣?”孟金寶瞪了一眼坐在另一側的親家,嘴裏罵罵咧咧,“不知道還以為我家占了多大便宜呢,擺着那張臉不知道給誰看的。”
王帆使勁拽了拽孟金寶,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可閉嘴吧你!”
羅婉因扶着肩上的披風,耽了一眼坐在側面的親家,拽了拽顧家棟的衣角,聲音輕柔溫和:“好歹是小麟的婚禮……”
顧家棟看都不看孟金寶:“婚禮怎麽了?他為什麽結婚他自己比誰都清楚,拿自己的未來當兒戲,難怪都二十幾了還是這個德行。”
一旁的顧岳麒看着要吵起來,連忙端起酒杯幹笑:“叔叔阿姨,今天可是大喜日子,咱們都高興點。這一杯我敬叔叔,也希望弟弟弟妹以後生活美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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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還是晚輩。孟金寶哼了一聲,臉上神色稍微緩和了一些,好歹是端起酒杯勉強喝了一小口:“生活美滿我們可沒指望,就想着別欺負我家姑娘就好。”
羅婉因被說得臉上也有些挂不住了,嗔怒地瞥了一眼孟金寶:“親家這話說得,像是我家孩子非要欺負你家女兒似的。我家小麟哪裏得罪你們了?你們看他處處都不好,我們也沒數落你家女兒不是啊。”
王帆聽到這話也有些不樂意了:“我家姑娘有什麽不是?睡到中午差點錯過自己婚禮的也不是我家姑娘,昨天晚上還在酒吧玩到半夜的也不是我家姑娘。”
這話可能是戳到了顧家棟的痛處,他冷硬的表情上透出幾分惱羞成怒的扭曲:“……就不是一路人,這爛攤子以後他自己收拾。”
主桌離新人最近,主桌上的劍拔弩張孟思自然是看在眼裏,婚紗是租賃的,不是很合身,半個月之前匆忙發了請帖,一共也就請了五六桌,難為還找了婚慶公司。按照道理來說,顧家棟的兒子絕不可能婚禮這樣随便,但是兩家人結婚前一天還在争吵,從一開始吵三大金吵房子吵裝修到最後幾乎相看兩厭,只是在不停争執,雙方如同多年的仇人一樣厭惡彼此。
最終還能坐在這裏,大約已經是極為忍耐的後果了。
顧岳麟站在臺上有點牙咬切齒的意思,憋了好一會,最後還是憋不住想要沖下臺,孟思擡手稍微擋住他。兩人還很陌生,說話都透着客氣疏遠:“我來,你去那邊敬酒。”
顧岳麟樂得不去管這一地雞毛,他撓了撓耳洞,生澀地答應了一句:“哦。”
孟思端着酒,努力憋出笑容走向主桌:“叔叔阿姨,吃得還好嗎?”
顧家棟沒什麽反應,倒是羅婉因看到孟思走過來主動站起來:“小思,辛苦啦,等會帶着小麟去跟第三桌敬一杯。那是顧叔叔的老同事,你讓小麟态度好一些。”
孟思點點頭答應了一聲,轉頭看了看桌上幾乎沒動的菜,到底還是沒說話。孟金寶今天卻像吃了槍藥一樣:“叫你找個年輕的,還沒結婚了就跟人家老媽子似的。”
孟金寶發難,顧家棟本來就窩了一肚子火,這下就像被點燃了一樣,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眼睛瞪得圓圓的看着孟金寶:“你怎麽說話呢!”
這下別說孟思,羅婉因都被吓了一跳,不遠處的一桌也往這邊偷偷看過來,主持人在臺上趕快地大聲抽獎,對着音響師使眼色讓他把背景音樂開大一些。
孟金寶一看到顧家棟擺着領導派頭,也是一肚子火。孟思一看自己父親要起身,趕緊插到兩人中間,對着自己父親皺眉:“爸,你注意點場合,現在客人們都還在呢。”
這話讓孟金寶回過神來,他左右看看,小聲罵罵咧咧又坐回原位,羅婉因也是一臉不悅,把酒杯放在桌上不去看孟思了。只有顧岳麒略有些擔憂地看着孟思,最後還是忍不住出聲打了個圓場:“弟妹,我弟在那邊敬酒呢,你也去那邊跟他一起吧。”
孟思朝顧岳麒感激地笑了笑,舉起酒杯正打算離開,沒想到孟金寶在背後忽然喊住她:“孟思!”
即使已經過了三十歲,孟思還是本能地一哆嗦,她轉過頭,孟金寶坐在位置上表情嚴肅,神态裏混雜着傲慢與嫌棄:“你真的讓人很失望,孟思。”
孟思感覺到一陣胸悶眩暈,但是表情上也只是微微點點頭,示意自己已經聽到了。然後她就轉過身,朝着顧岳麟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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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大約晚上八點左右結束,在門口送走最後一家來賓,也就是孟思的父母之後,孟思和顧岳麟相互看了一眼,都沒有說什麽話。夜風吹過,孟思穿着婚紗打了個哆嗦:“我等會打車回去,婚紗我明天下班去還。”
顧岳麟還在摸自己的耳垂,他習慣帶着耳釘,一整天都沒有戴上耳釘讓他很是不安:“嗯,我去上課,今天不回去,明天住學校。”
孟思沒有什麽反應,只是點點頭:“好。”
兩相沉默一會,顧岳麟低下頭,略微有點煩躁地啧了一聲:“那邊多了一些喜糖,我不想送給同學,你要不要帶去幼兒園。”
“那我帶去分給孩子,我把包裝拆了,就說是表現好的禮物。”
這下兩人徹底沒有話可說,顧岳麟撓了撓頭發:“我去騎車,走了。”
孟思點點頭,看着顧岳麟高大的背影,她忽然小聲說:“你們家,覺得和我結婚,是一件很羞恥的事情嗎?”
顧岳麟背影一頓,沒有回頭,徑直就走了。孟思一個人站在夜風中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地下車庫的入口處,抱着手臂呼出一口白氣,擡頭看着天上開始落下的雪花:“第一場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