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孟老師！孟老師！我也想要吃糖！”孟思背上陡然多了幾十斤的分量，她一個踉跄扶住地板，轉頭無奈地給了小孩子一個栗子，“小壞蛋，你媽媽早上發消息給老師才說的，你最近在咳嗽，不能吃甜的。怎麽能忍不住跟老師要糖吃呢？”

“嗯，嗯，可是我覺得我好多了，我已經不咳嗽了。”大概是說着話就想要咳嗽了，小孩臉憋得通紅，聲音都扭曲起來。

孟思把他抱起來放在地上：“你的糖老師放在抽屜裏，明天再給你，要是你乖乖忍到明天，老師就多給你一塊巧克力。”

小孩轉着眼睛思考半天，似乎覺得是個劃算買賣：“好，那，那老師你要跟我拉鈎。”

孟思點點頭，小拇指勾住了小孩子軟乎乎的小手：“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好了，快點去那邊抄數字，等會音樂課之前老師要檢查。”

得到了承諾，小孩子歡天喜地地跑開了，最後那句抄數字大概是一點也沒聽見。

孟思應付完這個孩子，直起腰給自己揉了揉酸疼的背脊——幼兒園老師跟孩子說話大多要弓着身子，由此腰酸背痛和咽炎嗓子痛一樣成了常見職業病，她輕輕在自己腰上錘了兩下，打開身上挂着的小蜜蜂：“好了好了，小朋友快點回到位置上，音樂課開始前要把數字1234抄十遍，我看哪個小朋友完不成，老師要批評他啦。”

“老師我鉛筆斷了！”“老師張嘉欣把我的橡皮吃掉了！”“老師我要尿尿！”“老師我，我的字帖被劉晏撕壞了！”“我沒有撕壞你的字帖，是你自己撕壞的！”

二十個小朋友鬧騰出五百只青蛙的架勢，饒是孟思已經習慣，還是忍不住在喧嘩吵鬧中深深嘆了一口氣。教室前面挂了一個小鈴铛，聲音挺大的。這是孟思從自己老師那邊學的小辦法，小孩子吵起來都是一個吵一個，得先鎮住場子再逐個解決那些奇奇怪怪的問題：“老師按鈴了！全部都安靜！”

訓練了半年多，小孩子跟小動物似的，對鈴聲已經有了天然反應，馬上各自跑回座位，孟思扶起一個摔倒的小孩子給她拍了拍膝蓋：“好了，有問題的老師告訴你們要——”

“舉手！”班長是個紮着馬尾的小姑娘，對于同樣都是中班的同學分外不屑，她仰着頭舉起手，聲音清脆響亮，“孟老師一直教我們，有事要先舉手。”

或許對于成年人來說這樣的稍微有些過于早熟的小孩子并不是那麽可愛，可是對孟思來說無異于是救星天降：“馬娟娟同學說得太好啦！大家聽到沒有呀？如果有事情要找老師，應該——”

“舉手。”這一次聲音多了不少。

孟思拍拍手，把小蜜蜂開得更大一些：“說得好棒呀，我們全班再來一遍，如果有事情找老師，要——”

“舉手！”這一遍總算是全班一起響亮地回答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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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小孩子終于安靜下來，孟思松了一口氣：“好，現在沒有問題的同學就抄寫數字，有問題的舉手，老師一個一個來解決。”

幼兒園老師的生活就是永遠這麽繁瑣混亂，好在孟思不是很讨厭這種繁瑣。她正在幫小孩子削鉛筆，教導主任在門口敲了敲教室門：“孟老師。”

“哎，吳老師。”孟思把鉛筆遞給孩子，卷筆刀放回講臺上，走到教室門口，“吳老師有什麽事情嗎？”

“劉校長找你，你去她辦公室，我幫你看會班。”

孟思自覺最近沒什麽事情，對劉校長怎麽忽然想起她也是只有茫然：“好，那我先去了——大家聽吳老師的話，好好抄數字。”

孟思進辦公室的時候，劉校長正在和梅老師說話，笑得很是高興，大概是在聊梅老師的自媒體賬號的事情，看到孟思進門，嘴角的笑容收斂了不少，梅老師也默契地沒有繼續說話：“孟老師，新婚快樂。”

孟思點點頭，有點拘謹地笑了笑：“謝謝校長。”

“不過幼兒園這幾年你也知道的，老師們都忙，這個婚假，我個人覺得你也三十多了，最近呢天也冷，後面都要寒假了，我看婚假要不你就等寒假吧？”

“寒假我們不是還有一個學習班嗎，校長你之前安排我去的。”

“哦，學習班啊……那個就一個星期，你稍微克服一下？”

孟思沉默了幾秒，眼神從校長并不算真誠的笑容轉到一旁玩手機的梅老師。顧岳麟和她并沒有太多相處，兩個人別說什麽蜜月，連一起出門都沒有過，兩個人的婚姻像是一場兒戲一般的家家酒，也像是一場徒勞無功的報複。她思考了好一會：“劉校長，我先生已經請了假了，我們打算一起去旅行，這件事也不是這幾天才定下來的。”

這話讓劉校長很是不高興，臉立刻挂了下來：“那我反正也跟你說過了，五天連上兩個周末也有九天了。這五天不算工資啊。”

孟思沒有反駁，劉校長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那你回去上課吧。什麽時候休假跟教務那邊說一聲，也不用告訴我了。還得給你找頂班的老師，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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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思把假期請在了下一周，眼下她一邊等着電梯一邊在家長群布置作業。家長有好些是進城務工的農民，沒什麽時間管自己的孩子，孟思還要一個一個單獨私發，确認自己回家的孩子都已經安全到家。

顧岳麟和她的婚房地段優越，位于這個寸土寸金大都市的市中心，旁邊靠着T大的老校區，也正是顧岳麟攻讀研究生的地方。顧岳麟沒有高考，去了國外讀書，孟思至今還不知道他究竟學了什麽，不過兩人之間了解實在太少，也不在乎多這一點。

孟思推開門，出乎意料地聽到電視居然開着，她把外套挂在門口，地暖讓整個屋子都暖烘烘的，不同于她家裏之前用的空調，這種全屋地暖舒适宜人，還不會讓嗓子幹燥。顧岳麟坐在沙發上打游戲，手柄按得飛快。他只穿了一件短袖，應該是剛剛洗過頭，脖子側面一個圖案詭異的紋身上還挂着水珠，耳朵穿着黑色的消炎棒。聽到門口的動靜，他也只是瞥了一眼：“他們明天晚上來。”

孟思把包放回自己的房間，走到廚房打開冰箱看了看，果不其然什麽都沒有：“叔叔阿姨嗎？”

“還有我哥。”

孟思合上冰箱，又打開櫥櫃，裏面只有幾盒速食泡面：“出去吃吧，我定個飯店”

顧岳麟漫不經心地答應一聲，眼神專注地盯着游戲界面：“哦。”

孟思最近覺得自己大概年紀還是有些大了，經常能感覺疲倦與抑郁，帶着一種未來無望的麻木。她把速食拿出來翻了翻口味：“我現在去買菜嗎？還是對付一下？”

顧岳麟對她的話題有些不耐煩了，一邊努力操作手柄一邊咂嘴：“随便。”

孟思對他的态度也沒有什麽反應，她盯着竈臺發呆了一會：“那我去買點菜，在家吃健康點……我下周要出一趟遠門。”

顧岳麟對這句話終于有了些反應，在游戲按了菜單之後他轉過頭：“去哪裏？”

孟思走到門口，重新把外套穿上：“旅行，幼兒園批了一個星期婚假。我想約朋友出去玩玩。”

顧岳麟在背後沒有什麽反應，孟思也沒有回頭看他，自己檢查了一下手機就出門了。

門關上之後，房間裏恢複了安靜，顧岳麟茫然地看了一會手裏的手柄，賭氣一樣把手柄往旁邊一丢，拽着沙發上的抱枕使勁錘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