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初見面

初見面

高檔小區标配就是四通八達的交通和幾乎沒有任何交通成本的購物商區。小區出門右轉就是一個巨大的綜合商區，裏面有一家全球連鎖的大型商場，還有電影院、健身房等等。孟思回想着顧岳麟似乎還在健身，就買了一些牛肉和雞胸肉。同年齡也有些女性依舊在努力健身保持完美的體格和旺盛的精力，但是這其中顯然不包括孟思。她自覺沒有什麽表現欲，同樣也沒有自律的美好品格，目前還能勉為其難地應付充斥着加班瑣事的工作幾乎已經算得上感天動地，最忙的時候大概是即将三十歲的時候，她一度忙到嗓子冒血，整夜整夜地咳嗽睡不着。那段時間她在一個全國甚至都頗有名氣的幼兒園工作，每天都面對着苛責和刁難，自顧自和校長提出轉班也好、對她不斷打電話質問孩子的情況也好，包括給孩子包裏裝攝像頭或者錄音筆。這樣的生活持續了一年半，最後她無奈轉到現在的幼兒園，工資少了不少，上升資源也同樣缺失，好在她每天面對的孩子都要更好管教，家長們即使不懂功課需要更多時間去對接，也大多能好好聽她的話，不會忽然間去校長那邊告狀。

“面包在打折啊……”孟思從試吃的籃子裏挑了一些試了試，在旁邊的籃子裏拿了一塊包起來，“買一塊回去做早飯好了。”

最近半年，孟思才擺脫了驚厥，不過到現在她睡覺依舊很不穩定。在內心來說，換工作對她而言已經是活下去必須的選擇，但是她的父母卻不這樣覺得，之前的幼兒園說起來非常體面，換了之後父親和母親或多或少都有抱怨她對待工作的抗壓能力有限，對自己未來規劃的混沌。很快，父母似乎是意識到了她工作能力的有限，轉而開始抱怨她沒有着落的婚姻。

最終催促還是有了結果，孟思在自己三十二歲前用一場和二十二歲男孩的婚姻，像是報複也像是放棄地回應了父母的催促。孟金寶和王帆最初還算有些驕傲的情緒，但是在看到顧岳麟毫無自覺的婚姻态度和對方家庭的傲慢之後也基本化為了怒氣和失望。這是一場外人耽眼一看也知道不會長久的婚姻，從源頭就有些像個笑話。在孟金寶看起來，戴耳釘說髒話泡夜店的顧岳麟實在不算什麽好東西，而且自己的女婿就跟小娃娃似的，說出去也是很沒面子，況且親家雖然有錢，但是态度明确疏遠，對方家庭的財富基本都不可能屬于孟思。

孟金寶又一次開始厭恨自己的女兒，咬牙切齒地恨着她的不切實際，半夜驚醒都要和王帆抱怨，如果當時沒有離開第一個幼兒園，如果二十八歲那年孟思沒有和她那個體面的本地前男友分手，現在的孟思将如何讓他們揚眉吐氣，成為親戚朋友都會羨慕的一家人。

臨近聖誕節，零食區正好在打折。孟思猶豫了一會，對比了一下打折前後的價格，還是給顧岳麟發了一條信息：“電解水在打折，我買一些好嗎？”

沒想到顧岳麟回得還挺快：“那你等我一會，水比較重，我來提。”

孟思有些意外，她沒想到顧岳麟會這麽回答，打了好幾行字又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删除。最後發出去的話反而是最客氣疏遠的：“好，我在原地等你，麻煩你了。”

發出去之後孟思自己也覺得不太對勁，她嗓子不好，基本連飲料也只能喝熱飲，電解水買回去了也是給顧岳麟喝的，明明是買給他的卻在跟他道謝，怎麽想都覺得古怪。所幸孟思最近也不太和自己作對了，說了就是說了，糊塗點也沒什麽不好，她放下手機，在附近幾個貨架閑逛起來。恰好看到了新年的彩燈在打折，連帶着還有可以挂在牆上的紅襪子，想到等自己旅行回來，幼兒園正好在元旦前要辦一個雙旦聯歡會，她就蹲下身，打算買點小襪子小禮物到時候分給小朋友。

就在她挑揀的時候，背後傳來了腳步聲，孟思恰好選好了小襪子，轉頭看到顧岳麟只穿着一件毛衣站在她面前：“不冷嗎？”

“兩邊都有暖氣。”顧岳麟低頭看着孟思，她臉色從第一次見就不是很好，表情也不多，總是一副有些疲倦的模樣，“……你也可以多鍛煉。”

孟思笑了笑，敷衍地點點頭：“以後有空就鍛煉。”

顧岳麟看着推車裏堆在一起的小襪子：“這些？”

“哦，帶去分給小朋友的。他們家裏可能想不到給他們買禮物，我自己給他們買一點，等元旦再買點奶茶冰淇淋給他們。”

“唉~”顧岳麟笑了起來，他嘴角天然有些微笑唇，笑起來跟貓一樣，“你真是個好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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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思啞然失笑，搖了搖頭：“水在那邊，你看買多少。”

顧岳麟過來還是對的，一升一瓶的電解水正好有12瓶的包裝，孟思自己試了試只能拖着走，顧岳麟倒是直接扛起來放在推車裏：“這裏的推車可以推回家，到時候房門口他們會來收的。”

過度周到的服務讓孟思忍不住感慨了一聲：“那真不錯。”

“嗯。”顧岳麟沉默了一會，跟着孟思後面推車，“剛剛……”

“什麽？”孟思正在挑蘆筍，左右手各拿一根在對比。

“我……之前一直一個人住，我不是不想和你說話，我只是暫時不知道說什麽。”說完，顧岳麟有點尴尬地撓着後頸，“我沒有嫌棄你。我家人也是，他們只是覺得我丢人，不是覺得你丢人。”

孟思一開始還有些茫然，聽完之後輕聲笑了：“你哪裏丢人了，不要亂說話。”轉頭又去選蔬菜了。

顧岳麟答應了一聲，劃着車子又靠近了一些：“我是說，你不要跟我賭氣，拿婚假跟朋友出去玩……對吧？”

孟思把選好的蔬菜抱起來放在推車裏，倒是有些意外地看着顧岳麟：“你怎麽會覺得我在賭氣呢？我只是，我也需要休息，婚假又不能延後，你跟我玩肯定不自在啊。”

顧岳麟看起來心情沒有纾解，反而一副更郁悶的樣子。孟思好奇地看着他，低下頭思考了一會，話鋒一轉：“嗯，其實之前我也有想過，如果有機會一起出去玩也不錯。主要你有時間嗎？跟導師請婚假不是很合适吧？”

“這有什麽？再說老周又不會管我們，最近課少，下周我請三節公共課的假就行。”顧岳麟終于看起來高興了一些，“最近日本有一個設計展，我還挺感興趣……啊，你等我一會。”

孟思接過推車的把手，顧岳麟朝着不遠處一個貨架跑過去，就這麽一小段路，起碼有七八個人回頭看他。他本身長得極其漂亮，身材高大肌肉勻稱，脖子上有一片連高領衣服也遮不住的紋身，戴着兩個雖然不誇張當時極其顯眼的黑色耳釘，怎麽看都是年輕人中最受歡迎的那種玩咖。孟思遠遠看着他大概在櫃臺選些什麽，推着車子慢慢跟上去。

——怎麽會走到一起呢？怎麽就連彼此也不了解就倉促結婚了呢？

她一邊走，一邊陷入了回憶。

·

那是八月下旬的一個雨天，雷暴雨，半座城市都被淹沒在雷聲的轟鳴和暴雨的落地聲中。孟思抱着一個孩子按着門鈴，好一會，一個穿着白背心的老太太才打開門：“你是誰啊？”

孩子大喊了一聲奶奶，對方才似乎從午睡中驚醒，她大聲答應，連忙打開門：“孫孫？孫孫怎麽回來啦？”

孟思把孩子放在地上，擦了擦額頭滾落的雨水：“趙子星奶奶，我是趙子星的老師，我姓孟。雨太大了幼兒園提前放學，這幾天雨停之前都停課，剛剛我們打電話給趙子星媽媽，她跟趙子星爸爸還在飯店裏，家裏只有您一個老人，我們就把孩子直接送過來了。”

老人聽完，一改剛剛的疏遠，笑得樂呵起來，拽住自己孫子的手：“哎哎，謝謝老師！孫孫，快謝謝老師！”

“謝謝孟老師。”趙子星是梅老師班上的學生，和孟思不是很熟悉，說話也就有點腼腆。

“老師您進來休息一下吧！”老人看孟思全身都濕透了，趕緊拽住她。

孟思連忙拒絕：“不了不了，等會水更大更難走。等會您先帶趙子星換衣服，別感冒了，我也得快點回去了。”

老人聽了也不好多做挽留：“哎哎，那真謝謝老師了。”

從趙子星家出來，雨勢更大，雨水已經透過傘面落在孟思的頭上，她渾身上下都濕透了，想要擦擦眼鏡衣服都已經可以擰出水了。這樣的天氣除了極少數人，馬路上空空如也，打車軟件倒是全部都在排隊。她走到地鐵的時候就看到工作人員在貼暫停通行的标志，地鐵已經暫時停運了，只能過了橋去坐公交。

忽然，黑雲翻滾之下，一道閃電吓得她猝然擡起頭，卻看到屋頂隐約站着一個人影。

雨還在連綿不斷地下着，這個天氣連看熱鬧的人都沒有，孟思仰望着那七八層樓高的破舊辦公樓，她似乎感覺那個人也在高處看着她，站得離圍欄那麽近。

短暫的猶豫後，她繞過護欄，跑進了大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