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沖動的決定
沖動的決定
大樓門口的保安室鎖着門,裏面空調倒是還響,孟思敲了幾下門也沒聽到回應,最後咬着牙自己先坐電梯去了頂樓。電梯間邊上就是通往頂樓的隔間,平時裏應該是鎖着門的,現在門卻虛掩着。孟思才想靠近看看究竟,沒想到一陣風刮過,直接把門吹得撞在牆上。她的視線直接撞上了坐在護欄上的人,那個黑影就坐在風雨飄搖的樓房邊上,似乎也看見了孟思,原本悠哉翹着的腳停了下來。
孟思猶豫了一會,剛剛撐開傘打算走出去。沒想到就在走到露臺的瞬間,巨大的風勢直接把她的傘吹得翻折過來,連着人也撞在了門板上。她好不容易才把傘收起來,狼狽不堪地用手揉了揉被打歪的眼鏡。那個坐在邊緣的人似乎笑了起來,擱着雨幕都能感覺肩膀在抖動。
好惡劣的人,孟思忍不住腹诽。
傘是打不開了,頂樓的雨比街道上還要誇張,幾乎完全是斜着打在人身上。孟思猶豫了一會,把自己的傘放在門邊:“你在這邊幹什麽?下雨了,快點進來吧。”
那個人翹着腳:“我知道在下雨,我就在看雨。”
孟思扶着眼鏡眼睛都快眯成一條線了,欲言又止了好一會,小聲嘀咕起來:“……有什麽好看的啊?能看到什麽啊?”她說完,扶着門有點踉跄地朝那個人招招手,“你就是要看雨你也進來看,旁白有觀景咖啡,我去給你買一杯吧?你在那邊看得更清楚。”
那個人搖了搖頭,沒有說話,頂樓風很大,他雙手沒有緊緊扶住圍欄,又坐在高處,看得孟思膽戰心驚。孟思猶豫了一會,朝那個人走近了一些:“雨太大了,再淋要感冒了,老師帶你下樓吧?”
那個人沒有伸手,卻似乎有了點興趣:“你是老師?什麽老師?”
“幼兒園老師。”
那邊答應了一聲,接着笑了起來:“幼兒園啊?那老師你是教小朋友的咯?”
“嗯,基本上都是三到六歲。”
那個人倒沒有什麽身處危險邊緣的自覺,反而聊起來家常一樣随性所欲地感慨:“三到六歲啊……啥也不懂吧?”
“也不能這麽說,成年人懂的他們都懂,只是沒有我們這麽熟練。”
那個人語氣頹喪又極端:“小孩子嘛,不就跟小動物差不多嗎?父母說什麽他們就只能做什麽,要不然就一直哭,要吃的要喝的,這個工作有什麽意思?你不覺得無聊嗎?”
“不會無聊的。”孟思認真地搖搖頭,她攏着手擋住眼前的雨霧,“他們雖然年紀小,很多事情也很麻煩,但是他們從來都不簡單,哭也好笑也好,孩子這樣做的理由比一般人想象中複雜很多。他們……不是你所說的小動物,再過十幾年他們也是和你一樣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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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沉默了,過了一會發出一聲嗤笑:“認真的?小孩子麻煩死了……”
“小孩子麻煩是因為人本來就麻煩,我們都是比一般動物麻煩得多的生物,我們要尊嚴,要希望,要承諾,要未來……沒有什麽動物要得比我們更多。”孟思望向那個人,“如果人本身不麻煩的話,你怎麽會這個天氣自己坐在這裏看雨呢?”
那個人不說話了,雖然依舊看不清樣貌,但是孟思本能地感覺到他在看着自己。她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語氣溫和一些:“下來吧?我買奶茶給你喝。”
那個人沉默了一會,朝着孟思的方向伸出手:“……你拉我下來吧。”
對方看起來比自己高大,要是拉住手的一瞬間對方把她拽下樓,那基本死者就會從一個變成兩個。孟思猶豫了一會,朝着那個人伸出手,在抓住的一瞬間她猛地向後一拉,沒想到那個人大概是腿坐久了有些麻木,被拽得一下跪在地上,連帶着孟思也摔倒在地,屁股砸在地上發出一聲哀鳴。
“嗚……”
“你拉人都拉不穩嗎?”那個人膝蓋撞在地上,也是疼得不清,坐在水裏自己抱着膝蓋直吸氣。
自己剛剛的想法大概是想厚了,對方真的只是想讓她拉一把。孟思自己揉着腿,也有些小心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能站起來嘛?”
對方扶着膝蓋站起來,望着同樣狼狽不堪的孟思:“不是要請我喝奶茶嗎?走吧。”
孟思扶着自己的一把老腰,看着人沒事心情放松了不少:“啊?真要我請啊?”
走到房檐下,孟思才能大概看到對方的外貌,看起來年紀不大,是那種很出挑的學生長相。她隐約回憶起來樓下入口處好像寫什麽什麽T大創新創業園,大概對方的身份還真的是大學生。對方表情一臉地理所當然:“不然呢?不是你說的嗎?”
孟思看着外面的雨,擰了一把短袖,擠出來不少水,最後只能自認倒黴一樣嘆了一口氣:“怎麽今天就跟回不去一樣呢……好吧好吧,那我們先下去吧。”
安靜的樓梯間裏只有兩人一前一後的腳步聲,就這麽一會功夫電梯居然也停了。孟思舉着手機當電筒慢慢往下走,那個學生則跟在她後面。就這樣沉默地走了三層樓:“哎,你……結婚了嗎?”
孟思沒想太多,只當對方随口一問:“沒有沒有,怎麽了?你父母家庭給你造成什麽負擔了嗎?你看起來還小,家裏沒必要現場催啊。”
“那你願意跟我試試看嗎?”
孟思差點一步踩空,馬上扶住扶手,轉頭看着年輕人,一臉見了鬼的表情:“啊?”
“你願意跟我試試看嗎?”對方低下頭思考了很久,極其認真地重複了一遍這句話,而後又補充了一句,“談談什麽……之類。”
一瞬間,孟思腦海中翻騰過很多想法,她想笑,又有些無語,她想要問問對方腦子到底有沒有問題。她想到了自己的家人,想到了父母無休止的催促,失望的眼神,想到他們局促地坐在親戚中間,那種背負原罪一般的羞愧。她又想到了自己并不成功的事業,茫然的目标和幾乎一事無成的人生。
——對方在開玩笑嗎?孟思不确定。
“好啊。”她笑了笑,就跟答應一杯奶茶一樣答應了下來,接着轉過頭,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繼續往下走。
玩笑,傷害,後悔,什麽其實都可以,她循規蹈矩地生活,本本分分地工作,最終得到的結果也未見得好看。心髒遲緩又不情不願地跳動着,她小幅度錘了兩下胸口,把那種沉悶的感覺試圖壓下去。最多怎麽樣呢?被傷害被騙或者更糟糕?也可能一切都像随便一句玩笑一樣一筆帶過,不會給死水一樣的生活帶來任何不同?
什麽都可以。
她一步一步往下走着,心裏默默對自己重複,只要不是這樣,什麽都可以,只要不是現在,什麽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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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自己完全處于沒有考慮任何事情的狀态啊!
孟思對着回憶裏沉溺于仿佛青春叛逆期的自己深感無奈,推着車在一旁等着顧岳麟,腦子早就神游天外去了。答應結婚的時候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到底心多大才會做出這種奇葩的決定啊?雖然說對自己人生的勤勤懇懇和并不對等的回報抱有些許不滿,但是也沒必要一下從一個極端跑到另一個極端吧?
孟思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內心加深了對自己的不信任與鄙視。
“拿到了!啧,剛剛又有人要我微信,煩死了。”顧岳麟把一盒剛剛出爐的烤火雞腿放在推車裏。
孟思手撐着下巴,腳踩在推車下面小幅度晃着:“人家也是看你好看,也不用這麽不耐煩啦。”
“屁,現在這種滿大街都是,舉個手機都快怼你臉上了,鬼知道她要發到哪裏去。”顧岳麟顯然還不是很高興,“我他媽跟她說我結婚了,她還在那邊叫,嘴裏不幹不淨的。”
孟思看着他只覺得好笑:“你這個口頭禪能改也還是要改改,要是我學生我要扣你小紅花了。”
顧岳麟大概是家裏保護得好,又沒有在需要的時候給予正确教導,心智比他年紀看起來更小,孟思時常覺得他可能還沒過叛逆期:“嘴裏幹淨他媽的心裏不一定幹淨。”
叛逆期的孩子順毛捋,孟思這一套算老本行,四兩撥千斤随性又流暢:“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是能嘴上幹淨心裏也幹淨不是更好。又不是選擇題你非得髒一個啊?”車裏多了好幾樣聖誕節相關的東西,孟思翻了翻,“我剛剛看到有小盆栽,你想養嗎?”
“我想養狗。”顧岳麟對植物興致缺缺,“那些草有什麽意思。”
“養狗還要遛狗呢……如果你晨跑願意順便遛狗我們就可以養。”孟思沒有問顧岳麟為什麽養狗,也沒有反駁或者贊成,就跟大多數話題一樣,到了她嘴裏的事情好像永遠會變得不過如此一般輕巧又無聊,“如果要養你想養什麽品種?”
怎麽會忽然說出結婚呢?顧岳麟從旁邊拿了一盒芝士丢進推車,真的是反抗父母嗎?他有些迷茫。
“哎,你怎麽會答應跟我結婚啊?”顧岳麟借着拿東西的當口,不經意地問了一句,就跟所有日常話題一樣漫不經心,語氣也刻意地放得随便,“果然到了三十歲着急了吧?”
孟思也沒有生氣,歪着頭想了想:“肯定有着急的成分,不過還有更重要的是,感覺你很好吧。”
顧岳麟話被賭在喉嚨,好一會幹笑了幾聲,自己揉了揉耳垂:“感覺?感覺靠譜嗎?”
“不靠譜。”孟思已經蹲在地上研究狗糧了,“但是要是感覺也沒有就更不靠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