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章

第 9 章

兩人走了十餘天,眼見着很快就要離開汴京了,只要過了城門口便相對安全些。

雖然那天晚上玉落已經親眼看到了韓刻将軍和“韓家公子”的屍首,但大半月過去了,朝廷一直沒有把這件事公諸于衆,時間久了将軍府的那一夜仿佛成了鬼話,飄傳與百姓口中。玉落心裏很不踏實,不知道韓子過的假死是否已經瞞天過海。可他又無法打聽到朝廷的動靜,此刻的寧靜讓玉落如鲠在喉。

“韓公子,那天晚上救你的黑衣人,你可認識?”玉落加快了腳步和韓子過并行。

韓子過斜眼看了下玉落,不置可否。

蕭涉是錦衣衛的指揮同知,從小師從父親,和韓家關系甚近,這次被抄家想必他也是早就知曉的。父親位高權重,抄家的判罰由皇帝直接下達,沒有經過大理寺。密旨下來到執行中間隔了半個月,父親對此完全知情卻不曾想避難,而滅門之後這麽久官方也沒有通報韓刻大将軍的死訊。韓子過猜想有人沒想到父親敢真死,所以慌了。

失去左膀右臂的昏君此刻一定正焦頭爛額,不然十幾天過去了了,卻還詐病不敢上朝平息衆怒。若要說時機,眼下趁着內憂外患奪權就是最好時機。可既然父親是接到密旨後才和禹政王确定奪權的時間,想必是做好了充分考量,想要天下百姓能夠平穩過渡到新政權。

玉落仍是不厭其煩地追問,“那黑衣人是不是朝廷的人?他既救了你,能不能讓他打聽一下,你被人頂包的事情有沒有敗露?”

“不用你操心。”韓子過心想,既然父親早已接到皇帝的密旨并決定暗度陳倉,想必已經安排好了內應幫助蒙混過關。

可落入玉落耳裏,這撇清關系的話聽着冷漠。

韓子過看了一眼玉落,看人似乎不太開心,以為他怕了,“一旦有危險你就跑,朝廷要抓的是我,不會為難于你。”已經牽連太多無辜的人了。只是韓子過很好奇,他當時不在将軍府?難道父親只是利用三郎把自己氣走?“那日你已經離開将軍府了嗎?”

“将軍連夜讓我走的,我剛一離開就…”回想那夜手起刀落,一劍封喉,玉落強忍心酸卻紅了鼻尖。

這回答打破了韓子過的猜想,三郎并沒有在自己走後就離開将軍府,甚至到了最後父親都舍不得讓他一同赴死,“你與我爹真的...” 父親沒回答的問題現在他仍想從三郎口中求證。

若說不是,該怎麽解釋他被留在将軍府的原因?該怎麽解釋将軍最後為什麽放他走?“是或不是,韓公子心裏不清楚嗎?又何必多此一問?”正如我是南風館的男伶還是汴京鬧市的小乞丐都不重要,因為當我離開以後,我只希望你的心裏幹幹淨淨,不留一絲悲傷。

玉落不同于以往的安靜落入韓子過眼裏卻成了對父親的思念。

夜裏安頓好韓子過後,玉落又一如既往地跑到櫃臺找掌櫃換柴房,但由于他們已經遠離汴京的繁華地段,那些生意慘淡的店家也開始變得越來越計較。

兩人僵持了好久,掌櫃的生氣地甩下一句,“柴房是沒有的,愛住不住。”

玉落心疼銀子,出了城門以後路途會更艱辛,花銀子的地方也還有很多。于是他決定自己出去随便找個地方窩一晚算了。讓掌櫃退了房,他從包袱裏拿了幾件衣服出來,便朝韓子過房間走去。

等門開了以後,玉落一聲不吭徑直往裏走。韓子過大為驚訝,剛想質問就被打斷,“東西別總擱我屋裏礙事,我明早來取。”說畢放下東西頭也不回地走了。

關上門韓子過靠在門後細聽外面的腳步聲,他沒有回房,去哪裏了?

玉落把貴重的東西放到韓子過房間後便一個人走出了客棧。現在地處偏僻,也不知道附近有沒有什麽荒廢的人家或者破廟可以呆上一晚。剛剛一路走來,也沒趁天色還早留意一下,現在四下烏漆麻黑要找起來可就困難了。

天氣愈發寒涼,穿透衣衫的秋風正鼓德獵獵作響。

漫無邊際的黑暗仿佛一個巨大的鐘罩,玉落獨自站在裏面有一種幽閉的恐懼。偶爾耳邊傳來的沙沙聲還是會時不時給他吓一跳,“老鼠或者野兔罷了,不要自己吓自己。”玉落一邊給自己壯膽,一邊抱怨怎麽人越長大膽子反而越來越小了。

正在饑寒交迫之時,他突然看到了不遠處有一個廢棄的牛棚,興高采烈地狂奔了過去,往裏走了幾步又覺得不太安全,滿懷失望地退了出來。

附近應該還能再轉一轉,有牛棚就會有人家。

果然皇天不負有心人,剛走了幾裏地就發現了一個廢棄的人家。借着黯淡的月光,玉落判斷這破屋已經很久沒人來過了。不過好在還有門,還堪堪能夠掩上,他用石頭把門從裏面墊着,把随身帶的幾件衣服鋪在落灰的破床上便和衣而睡。

第二天中午,兩人走到了汴京城門附近。玉落向路人打聽城門情況,得知衛兵們确實在城門口仔細盤查,瞬時心涼了一大截。

這一路怕引人注意,他和韓子過早已換上粗布衣。今天要出城門他倆還特意做了些喬裝打扮。但如果衛兵接到朝廷密報,要搜捕韓子過的話,任何喬裝打扮都屬于白費氣力。

于是玉落自告奮勇要先過去打探情況。

玉落大搖大擺要出城門,衛兵看了他一眼也沒攔。于是出去走了兩步他又折回來。随手找了個看起來比較和善的衛兵,“官兵大哥,最近這汴京可太平啊?”

那小兵看了他一眼,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要走就走,別在這礙手礙腳。”

“我聽說有逃犯,給我瞅一眼,說不定能提供些線索,我這眼睛跟那鷹一樣。”說畢很自來熟地把手搭在人家肩膀上。

“嘿!我說你這人怎麽回事!還動手動腳的?”小兵突然毛躁起來。

推搡之間驚動了旁邊的衛兵,玉落掃了一圈眼看情況有點失控,趕緊狗腿地逃了回去。

問了半天屁都沒放一個!還是先回去找韓子過商量一下對策。

正在玉落悻悻地往回走的時候,突然出現了一個商隊。他們一行七八個人,還有十幾匹馬拉着運貨車。于是計上心頭--求財的人最好說話了!

良久,商隊來到了城門口,果不其然直接被攔了下來。

“仔細搜!”帶頭的衛兵發號施令,七八個士兵圍了上來搜馬車和貨物。

他們搜查得非常仔細,連布匹和獸皮也不放過,甚至讓商隊解開查看。

“咚”,一聲異響引起來其中一名衛兵的注意。

“這板車怎麽這麽厚?”那個士兵敏銳地發現其中一輛運貨車夾層和別的不太一樣,趕緊轉頭請示帶頭的衛兵。

“趕緊的。”衛兵頭頭一邊剔牙,一邊漫不經心地打了個手勢,示意商隊的人把夾板打開。

此時商隊的所有人都面露難色,衛兵越發覺得事有蹊跷。看那幾個人沉默不語地左顧右盼,于是大發雷霆一腳踹了過去,“趕緊打開,磨磨蹭蹭的是不是想吃牢飯?”

夾板一打開,檢查的衛兵大驚失色,“頭!有人!”

于是一群衛兵沖了過去,七八把矛架上了那人的脖子,硬生生從裏面扯了出來,十分暴力地給人摁到地上。

而另一邊,韓子過已經趁着士兵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商隊身上時通過了城門,去往約好的地方等玉落。

半個時辰過去了,按理說以他的行走速度,不需要多等玉落就能趕上才對。

不會出什麽問題了吧?韓子過看着來時的路喃喃。

一直等不到人,韓子過從心不在焉漸漸變得有點坐立難安。又過了許久,他眼神裏的擔憂已經藏不住,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個路口,期盼那個身影快點出現。

玉落嘴上說着和韓子過分工合作過城門,卻執意攬下最危險的部分。他選擇藏身在商隊貨櫃之中,囑咐商隊出城門時要故意引起衛兵的懷疑,并故作心虛惹怒他們,讓他們篤定其中必有蹊跷,等他們發現自己的時候,所有士兵都會過來把他圍起來,這個時候就是最好出城門的時機,韓子過要抓緊時機出城。

韓子過拒絕用這個辦法,因為萬一處理不好,或是遇上不好說話的官兵,說不定就直接把玉落給抓起來關了。

玉落堅持眼下沒有別的辦法,遲則生變,還是盡早離開汴京為好。

看韓子過一直不答應,玉落直接跳進了夾層貨櫃裏。躺好之前還一副財迷心竅的市儈模樣,搖了搖手上的錢袋沖韓子過嚷了一句,“韓公子,我可不是白幹的,你又欠我二百,萬一出了事,你可要找黑衣人來救我!”

時間又分分秒秒地過去了,三郎還是沒有出現。韓子過越想越不安,決定往回走。

一路走着仍是沒看見他人影,韓子過腦海裏抑制不住地出現那個人的一喜一怒,那些令人讨厭的口無遮攔,讪皮讪臉,甚至開口閉口問人拿錢的比手畫腳,此刻都變得無比生動。

他言語谄媚、行為粗鄙,但骨子裏的孤傲獨立又總在不經意間若有體現;他看起來財迷心竅,卻對初次見面的農民慷慨解囊;平時愛斤斤計較,可危急關頭,他又義無反顧,以身犯險… 三郎,你到底有多少事是我不了解的。

三郎。

韓子過越走越急,腦中浮現他被衛兵為難的樣子,竟讓他的心莫名刺痛起來。

“韓公子走這麽急是想甩掉我嗎?”背後突然響起了那個聒噪的聲音。

韓子過猛一回頭,只見那人好端端地站在眼前。

他定定地看着玉落在陽光下逐漸清晰的臉,愣了好幾秒,心裏竟有一種失而複得的慶幸。

“為什麽這麽久。”一不小心洩露了自己的焦急和不安。

玉落以為他在抱怨,沒好氣地說,“那些衛兵檢查得太仔細了,完了商隊還帶我跑錯了路,害我一路跑過來找你的。”

說得呼哧帶喘,小臉紅撲撲的好像在發光,眉飛色舞地比手畫腳也甚是可愛,韓子過看在眼裏,滿心的淨是喜悅。

玉落邊說邊走過來,取下韓子過身上的行囊背在自己身上,手指了指反方向,“我們要走這邊,害。”這人的方向感怎麽沒随他爹呢?

“沒事吧?”韓子過略帶心虛地小聲詢問。看着他生龍活虎的樣子,卻還是忍不住擔心他剛剛是否受人刁難。

玉落以為他想知道事情發生經過,便一五一十地給人說了一遍。

和他預料的一樣,衛兵們發現了他,他就趕緊解釋說他躲那裏面不是為了躲衛兵,是因為城門那頭有他家的悍婦,經常在這一路擺賣。要被她發現自己從汴京回去,肯定以為他是去拈花惹草了,到時可就嫌命長了。所以才讓商隊把他藏好,等到了下馬莊再把他放出來自己回家。

玉落接着還一頓叭叭了好久,韓子過也沒有打斷他,腦海中已經出現那個活靈活現眉飛色舞瞎編故事的三郎。

末了玉落道,“說得我嘴都幹了,還好後來那些衛兵嫌我故事太長,叫我閉嘴,還讓我和商隊趕緊有多遠滾多遠。”

韓子過一聽嘴角揚起了笑意,他都能想象衛兵們深受其害的樣子。

說來也奇怪,三郎的聲音一點都不刺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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