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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然而, 一直到纜車抵達瀑布附近的終點,許瞳都沒有等到他的任何回應。

她有些無措地撥弄着耳邊的碎發,将沖鋒衣的帽子重新戴上, 領子也豎上去,遮住漸漸發白的小臉。

工作人員将壓在他們身上的金屬杆擡起, 許瞳第一個跳了下來,雙手插着口袋。

李仞跟在她身後。

纜車繼續往前,繞一個圈後,重新下山。

許瞳呆呆地看着空了的座椅遠去,會回到他們上來的地方——原點。

就好像她做了這麽多還是在原點一樣, 沒什麽區別。

為什麽呢。

許瞳有些想不明白。

她忍不住地側過頭, 偷摸看向李仞。

他從剛才下來後就一直沒有說過話。

許瞳下車時已經把那件薄外套還給了他。

但他還是穿着那件單薄的黑色T恤, 稍側過身, 并沒有看她, 眉眼涼淡。

他頭發長了些,幾縷黑發遮擋在冷峻眉眼間。這裏沒有燈,天色更暗了, 山上起了霧。

許瞳忽然間覺得, 自己更加看不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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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說,她可能從來都沒有看透過他。

他為什麽會突然幫自己,又為什麽會一次次躲避她。

許瞳想到這裏,心底發沉。

就在這時, 遠處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嘿,仞哥!瞳姐!”

許瞳一怔,低下頭去。

是王鑫新和夏小妤, 兩人也不知道在哪裏買了頂紅色鴨舌帽,在傍晚的山間非常打眼。

其實離山頂還有一段距離的, 只是許瞳站在山邊,正好能看到。

她朝兩人揮了揮手。

想到剛才在索道上,也不知道他們聽沒聽見。

想到這裏,許瞳有氣無力地放下手臂。

“走吧。”

她站了一會兒,看着他們緩緩往山上爬,撥了撥劉海,努力裝作剛才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只不過是她的錯覺,對李仞道:“我們找個地方休息一會兒吧,等他們上來。”

原本計劃也是這個樣子,大家山頂見。

可是一開口,聲音還是有點發抖。

李仞彈煙的手頓了一下,神色在黑暗中模糊不清。

不置可否。

他們走進山頂的休息區,也沒等多久,夏小妤和王鑫新就趕過來了,玩了一天大家都累了,在這裏吃了點零食,随後搭乘索道一同下去。

還是剛才的分組,許瞳和李仞坐在一起。

只是一路上都無話。

……

抵達提前訂好的酒店,已經快晚上八點了。

酒店位于景區內部,很正規,裝修也不錯。

兩個标準間,男女分開住。

一進門,許瞳就踢掉了鞋子,一下子撲進大床裏。

她側了個身,将白色棉被罩在自己頭上。

房間裏很安靜,夏小妤坐在她身邊,藏了一路的話,但現在卻說不出口了。

“他拒絕我了。”

雖然沒有明說,但許瞳明白。

夏小妤隔着被子拍了拍她的小腦袋,想安慰,又不知從何說起。

良久,許瞳聽見她隔着被子悶悶的聲音。

“仞哥……他就是那個樣子。”

“可能就是很難喜歡什麽人。”

許瞳又躺了一會兒,終究控制不住情緒,猛的掀開被子坐起,“可是為什麽呢。”

“我真的覺得他喜歡我。”

“難道真的是,人生三大錯覺?我覺得他喜歡我?”

“我也不知道。”

夏小妤拿紙巾輕柔幫她擦了擦臉上的淚痕。

“其實上來這一路我還跟王鑫新在說呢,我們都覺得仞哥喜歡你。你不知道,你是從外面大城市來的,我們算是跟仞哥一起長大的吧,雖然我跟他不是很熟,但是我一直也是聽說過他的。畢竟我們縣裏就這麽大。”

“他過得很苦的,他爸是體育老師,仞哥小時候他爸老打他,下手可重了,有時候還會找那種特別粗的棍子。”

“他家住的是老家屬院,離我們家也不是很遠,上小學的時候我們都聽過,李老師又打人啦。”

“後來上了初中,他媽又去世了,他爸就跑了。”

“我知道。”

許瞳抱着膝蓋,抹了一把臉頰,輕輕地說,“他跟我說過。”

許瞳也想起了那一天。

就是那一天,他把她摟在懷裏,安慰她,又那麽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

她才真正動心的吧。

“你看,這些事情王鑫新跟他認識那麽久了,仞哥從來都沒跟他們提過。”

“所以我們真的覺得,他是喜歡你的,至少在他心裏,你是不一樣的。”

“那為什麽——”許瞳擡起濕漉漉的眼睛。

夏小妤輕輕搖了搖頭。

她也不知道。

“算了。”

許瞳又躺了回去,望向頭頂空白的天花板。

“就這樣吧,反正我也要回學校了,我們再也見不到了。”

可是許瞳說到這裏,心裏的難過還是一層層像潮水般蔓延上來。

夏小妤也不知道該如何寬慰她,陪她坐了一會兒,只好轉頭收拾東西了。

“我和王鑫新晚上打算去吃燒烤,就在附近,你去不去。”

許瞳毫不感興趣地搖了搖頭。

夏小妤也沒再寬慰她,給她倒來一杯熱水,放在她床頭,這個時候比起有人安慰,或許獨處更有用。

她拉開房間門離開了,給許瞳留下私人空間。

夏小妤和王鑫新一直吃到晚上九點多,李仞也沒來,說是出院沒多久,醫生叮囑吃不了這個。

那頓飯吃完。

夏小妤想到許瞳那麽難過委屈又可憐的樣子,還是替她不平。

她喝了點啤酒,酒意也上頭,回到酒店暫時沒回房間,跟着王鑫新敲響男寝的門。

門一開,李仞叼着煙,神色一如既往得冷。

地上還擺着剛買的塑料盆,看上去很平常,還有心情洗衣服。

夏小妤表面是個柔弱可人的鄰家姑娘,但不代表沒脾氣,原本是想過來打聽李仞怎麽想的,看到這一幕氣就不打一出來。

也顧不上這是男生房間,跨過水盆走了進來。

“我說李仞,你到底有沒有點點良心?”

“你不是不知道許瞳家的情況吧?她爸欠債,她現在連個家都沒有,到處跑來跑去,還被人罵差點被綁架,這些你都是知道的啊。”

夏小妤說到這裏,更加心疼許瞳,也不顧王鑫新投來制止的目光,繼續: “她長得那麽漂亮學習也好,是,可能性格沒有那麽好,但是喜歡她的人就咱駕校來說就不少。她從來沒談過戀愛,好不容易喜歡上了你,鼓起那麽大勇氣跟你表白,你是什麽态度啊。

“你就算不喜歡她,為什麽不能态度好一點呢。跟她說幾句好話,禮貌拒絕不行嗎。為什麽要弄得那麽僵?!!你知不知道許瞳回去後一直在哭,她今天還落水了呢!我都怕她晚上發起燒來。”

“她發燒了麽。”李仞抱着雙臂聽她一連串罵完,也沒有生氣,聽到這句,揚了下眉,淡淡問道。

“我怕她會——”

“好啦好啦。”王鑫新拉開了夏小妤,“人家小兩口的事咱們外人摻和什麽。”

說着使眼色将她拉到門外走廊,壓小了聲,“你沒看仞哥也很難受嗎。”

“我真沒看不出來,他還有心情洗衣服呢。”

“他泡得衣服都是瞳姐的,今天瞳姐落水換下來的濕衣服一直在他包裏,要不然他洗誰的。”

夏小妤一愣,沒想到會是這樣,“可是——”

“好啦,仞哥其實也很難受的,這麽多年兄弟我了解他。”

“那他為什麽?!”

“他是個男人,他現在什麽都沒有,他覺得他就是個……混混,你明白嗎。”王鑫新把她拉得更遠一些。

“我不明白。”

夏小妤說,“你們不都是嗎?”

“你怎麽也跟瞳姐學的這麽……”王鑫新被怼得一噎,“哎呀,反正就是,其實仞哥,怎麽說呢,他也是一個挺驕傲的人,他有他自己的驕傲的。但是他現在就可能……反正你別再說啦,而且房間離這麽近,你不怕瞳姐聽見?”

“行吧。”

夏小妤也是腦子一熱,聽到最後一句,也怕許瞳真聽見了,更難受。

“好了,你快回去休息吧,明天不還有一天呢。仞哥這邊,我幫你說說他。”

夏小妤也意識到自己有點沖動了,嘆了口氣,幫他們把門順手關上。

臨關門前。

夏小妤再次看見了李仞。

他沒再洗衣服,許是聽見了他們的話,也許是沒有,靠在窗邊,低頭很慢很慢地抽一根煙。

他穿了身黑衣服,外面是極深的夜色,濃濃的夜霧。

他側影也像是被那沉沉的、濕涼陰霾的霧籠罩着。

正如王鑫新所言,他看上去也很不好過。

夏小妤突然就說不出話來了。

“回去吧。”王鑫新使了個眼色,最後把門合上。

……

那天晚上。

許瞳簡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熬過來的,她躺在被窩裏一動不動,一會兒想哭,一會兒又很平靜。

其實聽夏小妤安慰自己,說她在李仞心裏絕對不一樣後,許瞳心情好了許多。

但轉眼想到要開學,她不可能再回來,他們将很難再見到,許瞳就又特別難過,眼淚啪嗒啪嗒往外淌。

她真的很舍不得他。

雖然許瞳也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怎麽個喜歡法,有多喜歡他。

但一想到如果真的就這麽錯過,可能這輩子再也很難見到,許瞳就特別難過,特別難過。

第二天早上。

許瞳真希望自己生病發燒之類這樣就有理由不去了,但是她偏偏沒有,一點事沒有,健壯得要命。

沒有辦法,她還是背上包準備出門。

“如果你實在不想去就別去了,我就說你感冒了不舒服。”夏小妤提議道。

“不要。”

如果真生病那是沒辦法,既然沒生病,許瞳也思考過,她內心深處,還是舍不得的啊。

舍不得和他相處的這一天,不想浪費掉。

許瞳想到這裏又有些黯然,擦了擦眼睛,拉開房間門。

酒店可以住到下午,但是他們中午也不打算再回來,所以早上直接退房。

許瞳拿着卡辦理,一回頭,剛好看見李仞和王鑫新也從走廊出來。

目光對上。

許瞳慌忙低下頭,攥緊手裏的房卡。

“一共是一百八十元,這是退您的押金。”

前臺小姐辦理好,把押金還給許瞳。

許瞳将房卡放到櫃臺上,朝旋轉門外走去。

她過去辦的手續,李仞自然不可能過去,是王鑫新拿了房卡辦的,順帶着和夏小妤聊了聊天。

許瞳在酒店外面的臺階上望了望藍天。

今天天還是很藍,很晴朗清澈,和昨日沒什麽區別。

又分明哪裏不一樣了。

許瞳看了一會兒,最終覺得這樣下去也不是事,穿過旋轉門回到大廳,朝李仞走去。

他站在沙發邊,對着窗,手插着褲子口袋,也在看風景。

察覺到腳步聲,他擡了擡眼皮,又垂下。

“李仞。”許瞳叫他。

“嗯。”

“我們還是朋友嗎。”

他略一沉吟,“是。”

“那就好。”許瞳歪了下頭,看着他有些陰郁的側臉,“那作為朋友,你可以告訴我,你到底喜歡什麽類型嗎。”

她這個問題像是難倒他了,李仞低了低頭,看着自己鞋尖,又望向窗外,褲子口袋裏的手指攥緊了。

“你不用擔心,我許瞳拿得起放得下,不會糾纏你,我就是想知道,你喜歡什麽類型,為什麽——不喜歡我。”說到最後,聲音還是有一點哽咽,不甘心。

李仞沒有說話。

有一瞬間,許瞳覺得他永遠不會回答這種無聊的問題。

但最終,好像等了很久。

他答了,“可能……溫柔點的吧。”

“溫柔點的……”

許瞳撥了撥長發,那真是跟她八杆子打不着。

“你喜歡趙煙鹂嗎,她挺溫柔的。”可能是趙煙鹂真的太美麗了,許瞳腦子裏第一個跳出來的就是她。

其實她知道李仞不喜歡,只是說一說罷了。

又是一陣沉默。

卻未曾料到他道——“你說是就是吧。”

許瞳一頓,卷起眼睫,忽然也有那麽點不确定了。

按照夏小妤的說法,他們這個縣上的孩子都算得上一起長大,走得近一些的就是青梅竹馬。

小時候偷偷喜歡過好像也無可厚非。

畢竟那麽好看。

只是後來可能知道她喜歡的是陳進輝,就不喜歡了?

越想,許瞳越不确定,又覺得他就是故意這麽說,但心裏還是泛起點酸澀。

“那你們這關系還挺複雜的。”她尖刻地道。

李仞豁然轉過頭來,目光有些深。

許瞳并沒有轉開視線。

“是挺複雜的。”他扯了下唇,語氣有淡淡嘲諷。

許瞳吸了吸鼻子,還要再說,夏小妤在門口喊了他們一聲。

看看時間,也該走了。

許瞳沒有多留,跟上夏小妤的腳步。

這一天,許瞳故意讓自己表現得很不在意,她無所謂她不在乎,她不過是短暫地喜歡他一下,也沒有多深,就是試試看罷了。

被拒絕了她也不會糾纏。

拜拜就拜拜,下一個更乖。

她玩得非常暢快淋漓,什麽項目都要試一下,爬山要爬到最山頂的寺廟,還要在最險峻的山崖邊走玻璃棧道。

夏小妤幾次想說幾句,最終都咽了回去。

李仞和王鑫新也沒說什麽,就陪着她瘋玩。

就這麽一直玩到晚上。

等大巴返回蕪縣已經接近晚上九點,他們在汽車站分別,李仞走向在停車場停了兩天的摩托,許瞬也騎着小電驢來接妹妹。

許瞳坐在小電驢後座,目送摩托利落遠去,只剩下一個黑色小點,抱緊了哥哥的腰。

她還是哭了,越哭越厲害,鼻涕眼淚都蹭到了許瞬後背上。

許瞬大概也猜到了一些,一路上什麽都沒問,任妹妹發洩情緒。

第二日,就是許瞳在蕪縣待的最後一天了,她把所有要帶的東西全部打包好收拾起來,然後騎上那輛破舊的老式自行車,将蕪縣每一個地方每一個小角落,都細致地、慢吞吞地逛了一遍。

她路過駕校和竹林小區時停留時間最長。

她甚至還走進駕校和幾個教練說了半天話,随之暑假結束,這裏學員就少了許多,教練們也清閑起來。

她像在等待着什麽,但什麽都沒有發生。

最終,她将自行車停到了那座童年記憶深處的古塔附近。

暑假待近兩月,她偶爾會路過這裏看見塔尖,但從來都沒有進去過,不喜歡蕪縣,連帶着兒時覺得很美麗的塔也跟着讨厭起來。

此時此刻,許瞳靠在車上,擡頭打量着。

這座塔和她記憶裏在雪中看它時一樣的美。

帶着宋代建築特有的靈動和飄逸,素面青瓦的塔身,檐下磚石砌的鬥拱,疏密有致的雙層塔檐。

她忽然覺得,自己不讨厭蕪縣了,一點也不,甚至有點喜歡。

這裏很美,很美。

**

返校的前一天晚上,許瞳卻還是失眠了。

她拿起手機反複看了許久,最終也沒有撥出那個電話。

她是早上的火車,五點半發車,先去上次的鄉市拿東西,十點鐘再坐由鄉市直達S市的硬座。

前程路哥哥陪她一起去,等到鄉市她就要一個人了。

前往鄉市的一路上,許瞳都有種難以言喻的焦灼感。

李仞會在那裏嗎?

雖然哥哥早拿來了鑰匙,但那畢竟是他的房子,他會在那裏接一下他們嗎?

如果他在的話,她應該說些什麽呢。

許瞳知道自己沒有可能了,但如果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就這麽胡思亂想一路,許瞳和哥哥下了火車,直接從旁邊汽車站轉車抵達紫藤小區。

然而令許瞳失望的是,李仞根本就不在這裏。

他們東西不多,簡單收拾了一下有用的就塞進箱子裏,沒用的就讓哥哥再帶回去。

“瞳瞳?”見妹妹一路上臉色極差,許瞬關切道。

“我沒事。”

許瞳站在卧室門口,視線緩緩略過他們曾經擁抱過、談過心的陽臺,他們曾經還在這裏打過地鋪,度過一夜……

“走吧。”

許瞳提着箱子,将房間門輕輕阖上。

“我跟李仞說了,你今天上午十點的車票回S市,從鄉市出發。”許瞬仿佛猜到妹妹想些什麽,道。

“是嗎。”

“他說他今天有事,不一定能來。”

“嗯。”

如果真心想送的話,倒也未必那麽麻煩跑到鄉市,夏小妤和王鑫新就在蕪縣的火車站送她和哥哥上的車。

他只是不想送而已。

“出發吧,時間差不多了,不能誤車。”許瞬替她拎起行李箱,推開防盜門。

**

此刻。

蕪縣,竹林小區。

李仞坐在房間裏,拿着手機,正在聚精會神編輯一條短信。

短信的頁面上,收件人寫着劉老師。

他猶豫了許久,反複盯着自己編輯的那幾行字,一遍遍檢查着措辭。

其實也沒什麽問題,只是手指停在發送鍵,卻怎麽都按不下去。

也不知道到底是否應該按下去。

就在這時,門鈴聲驟然響起。

李仞按了按眉心,最終按下發送。

他放下手機,朝門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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