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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前排, 陳進輝被她的哭聲吓了一大跳,從車內後視鏡裏打量她。
等綠燈間隙,他将車上的紙巾盒遞了過去。
“謝謝。”許瞳接過來抽出幾張紙, 囔着鼻子道。
“我那外甥還挺招人喜歡的,哈?”
大抵是一路上小姑娘都在哭得話有點尴尬, 陳進輝找了個話題。
許瞳默默應,“嗯。”
“昂,他打小就招小姑娘喜歡,其實他長得吧也就那樣,沒老子帥, 就身上有股勁, 咱也說不上來。”陳進輝不無自戀地摸了一下下巴。
許瞳又抽了抽鼻子, 想到李仞背影還是特別難過, 但仍舊弱弱地客觀公正道:“他長得還是比你帥的。”
“……”陳進輝。
“那你是因為他帥嗎。”
陳進輝望着前路, 下雪,有點堵,挑了下眉, 從車內後視鏡又瞥她一眼。
“嗯?所以才喜歡他?”
許瞳搖了搖頭。
李仞長得是很帥, 第一次在巷子裏正眼看他時就注意到了。
要不然許瞳也不會覺得他特別像自己小時候養過那只貓貓——特別兇特別狠,但特別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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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她喜歡他,不至于這麽膚淺。
應該是從……那夥人讨債開始的吧, 他看上去那麽混,但居然會保護自己,有點特別。
再後來的事, 許瞳也沒料到了。
“是因為王斌那夥人吧?”
陳進輝點了點方向盤,他和李仞一樣, 都是心有猛虎細嗅薔薇那類人,那次讨債後,許瞳上門來道謝,他就看出點眉目來了,“你知道他為什麽保護你們嗎。”
許瞳搖頭,随後又點點頭,抱緊懷裏的包包,說:“他說是因為他看見我哥保護我,讓他想到了一個經常保護他的親人。”
“經常保護他的親人。”陳進輝開着車,舔了舔後槽牙,稍有些失神。
“其實不是因為這個,不過……可能也有點吧,你想聽真實原因嗎?”陳進輝笑了一下,态度陡然柔和一些。
“我知道真實原因。”許瞳望着窗外,慢慢地說。
陳進輝樂了,“你該不會以為我外甥那時候就看上你了吧,覺得你漂亮,色字頭上一把刀,所以就不惜和斌哥作對幫你?”
車內靜了兩秒。
“不是。”
許瞳說。
她也是後來才想明白的。
“他幫我,是因為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他本來就不是和王斌一樣的惡人,就算我是個男人,醜陋的男人,他也會幫我的。”
“我當時也沒明白,所以我懷疑他對我有企圖時,他才會那麽生氣難過。”
許瞳說到這裏,想到了那天,停頓了一下。
“我後來才想——”
“他生氣難過可能根本就不是因為我懷疑他,而是他無形中居然也變成了那樣的人,他最讨厭的人。”
“他也讨厭那樣的自己。”
許瞳小聲且清晰地說完後,車內有片刻的安靜。
“你這小丫頭果然有點兒意思。”
陳進輝哼笑了一聲,“不過這事兒賴我,我知道王斌他們那夥人不幹好事,但是我尋思着讨個債而已,能壞到哪兒去。”
“我不知道,他們居然會打算對你們做那些事,尤其是你。”
“您真不知道嗎。”許瞳問,沒有惡意,只是好奇。
“咳。”陳進輝咳了一聲,撓了撓鼻尖,“小姑娘,在這個社會上讨生活不容易的,尤其是我們這種人,爹不疼娘不愛的,從小就被當成爛人、異類,我們總得想辦法生活吧。”
“但是。”陳進輝點了煙,聲音沉點,“但有些事,我們不會做。”
“我們照樣看不起。”
餘下的車程,他們沒有人再說話。
雪天路滑,上了高速更不好開車,陳進輝集中注意力開車。
一直抵達溫市機場,陳進輝在入口停好車子,抹了把臉,沉默幾秒,轉頭對她道——
“阿仞,他其實是個特別善良的孩子,他跟老子不一樣,他本性很善良,純善。但他也很忠心,特別忠心,所以才一直跟着老子瞎混。”
“你說得沒錯,就算你是個二百斤宅男,王斌做得一些事,他看不過也會出手的。”
陳進輝停頓一下,眯了眯眼睛,
“我很高興,你幫他找回了他該幹的事,他的……那話怎麽說——”陳進輝頗有點不好意思,撓了下下巴,
“用你們文化人來說,他善良的初心?”
機場不好停車,許瞳自然也不需要陳進輝送進去,她第一次聽陳進輝這麽評價李仞,她覺得有些話李仞可能都沒有聽過,甚至替李仞感動了。
“謝謝你陳叔叔。”
“不過我哥哥也覺得你也很善良,我也這麽覺得,你們其實都是好人。”
“嗬,你哥是跟我這麽說過,還有個小丫頭也——”陳進輝說到這裏,自知失語。
“噢,是煙鹂小姐姐嗎。”許瞳秒懂。
“你怎麽——”
陳進輝臉色微微一變,随後恢複自然。
“快上車吧,我會照顧好他。”
時間不多了,許瞳沒再多言,背上包走進機場大廳。
**
許瞳走後,李仞一個人在住院部門口站了很久。
天色越來越暗了。
地上的雪水有些打滑,他一時沒撐住,滑倒在地。
他也無所謂,本來也不是多幹淨的人,只是有些冷,他試着站起來一次,但奈何腿上手上都有傷,使不上力氣。
遂靠在牆上,坐在了地上,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那輛車的方向。
直到,那輛車徹底看不見了。
一點都看不見。
李仞又試着站了起來,但連試幾次,還是不行,雪水浸透到他的褲子裏,更滑了。
他幹脆從夾克口袋裏摸出根煙點上,低下頭頸,對着夜色發了一會兒呆。
又擡起頭,望向醫院門口,霓虹燈依次亮了起來。
那片都是低矮的小門頭房,亮得越刺眼,反倒越讓人覺得四周昏暗。
李仞看了會兒,伸手懶懶彈了彈煙灰。
有護士大姐路過,被吓了一大跳,還以為是哪裏來的流浪壯漢,盯了好半天,見是個年輕頹廢還受了重傷的病人,忙把人扶了起來。
李仞搭了把手站起,掐滅煙,沖對方道歉後又道了謝,沒再讓護士扶,一個人回到病房。
李仞停在病房門口,花了很久的力氣,才推開門進去。
他根本不敢往窗戶的方向看,外面天徹底是墨色,病房裏倒是時刻亮着燈,玻璃窗映出了病房的倒影,空空蕩蕩的。
他不由想到那天,她在這裏的時候,整個房間都是暖洋洋的、歡聲笑語。
李仞默了半秒,身上都濕的,将夾克脫了下來挂在旁邊,坐在椅子上,把濕漉漉的褲子小心翼翼避着傷口脫下。
換好褲子,做完這一切,他低着頭,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頭更埋下去。
即使他竭力不去想。
但病房裏還處處殘留着她的氣息。
花香和少女身上結合的味道。
總是讓他聯想到——夏末,金色陽光的午後,田野上被曬得暖洋洋的野生小雛菊。清新,自然,又富有生命力。
李仞垂在身側的手暗暗攥緊了。
半晌。
他突然想到一事,轉過身,去找窗臺上的本子。
那是個很普通的橫線練習本,紙張有些泛黃,李仞很快就找到了她寫下的東西——
“仞哥,這是我給你的高考小貼士哦,不知道你們複讀班有沒有,這是我自己給你的一點經驗:
1高考前注意飲食,清淡,一定要清淡!吃飯睡覺都要規律!
2穿最舒服的衣服,六月的話天氣有點熱,穿短袖就可以啦。PS不要穿你的背心。
3可以帶個筆記或者資料進考場前翻翻的,不求記住只求安心。
……”
下面密密麻麻還有很多,李仞看到居然共有二十五條最多,而且越寫越長,越寫越多。
最後是一條——“高考不過是一場普通的考試,無論你考到哪裏,我都一樣喜歡你的。^-^”
李仞手指輕輕撫過“喜歡”二字,攥緊了本子,閉了閉眼睛。
他剛才換衣服時手上帶點雪水,不小心把字跡泅濕一點。
他趕忙用衣袖去擦拭,随後舉起本子對着吹了幾口氣,手用力在褲子上撚了撚,不敢再摸了。
他合上筆記本,回到病床上,稍緩了一陣,開始練題。
……
往後的日子平平淡淡。
考試周後就是小學期,緊接着是寒假,不過這個寒假,許瞳沒有打算回蕪縣。
一來,小學期時間太長了,他們寒假被擠壓至短得可憐,許瞳還想利用這段時間去好好學習,再随便找份兼職賺點錢,準備昂貴的語言考試報名費。
二來,也是哥哥說的,王斌沒有再敢暴力讨債,但不少債主都知道他們現在住在這裏,過年期間一定是會上門要錢的,許瞬建議許瞳也別回來,或者去找母親過年。
許瞳想來想去,還有最重要一點則是——李仞時間緊張,她如果回去,兩人怎麽也會見面吧,那就算只碰一面,恐怕也會亂了踏實學習的心思。
而且許瞳覺得,如果她真回去,怎麽舍得只看他一面呢。
無論如何,許瞳都決定和學校申請留校了。
此外,周天然居然也留了下來,理由跟她一樣,準備語言考試,假如他們真想大三出去交換一整年的話,那麽雅思考試,以及法語TCF考試都要盡快考的。
一放寒假,整個學校都變得異常空曠。
所有宿舍園區基本都空了,學校本想讓剩下的同學集中搬到一個園區一棟樓,但實在太過麻煩,後來打消了這個安排。
許瞳一個人住倒也自在,就是晚上的時候,有點害怕。
圖書館裏人也變少了,由于沒多少學生,三樓以上都不開放,一樓是大廳,只剩下二樓作為自習室。
許瞳必不可少地常常碰見同樣來自習的周天然。
不過她還挺喜歡這種悠然充實的日子。
早上起得很早步行去圖書館自習,天氣濕冷,圖書館開着暖氣會好很多。學生不多,好位置都是空的,她可以肆意占到陽光最好的桌子,靜心學到中午,再去食堂僅開放的窗口打一點飯。下午一般就是兼職,她兼職也不累,找了家面包店打零工,從下午到晚上,因為快過年員工都回家了,老板給她薪水開得很高。
時間過得飛快。
但許瞳沒料到,大年三十的前一天,許瞬告訴她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因為不少債主直接住進老房子讨債,鬧得太厲害,所以蕪縣的老房子也計劃賣掉,可能就在過完年後的幾天。
等賣掉後,他和父親會先還一部分錢,再搬到許家最開始辦過的一個小廠裏。那個廠破産後就沒人再管,但當時許有才和鎮政府簽的是三十年合同,沒法毀約,破産後一直也轉手不出去,只能湊合繼續使用。
許有才打算把它改成果園,随便種點什麽,看看能不能還上一部分債。
許瞳收到這個消息時,正騎着學校裏的共享單車往東門去。
Z大位于南方,學校裏湖多,水多,橋也尤其多。她從圖書館到東門要過一個校內最陡的橋,往常許瞳要下車推行的,但聽哥哥講電話她懶得下來。
以為就是聊聊家常,沒想到會說這個。
許瞬這次沒再隐瞞,把家裏的所有情況、最壞的打算都告訴了妹妹。
許瞳嗯嗯應下。
一挂斷電話,她卻有些失神,也沒摘下耳機,正好沖過橋的最頂部,她一時忘記按車把下面的剎車,自行車太快,猛的往下沖去——
輪胎細,重心不穩,車子直往旁邊倒。
許瞳沒控制住車把,一下子撞上欄杆,連人帶車從橋半腰滾了下去。
她跌到了橋的最底部,自行車側摔在上面。
許瞳倒在地上,感覺渾身很冷,特別冷,又冷又痛,提不起勁來。
最後的視線裏,一輛山地車正好往橋上沖,厚實的輪胎眼看就要碾到自己,許瞳想尖叫卻叫不出來。
好在“嘎吱——”一聲,山地車被它的主人停穩。
那人驚呼了一聲“同學!”,随後許瞳便被他攔腰抱起。
意識模糊。
……
再醒來。
許瞳以為會是校醫院,但瞧着幹淨明快的病房環境,并不太像。
病房裏有不少人,可能剛好趕上飯點,一股飯菜的香味,旁邊拉着黃色的簾子,隔壁還有陪床的家屬在說話。
許瞳支撐着坐了起來,腦子裏還回憶着許瞬說的事,一動,發現手背上插着針管,正在打點滴。
“咦,你醒啦。”
床簾邊上探出個頭來。
是周天然。
許瞳聽見那聲急急忙忙的“同學”就猜到是他,普通男生怎麽都會說個“卧槽”或者“我的媽呀”。
再說學校裏本來也沒幾個人。
“你終于醒了,你再不醒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你現在感覺怎麽樣?”周天然關切問。
“我……”許瞳有些懵懵的,看着手背上的吊針。
“你沒事,醫生說你是低血糖暈過去的,不過你最好還是在這裏觀察兩天,也有可能是腦震蕩,你身上其他地方都是外傷,沒事的。”
周天然見許瞳艱難地活動了一下膝蓋,說。
“哦,好。”
是低血糖嗎?
許瞳當時也不記得了,就感覺自己摔在地上,滿腦子想的都是哥哥說的事情,突然一下子渾身冰冷,特別難受。
“謝謝你。”
“不用謝,我本來想聯系你的父母的,但是你手機鎖屏我打不開,我問了我們輔導員想打聽下你的信息,但輔導員可能在過年也沒看到,我真的都快急死了。”
男生真的很急,穿了件不厚的衛衣,但滿腦門都是汗。
“不用聯系他們。”許瞳淡淡說。
她伸手去找自己的手機。
周天然忙把桌上的手機遞給她,“你手機沒事。哦,對了,有個叫……‘臭貓’的人給你打了好幾次電話。”
許瞳渾身一僵,豁然擡起頭來,連手機都忘記接。
“我一開始沒接到,你手機靜音了,後來才看見,想着會不會是你閨蜜,說不定能聯系上你父母,就接了。”
“沒想到是個男的。”周天然抓了抓短短的頭發,也有些意外。
“他、他說了什麽?”
“你快說啊。”
許瞳見周天然在思考,接過手機放在床邊,有些着急。
“哦,我就跟他說,讓他能不能聯系下你父母,他一直在問你的情況,可能我太着急說得……也不是特別清楚吧,他就問我們在哪,我就把醫院告訴他了。他說他會盡快趕過來。”周天然撓了撓臉。
“你說什麽?”
許瞳攥緊了床單,一時沒反應過來。
“他說他會盡快趕過來,他就是你男朋友麽,聽聲音挺成熟。”
“是咱們學校的嗎,還是隔壁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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