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章

第 5 章

林壹永遠會選一個許立在身後的位置，這樣能讓林壹看許立的動作隐藏在無數個動作之後。

一張照片被夾在日記本裏，是許立和元黎的合照。他們拍了很多這樣的照片，林壹想搞到多少都可以。

照片裏的人并肩站在樹下，金色的陽光從樹葉縫隙穿過，印在二人臉上。他們臉上都挂着笑臉，那麽燦爛，是林壹永遠模仿不來的燦爛。

好溫暖。

“欸——這張照片上的兩個人是誰啊？”

是上次跟她搭話的同學。

“左邊這個不是許立嗎？旁邊這個是我們學校的嗎？”同學問道。

“他們是我喜歡的人哦。”林壹笑着回答，“你看他們是不是長得很像？都一樣可愛。”

旁邊的人皺着眉毛：“一點都不像吧，他們是你的朋友嗎？”

林壹沒有回答，她甚至都沒有聽見旁邊的人在說了什麽。

因為她看見許立看着她，正向她走來。

-

許立昨晚聽元黎說了關于林壹的事。

“對了，有一件事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元黎看上去似乎有些為難，“你們班上是不是有個叫林壹的女孩子，長得很漂亮很乖巧的一個女孩子。”

“她好像喜歡你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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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碰巧，我前幾天碰見她了。她好像有點——奇怪。”

聽她的語氣，她似乎對林壹有些擔心。

所以許立今天來找林壹，他至少要對林壹說清楚這件事。也正好解決他對林壹這個名字那奇怪的熟悉感。

許立把林壹叫到了走廊。

“許立同學，”她一個勁地盯着地面，雙手放在背後，似乎拿着什麽東西，“你是不是想起——”

她說話太小聲，聲線也有些顫抖，許立沒有聽到她的聲音，直接說道：“我知道要尊重他人的感情，但如果這份感情已經打擾到了我或我身邊的人，我不認為我還不需要出面。”

許立看見林壹瞬間僵住了，她問道：“——這是什麽意思？”

許立糾結了一兩秒，還是說：“對不起，我知道這樣會讓我顯得是個自大的自戀狂，但我必須要問——”

“你對我是什麽感情？”

他仿佛看見面前女孩雙眼裏閃着一些晶瑩，她用那有些顫抖的聲線道：“喜歡……”

“我喜歡……”

“我喜歡你——”

許立在心裏嘆了口氣：“我真的很高興有人能夠欣賞我，你的性格很好、長得也很漂亮——但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而且我也有女朋友了，希望你以後能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男孩子。如果可以的話，我們以後還是朋友，好嗎？”

林壹沉默了很久。

她突然問道：“你還記得那個花園嗎？”

“你還記得那個木屋嗎？”

“你還記得那些玫瑰花叢嗎？”

“你還記得那個夏天嗎？”

“你還記得——”許立看見一滴淚從她眼角劃過，“——我嗎？”

許立愣了一下，一些畫面在他腦海中閃回。

肆意的陽光、深棕色的小小木屋、穿着白色連衣裙的小女孩。

他有點驚訝：“你是那個小女孩？”

他在記憶裏翻閱，他已經記不清當初那個小女孩叫什麽，不過如果是這樣，那麽他對林壹名字的熟悉就有原因了。

許立聽見林壹應了一聲。

“就算是這樣……”許立不知道該怎麽進行接下來的對話，他狠心道：“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能這樣去打擾我身邊的人呀。”

“元黎是我非常非常重要的人，你別再去打擾她，以後我們還是朋友，好嗎？”

林壹幾乎是下一秒就開口了：“難道、難道——”

“難道她比我還重要嗎！”

許立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我們小時候的确是很好的朋友，在那段時間裏，你對我來說的确很重要。但就算是以前，我們也只是玩伴，而且那已經過去了十多年，我說過，如果你願意，我們還是朋友，但我是不會讓元黎誤會難過的。”

“你還是好好想想吧，以後會有比我更重要的人出現的。”

腳步聲響起，林壹看見許立遠去的背影。

手心裏攥着的是一朵破碎的玫瑰花，花瓣碎成了無數片，黏在她的手心，惡心至極。

“可是。”

“從始至終。”

“許立對林壹來說。”

“一直都是最重要的啊。”

句子輕輕的，飄在空中，被風打散成無數個碎片。

-

「2020.10.12

等我從房門裏踏出去，我才借着外面的日光看清自己赤|裸的雙腳。

我沒穿鞋。

我也沒有鞋子。

女仆每天都會打掃房間，房間的地板永遠很幹淨，更不用說我只用一直坐在床上就好了。我相信他們是這樣想的。

而且我不能否認，我那時也是這樣想的。

我就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地看着自己的雙腳。我已經記不清面前蒼白的皮膚有多久沒有碰過太陽光了，幾乎跟石膏一樣白。

“欸——你沒有鞋子穿嗎？”

直到面前的小男孩說話，我才擡起頭來看他。他的皮膚跟我形成鮮明的對比，那是微棕的小麥色，是健康的，象征着陽光的顏色。

陽光說：“那你在這裏等一下哦？我回去給你拿一雙我的鞋子來。”

正說着，陽光突然向我貼過來。我看着他的白T恤向我靠近，我這時才意識到他穿的是和我一樣的白色，如果不是這樣，我會一直覺得他是彩色的。

和他身體一起靠近的是他身上的氣味。

我那時還不知道那是什麽的味道，只覺得很好聞。後來我才知道，那是草木和泥土的味道，自然的味道，自由的味道。

我愣着的時候，他就站在我面前，之間幾乎沒有空隙。我們差不多高，他的那雙眼睛就在我的前面一點點，讓我能清楚地看見他眼睛裏的我自己。

我沒有過多關注他眼睛裏的自己，我被他的眼睛顏色吸引了。那種黑色，那種清澈的黑色，就像是黑寶石一樣——我當時并沒有見過黑寶石，只是把自己覺得的最好看的東西拿來比喻罷了。但往後的不知道多久，當我第一次看到黑寶石時，我就知道自己當初錯了。他的眼睛比黑寶石好看多了。

“我們差不多高哦。”他拿手在我們倆頭上比劃着。

比劃完，他蹦噠着退回去，對我大大地笑，“我爸爸告訴我，如果小朋友差不多高的話，腳的大小也差不多是一樣的哦。這樣我的鞋你穿着也會合适了！”

外面的太陽光照在他的笑上，耀眼到晃人。

我有點生氣，想把門關上讓他不要再來了。

“你笑了！”他突然蹦噠到我面前。

我看見他眼睛裏的自己，嘴角上彎，那個穿白裙子的女孩好像很高興。

他也很高興，“是喜歡朋友跟你分享東西嗎？我現在就去給你拿過來！等我！”

——朋友？

這是我第一次把這個詞跟自己聯系在一起。

他說完就轉頭跑了，跑向外面的陽光淋漓裏。那是跟我所在的黑暗完全不同的光亮。

突然之間身邊就又只剩下了我呼吸的聲音，身後房間的挂鐘秒針走動的聲音，身後塵埃落地的聲音。

有個細微的聲音在我耳邊說:

他不會再來了。

我沒有走出房門，只是在裏面向外面看了看。

這是我第一次這麽全面地看清房間外面的世界。

外邊沒有什麽其他建築，只有很多花草和樹，視野所及之處有幾條卵石小道分布在花草樹木之間。

陽光從打開的房門的一角灑下來，灑到我赤|裸的雙腳上。我覺得好燙，比以前女仆帶來的熱水袋還要燙。

我瑟縮了一下，退了一步。倒退的那只腳踩回黑暗裏，明明是已經無比熟悉的溫度，我卻覺得冰涼。

但我還是整個人都退回黑暗裏，沒有關門，蹲了下來。

別看了，他不會回來了。

不知道是聽哪個女仆說的：明知沒有希望，偏偏還要奢望，結局只能失望。

雖說我對那些女仆的印象都不太深，但在這些年獨自生活的經歷裏，她們告訴我的那些知識确實給我帶來了很大的慰藉。

我沒有在期望什麽。我想。

反正過不了多久女仆就要來給我送午飯了。她們發現門沒鎖也沒關系，她們不敢告訴這個家的家主的。她們只會當做什麽都沒發生，然後維持和以前一樣的生活，拿好她們的工資。

我沒有在期望些什麽。

我只是蹲在門後面，看房門和外面交界處空中那些塵埃。以往沒有那麽猛烈的陽光照射，這些塵埃不會這麽完全地顯露出來，數量不會這麽多，不會這麽活潑。

然後我看見塵埃中出現一個人影，在陽光下模模糊糊的。那個人影的邊界和陽光融在一起，小小的，手裏拿着什麽東西向我跑過來。

“林壹！”人影遠遠地就朝我喊，“我回來啦！”

他跑到我面前，帶着一雙鞋子。雖然不是新的，但是很幹淨。

“我特地給你拿了一雙昨天爸爸剛洗過的！我還擦了一下！”男孩自豪地說，“你現在穿上這雙鞋子，我們就可以出去玩了！”

他用那雙黑水晶一樣的眼睛看着我，我這才意識到，他回來了。

我慢吞吞地換上鞋子，有點大，但是很溫暖。

他拉起我的手，轉過身來向我笑，“我們走吧！”

我踉跄了一下，被他拉得跑起來。

我們在漫天陽光下一起奔跑，耳邊是有點聒噪的鳥鳴、夏季特有的蟲鳴，和風呼呼刮過耳邊的聲音。

我們在樹蔭和陽光之間穿梭，一道道燦爛的碎片掉在他身上，閃着光。

他拉着我的手不斷向前奔跑，我在後面看着他的背影。

他融在了輝光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