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撲空

撲空

裴宴時說完後,秦熾沒有很快接話。

他盯着裴宴時那雙像是藏着一片海的鳳眸,盯了有一會兒。

他當然不能确定裴宴時這話是認真還是玩笑。

但他也确實想不到更多的裴宴時突然來找自己的理由。

可不論是不是裴宴時所說的這樣,秦熾都只有一個答案。

他腦袋微微湊近了一點,又因副駕駛上坐着人,他略略壓低了一點聲音。

但神色并無變化,依舊是那副并不友好,甚至帶點嫌憎的模樣。

他淡聲道:“你最好死了這條心。”

秦熾說完,轉身大步離開。

等他走遠,裴宴時搭在方向盤上的手肘驀地用力一砸,連帶着駕駛室都随着他的動作震蕩起來。

副駕駛上的小情人,吓得縮了縮,整個人大氣都不敢出。

對于自己為什麽突然開車去消防大隊找秦熾這件事,事後裴宴時有想過。

和秦熾以為的他必然抱有什麽目的還真不一樣,裴宴時也沒弄明白自己當時怎麽就直接過去找人了。

總不能是因為突然見着往日仇人了,舊恨一時襲上心頭,然後決定過去找人撩個架。

他雖然記仇,當年決裂的情景在他腦海裏也清晰得仿佛發生在昨日。可如今仔細一想,他們又有什麽過不去的深仇大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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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就是在年少輕狂的年紀裏,被最信賴的人嫌憎厭惡了,自尊心受不了,憤恨之下,以一種簡單粗暴的方式及時終止了一段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罷了。

這事兒裴宴時雖然還記着,至今想起來也依舊覺得惱火,但也真沒到因為不甘要報複回去的程度。

所以他确實沒想明白自己這股沖動從何而來。

不過,裴宴時從不是為難自己的人,沒想明白,那就不想了。去了就去了呗。又沒有因為他去了,這世界就要炸了。

但秦熾的态度,卻讓他快要氣炸了。

真他娘的操蛋!

他裴宴時雖然不是什麽好東西,但還輪不到秦熾來揣測。

別有用心?

目的不純?

仿佛他不圖點什麽,還對不起秦熾對他的“期待”。

裴宴時想起自己最後對秦熾說的那句話,內心不由得起了些陰暗的心思……

裴宴時向來是個行動派,第二天一早,他再次驅車去了京口區消防大隊。

值班員換了,流程沒變。

裴宴時登記了自己的名字和電話,填了個預計造訪時間。

值班員說,碰到秦熾會幫忙轉達。

裴宴時離開後,去了公司。

一天下來,他總是有很多會要開、很多文件要看、很多人要見,很多應酬要對付,這天也是一樣。不過今天的裴宴時在日理萬機中,看手機的頻率比平時要高一些。

消防營地就那麽大,值班員傳達個消息,是很輕易的事兒。而且他這回留了名字和手機號,秦熾肯定能知道自己去過他們營地。

裴宴時很期待秦熾打電話過來“警告”自己。

結果快到下班的點了,裴宴時也沒接到秦熾的電話。

他倒也不覺得失落。

不搭理、無視,也是秦熾這種人能幹得出來的事兒。

很正常。

反正自己已經填了個明天中午到訪的時間了,到時候直接殺過去就是了。

裴宴時想着,翻過手中文件的最後一頁,簽下字,剛合上文件、蓋上鋼筆筆帽,拿出手機打算看看今晚翻誰的牌子,辦公室的門被敲了敲。

秘書在門外叫了他一聲。

裴宴時應完,秘書推開門,和秘書一起進來的,還有發展部的項目經理劉钊。

得了。

裴宴時放下手機。

看來今天是沒法按時下班了。

劉钊一進來,裴宴時就知道是哪方面的工作了。

他們最近一直在評估一個原開發商資金鏈斷裂、工程停擺的爛尾樓項目。

他們打聽到,這個爛尾樓前期投入已達百億,現行建設也相當合規,沒那麽多遺留問題。政府接管後,也是計劃将其出讓給有能力的企業,直接在原項目的基礎上進行續建。

裴宴時之所以盯着這個項目,覺得它是塊肥肉,一個是因為這個地塊位置好,容納百川,前景無限;二來,政府這兩年大力推進“爛尾清零”,接盤的企業肯定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支持。

所以他這些天安排劉钊盯着點政府和同行的動向,他們得随着風向标動。

劉钊進來後便說:“裴總,我今天中午和監管科的一個小科員吃了個飯,對方和我透露了,說這次建委打算內部招标,不會公開挂牌拍賣。”

“而且,昨天晚上,茂峰那邊,那夫婦倆和招标辦的周副主任吃過飯了。”劉钊有些擔憂地說,“他們在東邊小島上的那個別墅群項目快落成了,裴總,你說,他們要是送出去一套兩套的……”

“那就讓他們送不成。”不能按時下班讓裴宴時覺得挺煩,聽到那對夫妻,他更是煩,“事情沒辦成之前,那周副主任再饞也不敢收。”

“裴總的意思是……”

“內部招标又不是內部敲定。”裴宴時想了想,安排道,“你三天內把津州所有爛尾樓項目做個統計給到我。”

“好。”

“我一會兒給建委的邵主任打個電話,咱們還是正規點,先拿到投标人的邀請名額再說。”

因着這事兒,裴宴時連着好幾天都非常忙。

等他把劉钊給他整理好的津州所有爛尾樓項目過目完,心裏有了談判方向,又和邵主任定好了見面時間後,這才稍微得了點空。

然後裴宴時才想起來,去找秦熾這事兒,被他徹徹底底給忘了。

他忙完手邊要緊的活兒,開車去洗頭做了個造型,接着就去了消防大隊。

很巧,這回的值班員就是上次那個。

裴宴時到了便說:“我找秦隊長。”

那值班員說:“裴先生,你來得不湊巧,秦隊長昨天去外地出任務了。”

“什麽任務?”裴宴時問,“要進火場?”

值班員說:“鄰市有一起自建房坍塌事故,隊裏派了一支隊伍過去支援,秦隊長帶隊。”

“哦。”裴宴時點頭,又問,“要去多久?”

“這就說不準了。”值班員突然建議,“你要有急事,可以直接和秦隊長打電話。”

裴宴時才不會承認自己連秦熾的電話都沒有。

他問值班員:“上次是你告訴他我來過嗎?”

“是啊。”

“那他什麽反應?”

“反應?”值班員撓了撓頭發,“沒……什麽反應吧。”

“後來我沒按時來,他什麽反應,你知道嗎?”

“那我就更不知道了。”

“……”

裴宴時沒問到什麽讓自己高興的信息,臉色不太好看,轉身直接走了。

又過了一周,到了裴宴時和邵主任約好見面的日子。

裴宴時讓人訂了個談正規合作的商務會館。

邵主任那邊叫了好幾個副主任一起,其中就有招标辦的那位周副主任。裴宴時這邊也帶了自己的心腹李秘書和劉钊。

他點了一桌好酒好菜,拎着一瓶茅臺,走到邵主任身邊,啓開瓶蓋,親自給邵主任倒上。

“太貴的說咱鋪張,說咱這飯吃得有貓膩。這酒比較常見,15年的陳年茅臺,不過分吧邵主任。”

裴宴時也算是和建委這幫人打過不少次交道了,深谙這幫人耳根子聽什麽話最泛軟。

他繼續道:“我昨天想着,怎麽着也得給您來個15年的九龍墨寶,被同事給摁住了。跟我說得當個老實的生意人,心得擺得正,得跟邵主任您看齊。”

這話既擡了對方的身份,又肯定了對方的為人,雖是鐵板釘釘的場面話,但任誰聽了心裏邊都得心花怒放,邵主任自然也不能免俗。

邵主任手指扣着酒盅,笑着說他:“你少給我講好聽的,誰不知道方行的裴總那張嘴會唬人更會哄人,就是個軟綿綿的陷阱,誰碰上誰掉裏頭。”

“我當您在誇我了。”裴宴時一邊說着,一邊端着酒瓶給另外幾個副主任都給斟上了,同時也沒忘貢獻一下溢美之詞。

除了那位周副主任表現得始終有些不茍言笑外,其他人都被裴宴時一兩句話逗弄得眉開眼笑。

兩方來回打了一波太極後,周副主任說:“裴總做這個東,為的什麽大家都知道,嘴再會說都是虛的,得拿出點真材實料的東西來。”

邵主任接道:“老周說得沒錯,裴總啊,你年輕有為,把方行做到今天這個程度,能力是有目共睹的。裕景國際爛尾樓項目的投标名額,我早就給你準備好了,過幾天就打算給你送過去的。但是裴總,我得跟你實話實說先,名額到位了,也保不齊最後這座樓花落誰家。比嘴更重要的,是方案。”

裴宴時自是意料之中,笑了笑:“我知道名額肯定有我的份,您答應我赴這個飯局的時候,我就猜到了。”

“哦?”

裴宴時毫不謙虛道:“項目為大嘛。鲶魚都不加入,小魚們能游出什麽好看的水花。”

邵主任有些失笑:“裴宴時,你可真是……”

那位周副主任接上邵主任的話:“真是妄自尊大吧。裴總把自己比作鲶魚,未免太過自信。茂峰可是津州的老牌企業,口碑也紮實。昨天他們已經給到了項目推進的投标方案,邵主任也看過了,非常認可。裴總大話可不能說得這麽快,萬一發現其實自己才是小魚呢。”

裴宴時什麽脾性,怎麽可能由着別人一直朝自己開炮,他笑盈盈地朝周副主任看過去,直接戳人的七寸。

“周副主任這麽喜歡茂峰啊?也是,我聽說上周您剛和茂峰的賀總和田總吃過飯。”他略略歪頭,有些疑惑似的,“我還聽說賀總和田總挺愛收集不同品類的茅臺的,15年九龍墨寶家裏邊就收藏了好幾瓶,不知道他們有沒有開一瓶邀您共飲。”

“……”

裴宴時話裏的意思不要太明顯,周副主任的臉色頓時有點難看。

包括邵主任在內的其他人也是神情微變。

周副主任怒道:“你不要血口噴人!我和茂峰在業務上常有往來在座的都是知道的,見面談的也都是正兒八經的工作,沒摻半點逾矩之舉,裴宴時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另外一位和裴宴時有些私交的副主任這時開口:“宴時啊,你這張口胡言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這話沒證據可不能亂講。”

“你說得是。”裴宴時沖向周副主任,收斂了些許,卻也并未見得有幾分誠意地說,“那我和周副主任道個歉。對不住了。”

周副主任并不買賬地哼了聲。

這時邵主任說:“裴總,咱們還是聊正事吧。”

“是,正事要緊。”裴宴時側頭示意了下李秘書,李秘書會意,直接上前,遞給邵主任一份文件。

李秘書恭敬道:“邵主任,這是方行關于裕景國際爛尾樓項目的投标方案,您過目。”

厚厚一沓,邵主任接過,粗略翻完後,遞給了其他人。

邵主任擡頭,沖裴宴時說:“裴總,投标方案确實不錯,但我昨天看的茂峰的方案,也并不落下風。我只能說,你們兩家,都會是政府重點考慮合作的對象,但最終結果如何,還有待我們內部商議。”

“那是自然。”裴宴時應完,話鋒一轉,“不過,我們還帶了別的誠意過來。”

裴宴時朝身側攤開掌心,劉钊把另一份項目企劃放到他手上。

裴宴時接過,然後親自遞給了邵主任:“就我們查到的,截止目前,津州的二十七個爛尾樓項目,不包括裕景國際在內,在政府的清理整頓下,還剩下十二個,都是些棘手的爛攤子,稍微有點風險意識的開發商,見了都要繞道走,政府白送都不想要。”

邵主任略略皺眉:“所以呢?”

“您手上這份方案,裏面有六個地塊,都是這幾年沒少讓您頭疼的臭棋簍子。”裴宴時志在必得地說,“只要把裕景國際這個項目給到方行,方行自告奮勇‘一帶六’,給您盤活這六座爛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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