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酒精
酒精
一頓飯吃完,喝了不少酒。
裴宴時讓李秘書給幾位正的副的主任一一叫了代駕,先把人送走了。
劉钊看着最後一輛車離開,站在會館的門口,對裴宴時說:“裴總,你說我們今天當着周尊義的面把底牌都亮了,他轉頭要是告訴茂峰,茂峰依葫蘆畫瓢會不會對我們不利?”
劉钊口中的周尊義就是剛才那位周副主任。
“不會。”裴宴時今晚被敬了不少酒,這會兒酒勁有些上來了,但頭腦還算清醒,“邵主任是個厚道人,不會不認先來後來這個理兒。再者麽,你以為這些爛尾樓誰都敢撿?董事會那關就不好過,我不也差點被那群董事磨禿了腦袋。”
劉钊哈哈笑了兩聲:“裴總你可不興禿頭。”
裴宴時“呵”了聲:“你覺得禿頭會影響我的魅力?”
旁邊的李秘書反應快,立刻溜須拍馬道:“區區頭發而已,裴總的顏值不以頭發多少論高低。”
“聽着點,”裴宴時沖劉钊道,“知道為什麽李秘漲工資比你快了麽?”
劉钊點頭:“是,這掇臀捧屁的本事我是該好好學學了。”
“什麽臀什麽屁?”這詞兒觸着裴宴時的知識盲區了,他問李秘書,“他說的什麽意思?”
劉钊躲在裴宴時身後給李秘書使了使眼色。
李秘書倒也配合他,回裴宴時:“就是擺脫低級審美的意思。”
這波強行解釋,倒也能勉強和得上。
就見裴宴時眯了眯眼,對李秘書說:“把字敲給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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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愣着幹什麽?”
“……”
李秘書拿出手機,點開便簽,剛要敲字,裴宴時說:“在搜索引擎裏敲。”
“……”
劉钊心說要完,立馬認慫:“裴總,我先自個首。”
裴宴時擡手就在劉钊腦殼上擊了一肘子,李秘書是個女的,他倒是沒“體罰”,只給了個不善的警告眼神:“連我你們倆都敢诓,當我傻呢!”
李秘書剛要積極認錯,代駕正好到了。裴宴時沒再跟他倆計較,上了車。
前面李秘書正和司機交代着裴宴時公寓的地址,被裴宴時打斷:“先不回。喝多了,我透口氣。”
“那您要去哪?”
“這是在二環上?”裴宴時看着窗外,“先繞一圈。”
這時候正值夜裏十點多,不早不晚,津州路上的車還不少。二環繞一圈下來,半個多小時。
司機問他接着去哪,要不要回之前說的那個地址。
裴宴時的大腦被酒精侵蝕得有些迷糊,沒應,司機師傅便繼續繞着二環開。又是大半圈繞過去,司機師傅問了第二遍。
裴宴時這回應了,他說了個地址。
未央巷。
未央巷這條弄堂,地理位置很好,卡在二三環的交界處,這些年津州飛速發展,未央巷周邊一棟棟高樓大廈聳然立起,各種便民設施也密布如星棋。
裴宴時十三年沒有回過這兒了,他無數次開車經過巷外那條馬路,卻沒有停車走進去看過哪怕一眼。
倒也沒有刻意執着什麽。
他确實沒有要來的必要,在這裏,他曾經只剩秦熾一個熟人,後來這個熟人厭惡地叫他滾,他憤怒離去,胸中堵了一口惡氣。
慢慢地,這口惡氣随着時間的推移散了,行為卻留下了慣性,比如,一些地方不會再去,一些事、一些人,不會再想起。
裴宴時讓司機把車停在巷口,又讓他有事可以先走。
然後自己下車,踩着有些發飄的步子往巷弄裏邊慢慢走着。
雖然裴宴時很多年沒來過未央巷了,但這兒的一些變化,他還是知道的。
未央巷作為津州的百年裏弄,烙着這座城市時代的印記,拆是不能拆的。但環境的窄仄和設施的陳腐,嚴重影響了居民的生活品質。三年前,未央巷被列為津州歷史風貌保護街坊後,政府就拿此處試點,在保留歷史文脈的同時,進行內部整體更新改造。
裴宴時在新聞裏看到過媒體拍下的未央巷改造後的照片。
變化不大,無非是更新了、更規範了、更安全了、更方便了。
确實如此,這些痕跡肉眼可見。
裴宴時看着,心裏邊倒也沒什麽感覺。他幹的就是這一行,看多了土地上的拆改建,不過是城市發展的必然而已。
讓他視線多有駐足的,還是這未央巷裏的西府海棠。
和從前一樣,粉白一片,從巷頭開到巷尾,散發着淡淡的幽香。
裴宴時一路往裏,先是經過了他家原來的老屋。早在和秦熾決裂前,他就不住這裏了。一場大火,把他爸媽、妹妹全帶走了,老房子燒得只剩烏焦。他不得不輾轉于親戚長輩家裏,再後來,被養父收養。
養父吳招華無兒無女,單身漢一個,卻待他極好。裴宴時知道他身體不好,工作又很辛苦,便把那時無力重建的老屋賣了,貼補家用。後來裴宴時上了大學,創業賺來的第一桶金,就是聯系了社區的人,幾番溝通,把這裏買了回來。
房本一直在他手裏,但他從沒來看過這間屋子。這是裴宴時第一次,從外窺見它被當年那戶買家重建後的模樣。
灰牆青瓦,褐色木門,平低的門檻,高啄的屋檐。
并不華麗,沿襲着這巷子裏其他房舍原本的樸實風格。
看了會兒,裴宴時收回視線,循着記憶往秦熾家的方向走。
巷子裏都是些老住戶,且多是上了年紀的老頭老太,休息得都早。夜裏十一點多的光景,基本沒了人聲,門戶裏透出來的光亮也少得可憐。
巷子裏的布局沒怎麽變,就連拐角的弧度都和記憶裏相差無幾。
隔了這麽多年,又是半醉的狀态,裴宴時居然依舊有種輕車熟路之感,沒多大一會兒,他就停在了秦熾家屋子前。
他擡頭看着閣樓的位置,那是秦熾住的地方。
此刻裏面黑漆漆一片,方形的窗口沒有一絲亮光透出。
許是酒精糊住了他的腦子,裴宴時完全忘了身為消防員的秦熾這會兒有住在營地的可能。他想的是,這個時間點,秦熾肯定睡了。
秦熾從小就深受他父親秦勤方方面面的影響,作息也是如此,每晚十點準時關燈睡覺,第二天早上六點起,幾乎雷打不動。
如今秦熾跟他父親一樣,成了消防員,這習慣估計得焊在身上了。
裴宴時了解歸了解,沒用,因為他缺德。
這不,眨眼工夫,他已經從旁邊的西府海棠樹叢下,拾了顆石子。
他以前沒少幹這事兒。
還在他們很小的時候,智能手機還沒興起,有很長一段時光,裴宴時和秦熾之間的通訊方式都很原始。
通常情況下,他倆之間都靠喊;但裴宴時從小欠慣了,秦熾經常被他氣個半死,一生氣,秦熾就給他吃閉門羹,偏偏裴宴時一點兒要收斂的自覺都沒有,老虎頭上敢拔毛,每每都順手抓一把石子,一個接一個往秦熾窗戶上扔,扔到裏面的人應他為止。
這種習慣在光陰裏藏了十幾年,這會兒極其自然地冒了出來。
只見裴宴時掂了掂手裏撿起的那顆石子,瞄好準頭。
下一秒,石子擊中秦熾的窗戶。
咚一聲,脆生生的。
閣樓裏沒動靜。
裴宴時又扔了一顆。
又是咚的一聲。
還是沒動靜。
他再次俯身從地上摸了顆石子,剛起身,閣樓的那格小窗裏頓時有溫黃的光亮透出。
秦熾确實在家。
今天是羅姨生日,下午訓練完,秦熾出隊去買了個蛋糕,然後回來陪羅姨吃了頓晚飯。隊裏暫時沒什麽要緊的事,他就沒回,準備在家睡一晚,第二天一早歸隊。
他每年的假期天數是固定的,但作為隊長的他,有自由安排休假日的權利。只不過,沒什麽重要或特別的事,他一般不休;哪怕休,也習慣跟着隊員們的休假安排走。
對秦熾來說,生活裏重要的、特別的事兒并不多,羅姨的生日算是一個,今天在家也是難得。
只是睡下後沒多久,就被吵醒了。
他作息雖嚴謹,但多年的職業生涯讓他幾乎時刻都保持着待命狀态,睡覺時也一樣,所以他睡眠一向很淺。
第一顆石子磕在他窗戶上的時候,秦熾就睜開了眼。他只當是巷子裏哪戶人家的小孩路過時随手來了這麽一道,結果緊接着就來了第二顆。
秦熾起身,開燈,走到窗邊。
閣樓窗戶是扇上懸窗,開窗需要握着把手往外推。
秦熾推開窗戶,視線下瞥,一眼就看到了樓下站着的裴宴時。
裴宴時手裏正掂着第三顆石子,這會兒也仰頭看着他。
秦熾皺起眉頭,忽然覺得今晚沒回隊裏是個非常錯誤的決定。
不知道對方大晚上過來是發的哪門子神經,秦熾不準備搭理,手往回拉,正打算把窗戶合上,一個石子咚一下砸在了窗面上。
“……”
“下來!”裴宴時在樓下喊。
秦熾忍住喊“滾”的沖動,他知道喊了不僅沒用,還擾民,索性固定住窗戶的開角,套了件短袖,下樓。
大門打開,露出秦熾陰沉着的一張臉。
裴宴時原本站在海棠樹邊,見門開了,他往前走了兩步,堪堪停在低平的門檻前。
他目光直白赤.裸地自下而上又自上而下地掃量了秦熾一個來回,忽而皺眉,啧了聲:“怎麽把衣服穿上了?”
“……”
裴宴時:“剛不是還沒穿?”
秦熾聞到了他身上的酒氣,又聽他開口就是調戲的話語,蹙眉更深,語氣相當不客氣:“裴宴時。”
“怎麽?”
“你他媽有病吧?”
“……”
“大晚上來我這兒發酒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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