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晚宴
晚宴
裕景國際項目終究還是花落方行。
這個消息在業內不胫而走。
茂峰大抵是最不甘的,折騰了這麽一圈,竹籃打水,一場空。
還不指一場空呢,就連籃子也破了個大口子。
原本是想壞了政府和方行的簽約,自己拿到順位簽約的機會。沒想到裴宴時對他們早有防備,将計就計拉了張毒網,從梅竹公館的火燒起來的那一刻起,那張毒網便一點點鋪罩而下,将茂峰纏裹着,送到輿論的火架上猛烤。
茂峰因此遭受了一系列看得見的看不見的損失,股價大跌,市值縮水,開盤項目交易量慘淡,在談合作推進受阻。
這段時日,茂峰花了大量的精力在輿論公關上,短時間內做了不少公益,慈善捐款砸出去不少錢,又是建希望小學,又是修橋修路的。
裴宴時一面給秦熾他們隊轄區內的災情、事故捐贈後續的安撫物資,一面跟着茂峰照貓畫虎地做了不少大面上的公益,只要能壓茂峰一頭,方行就絕不吝啬自己的錢包。
眼下這情形,就好像兩軍對戰,其中發起挑釁的那一方自食其果,自顧不暇地撤了軍想要穩固後方,而另一方并不作罷,乘勝追擊,追在你屁股後頭好不快樂地補刀。
裴宴時可以想象,田夢梨、賀遠東這對夫妻,估計已經在背後“問候”他千百遍了,要不是忙得脫不開身,他們指不定這就能動身飛去泰國養一百個小鬼克他。
裴宴時想得還真沒錯。
一天晚上,他和秦熾待一塊兒,剛親得火熱,賀眠眠一個視頻打了過來。
一開始秦熾沒有要接的意思,電話自動挂斷後,賀眠眠又打了第二個。
裴宴時瞄到手機屏幕,看到備注,還挺想和妹妹說說話的,便把人推開了,替秦熾把電話接通。
賀眠眠一眼就看到裴宴時,那雙小鹿眼瞪得大大的:“你又和我哥哥待在一塊兒啊。”
“是啊,妹妹晚上好。”
裴宴時剛笑眯眯地打了個招呼,秦熾就把手機奪了過去,問賀眠眠:“什麽事?”
賀眠眠見到她哥,先喊了聲:“哥哥。”
雖是自己親妹妹,但她這會兒一個電話插進來,确實也擾了自己的興,他下面還硬着。如果沒有要緊事,他并不想在這個狀态下,和賀眠眠唠嗑無聊日常。
于是秦熾冷硬道:“有事說事。”
賀眠眠似乎又不想說了:“其實也沒什麽事。”
通常情況下,賀眠眠這麽說,秦熾只會爹味十足地讓她看書學習早點休息,然後把電話挂了。但秦熾又分明地捕捉到了賀眠眠此刻的表情有些為難。
秦熾這便不太放心了:“怎麽了?有人欺負你了?”
“不是。”賀眠眠否認完,眼珠子一轉,瞟了鏡頭裏的裴宴時一眼。
裴宴時挑了下眉,似是有了猜測,湊到鏡頭前:“不會是和我有關的吧?見我在這兒,不好意思說?”
“……”
賀眠眠訝然的表情讓裴宴時确定自己是猜對了。
他腦子活,聯想到最近發生的事情,甚至對賀眠眠要說的內容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想說什麽說吧,哥哥我不介意。”裴宴時對電話那頭欲言又止的賀眠眠說,語氣是那種大哥哥安撫小妹妹的溫柔。
秦熾偏頭看了裴宴時一眼,大概是因他這副因人而異能随時切換模式的面孔。
“你說的哦?”
“當然。”
“就……”許是裴宴時的神情和語氣給人一種莫大的親和力,賀眠眠沒啥負擔地坦誠道,“我媽媽這些天都在罵你。”
“都罵我什麽了?”裴宴時絲毫不意外,但說話時,卻故意拐了個調,作好奇狀。
“那不能告訴你,”賀眠眠說,“我哥就在你旁邊,萬一你聽了不高興拿我哥撒氣怎麽辦,我哥畢竟是我媽的親生兒子。”
“我不連坐,你媽罵我和你哥又沒關系,你看,我跟你哥這不挺好的麽。”
裴宴時早已從秦熾手裏把手機拿過去了。這會兒鏡頭裏,秦熾只露了半張臉。
因裴宴時這句話,賀眠眠眼珠子滴溜溜的,來回掃量着鏡頭裏那一張半的臉,像是琢磨起了什麽。
秦熾擡眸,瞥見自家妹妹那副打量的神色,當即打斷她:“賀眠眠,你晚上打電話過來,就為說這點事?”
賀眠眠立馬道:“當然不止。”
“那你說。”
賀眠眠小心翼翼地看了裴宴時一眼,又看回秦熾:“就是,我是想和你說,你和裴宴時哥哥不是關系好嘛,你跟他說說,別欺負我爸媽了。爸爸媽媽最近忙得都沒空回家,頭發一下都白了好多根。”
這話令秦熾一時無言。
裴宴時倒是笑了:“妹妹,你也覺得我欺負他們了嗎?”
賀眠眠畢竟年紀還小,不可能那麽透徹地理解大人的世界、商界的規則,她咕哝着說:“我也不是特別清楚。”
裴宴時挺耐心地解釋:“給你打個比方,我和你爸媽呢,就像是一場游戲的對壘雙方,雙方為了贏得這場游戲,各自押了注,這一輪,你爸媽輸了,押的注賠了。他們現在為了挽回損失,不免要勞心勞力一段時間。”
賀眠眠聽完,問:“那不可以不玩這種游戲嗎?”
不愧和秦熾是兄妹,這話和秦熾當初的那一番說教簡直是異曲同工。
裴宴時笑意依舊含在眼角:“我不是發起者啊,我只是防禦者。”
這話賀眠眠聽得似懂非懂,她剛想再問,秦熾插進話來:“賀眠眠,這些是大人的事情,你用不着操心。”
“可是哥哥……”
“你離開學沒多久了吧,你媽讓你提前預習的書,你看了嗎?”
賀眠眠一下蔫巴了,肩膀一耷拉:“哥哥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那就去看書。”
賀眠眠撅着嘴,不情不願又慢吞吞地“哦”了聲。
眼見着秦熾伸手去拿裴宴時手裏的手機,一副要挂斷電話的樣子,賀眠眠又立馬叫住他:“哥,等下!”
秦熾:“還有什麽事?”
“那個……”賀眠眠那雙小鹿眼又開始滴溜溜亂轉,她一會兒看看他哥,一會兒看向裴宴時,很明顯有話要說。
裴宴時瞧着她這副摸樣,俨然已看透這小姑娘腦子裏在想什麽。
他含着笑,不作聲,等着看一會兒小姑娘把話問出口,秦熾會作何反應。
秦熾見賀眠眠說個話磨磨唧唧的,“那個”半天也沒那個出什麽來,剛想斥問,賀眠眠終于頓住了來回逡巡的目光,視線停留在了他哥的臉上:“哥哥,我想問個問題,你不要罵我。”
“問就問,說話別這麽啰嗦。”秦熾耐心告急。
“好吧好吧,我問了哦,”賀眠眠小心翼翼又吐字緩慢地,把從這個視頻電話伊始就不禁令她心生懷疑的問題,給問了出來,“就……裴宴時哥哥,現在是你的,男朋友嗎?”
“……”
裴宴時眉梢微挑,唇角輕勾,偏頭去看秦熾的反應。
只見秦熾先是一頓,接着便蹙緊眉心:“你在說什麽。”
“媽媽之前不是說,裴宴時哥哥喜歡男的嘛,然後他,”賀眠眠說着,去看裴宴時,“他晚上總是和你待在一起,他那麽有錢,又不是沒地方住,如果不是男朋友,他幹嗎要待在你這裏?”
秦熾依舊是那副聲色俱厲的面孔:“賀眠眠,把你的好奇心放在學習上,別瞎揣測些有的沒的。”
親哥對自己的問題避而不答,賀眠眠便把好奇的觸角伸向了裴宴時:“那裴宴時哥哥你說,你現在是我嫂子嗎?”
“嫂子?”裴宴時重複着,細細咀嚼了一遍這個詞。
賀眠眠眼睛迸出愕然的亮光:“難道嫂子其實是……”
“賀、眠、眠!”秦熾多少有些忍無可忍了。
這個話題進展到這兒,裴宴時已經看盡了秦熾的反應。
心裏泛起一陣密實的酸楚,這種感覺令他實在不好受。
他腦海中忽然浮現一絲惡劣的想法。
你秦熾不是不想給我們目前的關系冠個名嗎,現在你妹妹都看出來了,那我就順其自然地捅破,我看你還怎麽回避!
裴宴時這麽想着,正打算在秦熾的妹妹面前出個櫃,下一秒,就聽到秦熾對賀眠眠說:“他這段時間在我這,只是因為有事要聊,他一會兒就走了。以後不許再問這種問題,我不喜歡男的。”
裴宴時卡在喉嚨裏的,準備以一副谑然口吻出櫃的話,登時喪失了原本的話語情景。
他說不出口了。
準确地說,他沒法以他計劃中那種嘴角噙笑的恣意模樣說出口了。
但他還是扯着嘴角笑了下。
笑完,裴宴時傾身從床頭櫃上摸過來煙盒和打火機,給自己點了支煙。
他眯着眼,指間夾一點明暗火星,唇縫、鼻腔裏呼出一圈又一圈青色煙霭。
他看着秦熾應付完賀眠眠,挂了電話,然後偏頭和自己對上視線。
裴宴時眸子深靜地盯着秦熾,想從他的神情裏挖出一星半點的心虛。
秦熾眉心微皺,嘴唇輕抿,眼神是複雜的,裴宴時卻并不好分辨。
這種要依憑對方的表情猜東想西的感覺,讓他內心窩火又憋悶。
他在秦熾的注視下,将抽了一半的煙碾滅了,起身下床。
卻被秦熾握住了手腕:“裴宴時。”
裴宴時轉頭。
秦熾倏而一愣。
他好像,在裴宴時的眼神裏看出了某種傷心難過的情緒,很淺,很淡,像一只飛鳥足尖輕點過水面,激起一圈微不足道的漣漪。
只是那漣漪轉瞬即逝,秦熾甚至以為是自己産生了錯覺。
可即便是這片刻的錯覺,還是讓秦熾心裏忽然生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和自責:“你……”
然而,這愧疚和自責還來不及化作一句軟和的話,就被裴宴時語氣譏諷地打斷了。
裴宴時一邊說着,一邊目光下移,停在秦熾腰腹往下的位置。
“秦隊長現在算怎麽回事呢,嘴上說着不喜歡男的,電話一挂,對着我硬得倒是挺快。”
裴宴時說完,甩開秦熾握着自己胳膊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很相似的一幕。
不久前,在未央巷,自己的房間裏。
他們也是這樣,唇舌相譏。
然後裴宴時怒而離去。
秦熾滿心煩躁地看着門口的方向,良久,無處發洩似的,一拳砸在了身側的牆壁上。
連着幾天,裴宴時都沒有找秦熾。
秦熾也沒找他。
裴宴時對此倒是沒什麽落差,秦熾幾乎就沒主動聯系過自己。
不過他這場氣大概率得怄上一段時間,輕易不會消下去。
好在他最近忙得很,也沒空像上次一樣突然心緒不佳跑去夜闌會所點酒點男孩兒,趁着酒勁上頭撥了個電話就把彼此間的臺階給搭了。
*
天氣一如既往的熱,裴宴時穿着正裝赴一場慈善晚宴。
這慈善晚宴排場很大,許多企業家、明星、各領域專家學者、文藝家受邀,社會各界的名流濟濟一堂。
裴宴時是這場晚宴的贊助商之一,受主辦方邀請,得過來亮個相。
茂峰也是這場晚宴的嘉賓之一,所以不出意外地,在衣香鬓影的大廳裏,裴宴時和田夢梨打上了照面。
彼時,裴宴時剛和當紅小生白清野寒暄完,碰完杯後繼續各自的交際。方一轉身,他就看見與自己相隔不遠的田夢梨亦是剛結束一場酬酢,恰好朝他這個方向偏過頭來。
對上視線,裴宴時笑了笑,淺淺颔首。
田夢梨并未回以這般客氣的打招呼,高跟鞋踩出清脆聲響,徑直朝他走了過來。
裴宴時單手插兜等在原地。
待離得近了,田夢梨的神情也未變得和氣幾分。
一米距離,田夢梨停下腳步,扯了扯嘴角,道:“裴總。”
裴宴時神情從容,笑意不變,他一手捏着高腳杯,手指在玻璃杆兒上輕輕摩挲着:“田總,真是好久不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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