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虛驚一場
越栐仁給她們說過天巒書院的規矩,每月每季都有分科考試,各課業單考亦有,三五科綜考亦有,或者恰逢世上有甚大事,全科大論,關一屋子裏一關三四天測各人學識能耐者都有。且所有課業成績出來後都會張榜公布,月月如此年年如此,怎一個苦字了得。
傅清溪光聽越萦越苭幾個閑話此類事體,就已經吓得魂不附體了。就自己甚事不知的底子,到時候這華英書院也這麽來一下,不是丢人丢到家了?何止丢到家,還丢出家去了!苦也,苦也。
卻沒料到,那越栐仁讀的是春考名錄上的正經書院,而且還是位列五大書院的天巒書院,那能一樣?這華英樓裏,不過是幾家大家子一時興起,為了給自家女兒們多添點分量使的法子,還能指望裏頭再出幾個越荃不成?
且各人心裏有數,這姑娘家,十有八九的出路,都在往後嫁個好夫家。這進過學,知道些事兒,已經比只會中饋事務的姑娘家強了許多了,也夠了。若真的一本正經地排名比拼起來,一則未免太過嚴苛,到時候托病脫逃的只怕少不了;再一個成績名次落在了實處,不是讓外頭的人知道了裏頭的真實深淺?這就差了意思了。
是以這華英書院雖課業設置嚴謹,卻并不如何考校生員的。不止沒有月考季考這些招數,連尋常上課,也沒有先生提問叫底下作答的事兒。卻是怕萬一哪個答得上來答不上來的傷了面子,這都是閨閣千金,姑娘家面皮兒薄,不好犯這種險。
因此,這書院裏上課,便是教習在上頭一個勁兒地講,間或問一句底下是否有不明白的,可以再問。多半是沒有人會發問的,教習略待片刻,見沒有人有疑問,便接着往下講。如此講個幾日,大約完了一章一節的時候,便出個題目,教各人回去自做。
轉日作業交上來,教習自己看去挨個評過,心裏有數。若是生員自己着緊的,可以自去尋教習問過,教習或者當面就其得失長短細說一回,若是生員自己也不在意,先生亦不會再提此事。這作業麽,只要交上來都齊全了便算完事,誰好誰差誰對誰錯卻是沒個說法的。
如此半月有餘,傅清溪看懂了局面,才知道原先是虛驚一場,真是大大松了口氣。
這提着的心一放下來,便又回到老路上去,雖礙于規矩禮儀,在教習上課時候不敢則聲言語,底下偷偷描個線、發個呆、琢磨個新得的玩意,卻是熟門熟路再無礙的。
一到課間歇息時候,便小姐妹三三兩兩聚起來,說的自然都是心裏愛的那幾樣趣事。且大家年齡相當,喜歡的事兒也相類,如今人又多了,倒比從前更多玩法趣事,卻是意外之喜。
這日申末課盡,教習已經先走了,別府的姑娘們正收拾預備回去。魯嫣兒——就是當日坐在傅清溪邊上,嘀咕教習衣裳的那位姑娘——走過來偷偷塞給清溪一個小冊子,低了聲笑道:“上回給你說的雁翎班的新戲,我們府裏有人給寫下本子來了,還畫了圖呢。我特地拿來給你看看,你可記得明兒還我,我也只這一份,那戲本子還罷了,那圖可不容易得的。”
傅清溪接過來草草一翻,果然裏頭圖文并茂,還填了彩的,顯見做得精細,便忙道:“你放心,我準保不會弄壞的,可真是謝謝你啦!”
魯嫣兒一笑道:“這有什麽好謝的。我已經讓我哥哥去看位子了,若是能定着單間,待這回學休,咱們就一塊兒看看去,你說可好?”
傅清溪便也笑道:“那敢情好。”
那邊魯家的幾個姑娘都已經收拾得了,魯嫣兒的随侍嬷嬷過來催她,她趕緊把傅清溪的手一掩,使個眼色示意她收起來,又笑着點點頭便跟着去了。
傅清溪這裏等不及要回去翻看,也不耽擱,催着桃兒趕緊走。
桃兒便問:“姑娘不等柳姑娘了?”
傅清溪擡頭見柳彥姝還在另一頭跟俞家的姑娘說話,便道:“她還有事兒呢,你同憶荷說一聲兒,咱們先回去吧。”
桃兒便答應一聲去同柳彥姝的丫頭打了招呼,她們主仆就先往落萍院去了。
陶嬷嬷見傅清溪回來便忙忙回了屋裏說要看書去,很是意外,便問桃兒:“今兒先生們教什麽了?怎麽咱們姑娘忽然就這麽上進起來。”
桃兒疑惑着搖頭:“不曉得,我們又不得進去的。對了,我方才上去替姑娘收拾東西的時候,見魯家四姑娘同我們姑娘說話呢,我隐約聽了一耳朵,好像約着要去聽戲什麽的。又見姑娘收了個什麽東西……”
陶嬷嬷皺起了眉頭,到底放心不下,便道:“你去把四太太方才使人送來的蓮葉水晶糕拿一碟來,我去沏壺茶,一會兒給姑娘送進去。”
桃兒聽了立時去打點。
陶嬷嬷把茶水糕點都用一個文竹托盤裝了,端起來到了傅清溪卧房門口說一聲:“姑娘用點點心吧。”便走了進去。
傅清溪一聽陶嬷嬷的聲音,有心要把那冊子收起來,可一來那冊子實在寫的有趣,舍不得撒手,二來若是叫嬷嬷看見,反倒不好,便索性裝出鎮定樣兒在那裏翻看。
陶嬷嬷給傅清溪上了茶,瞟一眼看傅清溪翻看的一本薄冊子,上頭連畫兒帶字的,她可不識字,倒是那畫兒一看就是唱戲的打扮,便問道:“姑娘這書有趣的緊,是什麽課上的課本?”
傅清溪想編兩句哄過去,到底不會,便道:“不是課上的,是魯家姐姐借我瞧的。說是外頭一出極火的新戲,她家裏有人給畫下來了……因跟我說起過,就拿來給我瞧瞧。”
陶嬷嬷一聽如此,趕緊細看上頭圖畫,還好還好,倒不是什麽出格的東西,不過是幾個女醜兒扮相的相互說笑的樣子。只剛才那一急,便又忍不住多問一句:“前兒姑娘不是說課上留了作業了?可難不難?若是姑娘拿不準主意,我看不如去問問四姑娘。四姑娘倒對姑娘看重,時不時還讓人送點東西來……”
傅清溪上課一多半在出神另一半在打瞌睡,哪裏知道什麽作業不作業的事兒。可人就這麽奇怪,越是心虛有愧的,越是說不得。她這會兒就有些羞惱了,忙道:“什麽看重我……光給我這兒送,不給柳姐姐,明顯是挑撥我們的意思,柳姐姐早看出來了!”
陶嬷嬷一聽這話,趕緊往外看,連連道:“姑娘,這話可欠妥啊。姐妹家相處,自然有親有疏,有處得來有處不來的,哪裏就論到挑撥離間這樣的事情上了!姑娘切莫多心。”
傅清溪鼻子裏哼一聲不說話了。
陶嬷嬷趕緊換了話頭道:“那姑娘那作業……”
“哎呀!”傅清溪不耐煩道,“什麽作業不作業的,我不是說過了嘛,先生根本不管,只要交上去就得。到時候我随便寫一些不就行了!好了嬷嬷,你就別管這些了,再說你也不懂這些啊!”
陶嬷嬷一愣,失笑道:“也是,若是姑娘拿來給我看,那我可真抓瞎了。”
傅清溪見陶嬷嬷不追着問了,才笑道:“就是嘛。這學裏又不會考試,這作業也是做做樣子的。柳姐姐都說了,那作業交上去,先生們都不看的,不過是擺弄個形式給各家家裏看看罷了,根本不用當真。”
陶嬷嬷點頭道:“還有這麽一說啊。”
傅清溪喝了兩口茶,忽然想起一事來,道:“對了嬷嬷,我想買幾塊硬挺些兒的手帕子、巾子之類的……花色不要那麽花哨,素色的也行,格子方勝的也行,只不要整幅花兒的。您叫人給我街上買幾塊來吧。”
陶嬷嬷聽這主意又古怪,便道:“這東西倒不難買,只是姑娘好好的要那些硬巾子做什麽。咱們府裏都是堆紗的軟巾子,又吸水又軟和,這才合用呢……”
傅清溪趕緊搖頭:“不是不是的,那些軟巾子和绫帕兒做不來那個!唉,就是用手絹子做玩意兒,能做兔子、花兒、蝗蟲,還能做小耗子呢!……用我現在那些帕子做來,那兔子耳朵都是耷拉着的,難看死了,還得要硬挺些的帕子才好。對了,俞家姐姐說她們那些好像是什麽‘和瑞堂’什麽地方買的……”
陶嬷嬷見傅清溪一心都在玩兒上頭,還越發玩得不知深淺了,不由得沖口而出道:“和瑞堂?那是蘭家剛開的繡樓,裏頭別說帕子了,一根帶流蘇的絡子都得二三兩銀子。”
傅清溪聽了這話臉就沉下來了,陶嬷嬷也覺出自己這話太沖了,忙道:“姑娘,這……”
傅清溪長出一口氣道:“不用說了,我知道嬷嬷的意思。我們這樣沒根沒底的,是不配用那些東西!”
陶嬷嬷趕緊道:“不是、姑娘,老奴不是這個意思……”
傅清溪搖搖頭:“沒事,嬷嬷出去吧,我自己看會兒書。”
這下陶嬷嬷不走也不行了,便道:“姑娘看書,我給姑娘換杯熱茶來。”
傅清溪道:“不用了,天兒熱,喝不下熱的。”
陶嬷嬷見傅清溪連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心裏一嘆,行了禮默默出來了。
第二日一早,桃兒見着陶嬷嬷,吓了一跳,“嬷嬷,你這是怎麽了?這眼底黑得!這是一宿沒睡啊?!”
陶嬷嬷摸了摸臉,愣了愣道:“啊,昨兒有些太熱了,睡不好。對了,一會兒我出去一下,屋裏你看着點。”
桃兒點點頭:“行,您有事就忙您的去。今兒換杏兒跟着姑娘去,我挨家呆着,正好收拾收拾暑天的衣裳。”
陶嬷嬷點點頭,便各自忙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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