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求去

華英書院雖是幾家聯辦的,可地方選在了越家,這拉拉雜雜的大小事務就添了許多,大太太也比從前更忙。她有心請二太太幫把手,二太太林氏族裏就辦着幾個書院,這些事務應該不陌生的。

可林氏聽了這話卻笑道:“大嫂子也太瞧得起我了,別說我娘家同嫡枝那裏隔了兩輩了,便是嫡枝,哪裏自家辦了書院自己就事事門兒清的。難不成洪家的姑娘們還都會打鐵不成?!”

當時這話說得老太太同許氏、金氏也笑得不住,莊氏知道她們的打算,總是都顧好自己院子裏就得。有空還不如多打理打理自家的嫁妝,好歹往後的收益都是自己的。這府裏,只看老太太、老太爺的安排,往後總是大房繼承家業,她們自然懶得費這個心。

二太太許氏平日裏悶聲不響,心裏卻是個有主意的。只是二老爺是庶出,又幫忙管着府裏的外務,她自己打理青桑院也夠忙活的了。三房林氏只一心管着自家兩個兒子,餘下的功夫,便是收拾自己,一年四季連洗面水都有不一樣的方兒,真是過的精細日子。

四房就更別提了,金氏連生了兩胎女兒,眼看四老爺過了三十,老太太做主給通房停了藥。哪知道真有運道好的,那肖姨娘轉年就懷上了,還一胎得男。四房如今是兩個嫡女,卻有個庶長子。金氏把這京郊的送子廟都快求遍了,一心只盼着生個嫡子,什麽府務實在是沒那心腔兒來顧。說不得還得大太太自己撐着罷。

這會兒剛讓人把客舍的擺設都換了季,早前的都收起來還得清點一回。那客舍裏住的都是親戚家的姑娘,跌了什麽少了什麽這問起來還麻煩。倒不是心疼那點東西,只是怕有不長進的奴才抓住這個空子,借着兩頭不好對上話兒的機會,偷拿偷取,那才叫事兒了。一個不好傳到親戚裏去,這掌家的臉也沒處放了。

正思量着,外頭道傅姑娘身邊的陶嬷嬷求見太太。莊氏聽了心裏狐疑,便讓人請了進來。

待陶嬷嬷離開,又有車駕那裏的管事來問轉日姑娘們去聽戲的安排,莊氏細問之後處置了,好容易得了空,便往上房去了。

越老太太剛歇完晌,見莊氏來了,問道:“怎麽着,有什麽棘手的事?”

莊氏忙搖頭道:“并沒有。只幾處客舍剛換了裝,正叫她們點檢東西,還沒報來。”

老太太點點頭,看看外頭,笑道:“要說如今丫頭們也怪可憐的,我這老婆子還得歇一歇,她們可得從早讀書讀到晚邊,聽說二丫頭她們晚上還挑燈用功呢,我看着怪不落忍的。”

莊氏道:“‘梅花香自苦寒來’,想學點本事,總得下功夫才成。且她們午間也歇一個時辰,吃口飯哪裏要得了這許多功夫,還是能得歇的。讀書也不是連着讀,一課完了中間也叫她們散散的。”

老太太一行聽一行點頭,又嘆道:“要想人前顯貴先得背後受罪,這事兒啊,都看她們自個兒了。”

莊氏道:“就是老太太這話了。”

又把幾樣親戚往來的話說了,才道,“說起為難事來,倒有一件。就是方才跟着外甥女兒的陶嬷嬷忽然求到我這兒來,說是自個兒身子不濟,想換個差事……”

老太太眉頭一皺:“陶嬷嬷?那是跟着傅丫頭的吧?身子不濟了?她年歲不算大吧。”

莊氏道:“年歲倒不算大,她自己說身子不濟,我看着面色精神也确實不太好,那眼下都焦黑了。”

老太太不語,莊氏又道:“要不請個大夫來給看看準?”

老太太回過神來,笑道:“一個個都這樣起來,你整日也別幹別的了。好了,難道就這一句話兒?還有什麽說的沒有?”

莊氏知道老太太脾性,最不喜歡人同她拐彎抹角的,便直道:“媳婦聽了這話也有些想不明白,便使人又去那院子裏打聽了一回。說是陶嬷嬷近來同主子姑娘起過幾回争執……這陶嬷嬷是一小兒跟着随侍的,恐怕是小時候管東管西地習慣了。如今姑娘也大了,她那些管教未免有些聽不下去,才會這麽着……”

老太太靜靜聽完,嘆一聲道:“這陶婆子,同那龔婆子,都是原先我院子裏出去的,我怎麽會不知道。她那性子,就是死性,講規矩,不曉得變通。好處就是心實在,認主子,不會那些兩面三刀的花樣。

“當日那麽接來了,這麽小點子人兒,總得有牢靠的人跟着。讓陶婆子去,就是看中她這實心。要不然換個機靈過頭的,把着表小姐弄出些事來謀好處,才叫人惡心了。……如今看來,這實心也有實心的壞處,倒同主子姑娘嗆嗆起來了,這叫什麽事兒。如今又來求去,這是撂挑子不幹的意思了?”

莊氏道:“她除了說自己身子骨的事兒,還說了幾樣。一個是她那性子也改不了,叫她看着了不管她忍不住,可若是管了,反容易起争執。她是奴才,不當跟主子争的,可她又不能幹看着。是以她是自認沒那個管教姑娘的能耐,要退位讓賢。

“另一個就是如今姑娘們都讀了書了,有時候也會拿些書兒啊本兒啊的回來看。可偏偏她不識字的,姑娘在那裏看書,她也不曉得姑娘究竟看的什麽書。有心問吧,一回兩回還好,回回如此,姑娘也煩了。這麽着,恐怕還得換個識文斷字的去伺候才好……”

老太太聽了這話很是沉默了一陣子,才緩緩道:“這頭一個還好說,說到底就是她自己脾性改不了,又自認沒能耐,更怕到時候越處越惡了更難收場。這二一件還真讓我心驚。咱們只說開辦了女學了,給她們一地兒好好讀書上進,沒準又有一個倆的考上大書院,不止咱們府裏有光彩,于她們自己的前程也是大有助益。

“卻是沒有想到這上頭去……也是了,這人來人往多了,雖都是大家姑娘,只萬一有那麽一個倆的……孩子們都沒經過事兒,看什麽東西稀奇就難免跟着學,這風氣若是一壞了,那可真是救不了了!

“要緊要緊。你心裏也記着點這事兒,同教習先生們通個氣,讓在書樓裏伺候的人眼睛都尖着點兒,有什麽……就趕緊報給我們叫我們知道!……等等,陶嬷嬷這話,莫非、莫非傅丫頭她……”

莊氏忙道:“沒有,沒有!老太太休要多心。陶嬷嬷說是魯家有人會畫畫兒,把外頭新戲都給一出出畫下來了,湊成冊子,就在底下借來借去的看。陶嬷嬷看上頭的圖畫,比着問了幾個人,知道是雁翎班的新戲‘打貨郎’,原是出女醜笑話兒戲,如今外頭正演呢。

“她就是經了這事多想了想,這幸好這回是帶畫兒的,若下回不帶畫兒了,她可就抓瞎了。這才來說了這些話。”

老太太沉吟片刻,對莊氏道:“咱們家裏的丫頭們都沒什麽事兒,哪個都在當娘的眼鼻子底下,傅丫頭同柳丫頭那裏确實是我們疏忽了。這麽着,就把陶嬷嬷同龔嬷嬷都調個輕省些兒厚些兒的差事,另外找兩個識字的給她們去。”

莊氏見老太太有了決斷,便只領命罷了。

事兒卻又沒那麽順當了,傅清溪這裏還沒得着消息,柳彥姝那裏知道信兒了。她同龔嬷嬷相處極好,龔嬷嬷素來寵她比自家女兒也不差,這回一聽說要換了龔嬷嬷,她就急了,忙來尋傅清溪商量法子。

傅清溪聽了愣住了,先想到難道是自己同自家嬷嬷拌嘴,教老太太、大太太知道了,所以要罰陶嬷嬷?她也急了,兩人正要往上房求情去,叫陶嬷嬷給攔下了。

陶嬷嬷已經得了大太太那邊的回話,便以給二人換個識文斷字的嬷嬷為由,把事兒半掩了過去。這下傅清溪不曉得怎麽辦好了,柳彥姝卻大喜道:“這不對啊,龔嬷嬷是識字兒的啊!”

陶嬷嬷一愣,想起龔嬷嬷從前在老太太院子裏幫着當時的管事嬷嬷管過一陣子底下人的雜項細賬,當時可沒聽說她識字這話。正狐疑,卻聽柳彥姝道:“龔嬷嬷從前要幫着管賬,就在那時候學了字的。”

說完這話也顧不得傅清溪了,說一句:“我找大舅母說去!”便飛一樣地往上房去了。

這裏留下傅清溪同陶嬷嬷面面相觑,傅清溪便道:“嬷嬷你也別走了,我也不消什麽識文斷字的嬷嬷來管,我、我又不想怎麽樣……嬷嬷識不識字有什麽打緊。”

陶嬷嬷聽出她言語中有留戀之意,心裏也有些感動,只是想到此前幾回沖突,到底硬起了心腸道:“姑娘,這是老太太、大太太她們疼姑娘們,才能想到這樣地方去。可沒有駁回去的道理。龔嬷嬷那時候學了字,老奴如今便是要學也晚了。”

傅清溪見陶嬷嬷這麽說了,知道沒得法子,便只好呆坐着等柳彥姝那頭的消息。

果然一會兒柳彥姝興高采烈地回來了,道是大太太聽了她的話,又把龔嬷嬷叫去當面考校了一回,見龔嬷嬷真識得些字的,又經柳彥姝苦求,便同意龔嬷嬷留下了。

傅清溪更嘆氣了,可這事兒她又有什麽法子,連柳彥姝都說沒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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