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面子
再說越苭自天香書院回來,就自覺從前壓在頭上的陰霾一掃而空,如今更是三句話不離“那邊”如何如何。尤其等着越萦,只要越萦開口說句天香書院的什麽話,她必定要駁回去兩分,以示“她知道的不深,只自己才知道的真。”如此幾回,衆人說話也都小心起來,小心久了,說笑也拘謹起來,因此漸漸都開始避着她,只她自己渾然不覺。
王常英如今只要在越家露臉,便總在越芝左近轉悠。越萦從初時自傷自疑,到如今視若無睹,也不知道她心裏究竟如何。
傅清溪全然錯過了這一場熱鬧,因米糧産區的各樣文書材料還需一旬半月時候方能到手,董九樞多精的算盤,這裏一個雲來苑又把她心神全給拴住了。
這日越栐信叫越蕊來請傅清溪往青桑院去,聽說傅清溪又在替董九樞忙活了,便道:“你記得問他要工錢,哪有白受這份累的道理?要我說啊,不如咱們再看看,還能做什麽不能。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
傅清溪笑道:“就算董九哥不給我這些事兒做,我也得自己去尋事情琢磨。如今琢磨事情琢磨慣了,腦子閑不下來。且他那些事琢磨出個什麽來,都能真的做了試試的,比書上幹看的推演可有意思多了。我曉得許多人都替我抱不平,其實我一點虧沒吃,反把我的功課學得更紮實了。”
越栐信笑道:“合着我們都是白替你鳴一回不平!不過我那話是真的,要不咱們在做個別的試試?”
傅清溪搖頭道:“四哥哥你還是安心準備來年的春考吧。這才是大事。等你考上了,咱們再說做什麽買賣不遲。”
越栐信看看她,搖頭道:“咱們的茶水攤子是停了不假,那飯鋪生意可真不賴。眼見着來錢賺銀子的路子,你竟這般沉得住氣,可不容易。”
傅清溪道:“天下到處是錢,自己的能耐才是最要緊的。有了能耐,錢不過是随之而來的東西。可若光沖着錢去了,一會兒做這個,一會兒做那個,起起伏伏的,三年五年也未必真能漲了什麽本事,倒是徒增心耗,那可沒什麽意思。”
越栐信抿着嘴點點頭:“你這丫頭,這可真不像你這樣點子姑娘家說出來的話。”
傅清溪笑而不語。
越栐信摸摸下巴道:“你說的在理,哎,我還真得預備預備春考的那些事兒了。哦,對了,你們今年估摸着年下還會考一回,蕊兒我是不指望了,你可別給你四哥我丢臉啊。“
傅清溪一愣:“去年分班備考才托關系同人一起聯考的,今年又是什麽?”
越栐信道:“好似是老太太那裏想看看,你們女兒堆裏有沒有來年能同我們一處下場一試的。”
傅清溪皺着眉頭想了一會兒道:“那可難了,這分班才一年,學兩年應考就不算慢的了……這一場是無論如何夠不上趟的。”
越栐信嘻嘻笑道:“許是亂七八糟的嘉獎拿多了,老太太也犯迷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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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清溪看他一眼,不接他這話。
越栐信向來性子古怪,這在府裏都是出了名的。便是老太太老太爺也拿他沒什麽辦法,反正同他說道理繞圈子最後被繞進去的準定不會是他。傅清溪自守一句“低頭要快”,哪裏會去挑他的刺。只好随他胡言亂語去,只不搭茬就算自保了。
越栐信自言自語一回,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笑道:“嗯,你這回就算想要安生幹活只怕也不容易呢,接下來可有一場大熱鬧呢!”
越栐信說的大熱鬧,就是四房小六爺的雙滿月了。
這回四太太生子,娘家婆家都下足了本,母子平安。只是到底她不是二十來歲時候了,兩家一合計,決定辦雙滿月,叫她坐足兩個月的月子,好好歇歇養養。
金家家主又不知道哪裏挖來四個月子嬷嬷,專門送來越府伺候自家妹子月子的。從通經按摩到飲食湯水、從身形修整到氣血調理,就沒有這幾個嬷嬷不會的。幾個嫂子去探看時候,看人家這陣仗,只嘆這弟妹好命。這還沒處說去,不是婆家如何厚此薄彼,實在是人家有個好兄弟,沒法兒比啊。
金家老太太還怕府裏老太太多心,特地遣了身邊的嬷嬷來說一回。老太太道:“老四媳婦兒嫁到我們家,難道就不是你們金家的閨女了?你們疼閨女有什麽不對的?難得他們兄妹姑嫂如此相諧,這才是你們家的家風體統。哪有什麽見怪為難處,卻是老親家多慮了。”
在老太太心裏,這四房雖有個庶子,到底庶出的,算不得本正。如今金氏一朝得男,她心裏也壓不住的高興。如此一來,這滿月酒自然也該大辦一回。
到了那日,親友俱來,一家不差。尤其金家這回是家主同夫人親來的,坐到滿席,這娃兒一多半時候都叫他抱去了。一會兒道:“這可是我嫡嫡親的外甥啊。”一會兒又跟賓客比劃:“你瞧瞧這眉眼,啧,要不怎麽說外甥肖舅呢!”
這世家間多是故舊,這賓客大半同金家也有來往的,這金家家主倒當了一半的主人,更有人見他高興湊趣過來敬酒,恭賀他喜得大外甥,他也來者不拒,杯杯見底。
金氏在一旁看着滿心感動,抓着一旁嫂子的手道:“嫂子,回去替我傳句話兒,兄嫂這情義,妹子心裏都記着呢!”
金家夫人反手挽住了她道:“傻了不是?那是誰?那是你親兄弟!一個娘胎裏生下來的,不同你親同誰親?你呀,好好在意身子,如今兒子也有了,女兒又長得嬌花似的,就舒舒坦坦過日子吧!”
金氏一個勁兒點頭。
這一日滿月席直到月上中天才散,大太太回到碧梧院裏,一坐下來連喚人上茶的力氣都沒了。幸好身邊都是用熟了的,本也不消吩咐。
一會兒大老爺也回來了,見大太太在那裏坐着,便道:“今日可受累了,怎麽還不趕緊歇息去?”
大太太苦笑道:“我這養養力氣才得去盥洗呢。”
大老爺便在一旁坐下來笑道:“真是沒想到的,鬧到這早晚。”
大太太道:“其實我們一早就曉得這回準定熱鬧。老太太也想大辦一回,何況那頭如今這般勢盛……卻是沒料到能到這樣地步。方才你瞧見沒?外甥滿月,那當舅舅的倒被敬了不曉得多少杯!嗐,這些人吶……”
大老爺道:“上回麒麟廟大擺道場,就是這位給弄的。後來就真得了這外甥了。這麽一算,這關聯就大了。人就是這樣,關聯多了就越護着。今天看他那高興的樣子!”
大太太閉閉眼道:“舅老爺這樣,你說是高興,大概是有的。我看着吶,還有一多半,是給自家妹子撐腰來了。畢竟四房裏還有一個小子呢,庶長子。若是從前還罷了,如今嚒……沒聽人來回來去說‘我嫡嫡親的外甥’?怕是一多半說給我們聽的呢。”
大老爺笑道:“才說你怎麽累呢,就是想太多了。他四房裏的嫡庶,同我們什麽幹系。就算要有相争,也是争四房的東西。總沒有跑到我們這裏來分高低的道理,他說給我們聽這些做什麽。”
大太太道:“前陣子林家嫡庶奪宗的話兒傳得多玄?誰曉得想到什麽地方去了。”
大老爺見她眼睛都睜不開了,忙道:“好,好,你說的有理。別管了,我扶你進屋吧,這一天給累的。”
兩人進了屋子,丫頭們上來伺候洗漱,一個婆子到門口說了句什麽,小丫頭就進去傳了話。
一會兒大太太洗漱完了,問道:“老爺呢?”
邊上馬嬷嬷上來答道:“方才偏院的婆子過來說了什麽,老爺便過去了。”
大太太點點頭,嬷嬷們上來伺候着解了發,便先睡去了。
滿月宴當日老太爺沒能回來,倒是遣了身邊的随侍送了個封兒回來,四太太還笑:“老太爺太客氣了,這不來吃酒,還随什麽份子錢!”把一衆妯娌都逗得直樂。
打開一看卻是個名字,“越栐齊”。知道是老太爺給孫兒取得名字,特地在這日送回家來,可見重視。嗯,不錯,在越家老太爺這裏,這麽着,已經是相當重視了!
四太太自覺面上有光,自然更開心了。
滿月宴過去幾日,老太爺才撥冗回府。照例在多福軒擺了家宴,三老爺前陣子剛把吸收星月精華的靈符們收起來,這會子還有些心神不安。四老爺則有些擔心自家老爹問起家裏的買賣産業,天知道自家二哥從前是怎麽管的,那許多羅裏吧嗦的破事……
誰知道老太爺竟一樣沒提,真是皇天保佑。不止沒有挨個點名罵人,反倒誇起人來,誇的誰呢?傅清溪。
老太爺不吃酒,是以家宴上也都是各自用飯。等撤了下去,上得茶來。一般這時候老太爺就該走了,這回他不曉得想起了什麽,坐那兒喝了一口茶,呵呵笑道:“對了,傅丫頭呢?前兒我聽說你在數演會上得了嘉獎了?那可不容易的,不錯,不錯。”
傅清溪一臉懵,數演會?她想了想,大概是清暑會?說起來倒确實是數演的題目。
老太爺叫她名字的時候,她已經站起來了,大家夥看她站在那裏臉上比自己還疑惑,都有些想笑。
老太爺又道:“這回是昆侖書院主持的,你很好,能叫人家記住名字,想是真的不錯。只是這向學之路,素來不進則退,萬不可因此自滿,掉以輕心啊。”
傅清溪趕緊恭聲答應:“是!清溪記住了。”
老太爺很滿意,又沖衆人說一句:“你們也一樣,要用心向學!”
衆人齊聲答應着,他這才高興了,站起身來,要往書房去時,忽然又回頭道:“老三老四跟我到書房來!”
“啊!還是逃不過啊!”
傅清溪清楚感覺到了來自長輩的豔羨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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