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牽連
傅清溪一聽老先生都開口問了,只怕是惱了。趕緊把近兩日的事兒說了一回, 老伯卻道:“之前還有什麽事兒沒有?”
傅清溪想起越栐信對自己的叮囑來, 便把自己聯考和千金宴投文的事兒都說了, 順便提了一句春考的事。老伯聽了笑道:“嗯,那是疑心你這麽一個呆娃子,如何能學到這樣程度, 怕是那些嘉獎都有人情在裏頭。算來算去,就算到咱們這兒來了。然後就翻出那兩本書來,不曉得裏頭誰見過這個名兒,扯上了冶世書院……真是一條大魚啊!”
傅清溪心裏愧疚, 行禮道:“因晚輩之故擾了前輩清靜, 實在慚愧。”
這時候老伯不好答話了,卻聽得老先生道:“也是當日我自己思慮不周之故。那名字想是傳出去了,還真是惹人嫌的很。擾倒是不至于,只我不想見時,天王老子來了也沒用。”
傅清溪不曉得如何接話了,老伯忽然道:“倒是這事兒如何收場呢。為着姑娘往後的日子, 我看還是稍稍受些委屈的好。”
傅清溪不解,不過馬上她就明白了。
就聽老伯揚聲道:“山野小民, 不敢高攀權貴, 姑娘請吧!什麽岳家婆家的, 我們并不想結識。姑娘當日還書之恩,如今也用夠了,請吧請吧, 就此別過,毋需再會!”
一行說着一行把傅清溪往門口讓,傅清溪見他面上笑得和藹,嘴裏的話卻句句嚴厲,一時不知該哭該笑。說時遲那時快,說道“毋需再會”時,一把把門打開了,把傅清溪往外頭一帶一推,砰一聲又把門關上了。
姐妹幾個都探了頭往外頭看,大太太被眼前場景鎮住了,幸好還記得越府臉面,趕緊叫人把傅清溪扶上了自己的車。本還有心說幾句,只怕傳了出去到時候反引人來打聽了,便一語不發,只叫人速速啓程歸家。
車行一陣,她才松下勁來,問傅清溪道:“方才是怎麽了?”
越苭也忍不住插話道:“你說什麽了,那老頭子兇成那樣!”
大太太冷冷看了越苭一眼,越苭抿抿嘴,把身子坐正,垂着眼睛不說話了。
傅清溪道:“只說了下舅母帶了姐姐們來拜訪老先生的話。”
大太太道:“說來我們女流之輩來拜訪還真是不合适,等回去禀告了老太太再議吧。”
傅清溪正巴不得別細問她,她可沒有那老伯的本事,學什麽像什麽的。
回去老太太聽說傅清溪也叫人家趕了出來,問她道:“你同人家說什麽了?從前不曾提過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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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清溪道:“只是說到舅母帶了我們過去拜訪老先生,那老伯便……請我出去了……從前也沒有問起過家事,是以不曾提過。”
老太太嘆一聲,欲待說什麽,可傅清溪向來也不是個嘴巧的,方才人家又不許別人進門,也不好說她什麽。
這幾次三番如此,傅清溪只當這下該歇了心了,卻沒想到那冶世書院的名頭實在太過引人,老太太到底還讓大老爺同二老爺一同去拜訪了一回。自然也沒得什麽好話。二老爺還罷了,大老爺也是有點身份的人,嘴裏不說,心裏卻是有些埋怨自家老娘這些主意了。
好巧不巧的,老太爺忽然這時候回來了。老太太正想要這麽把這事兒傳信給老太爺呢,這人都回來了,倒省事了。哪知道老太爺初時聽了便漸漸沉下了面色,到最後竟勃然大怒了,罵道:“一個人腦子壞了猶可,這是一家子都壞掉了?!”
孫輩們雖不在,兒子兒媳婦都在跟前呢,老太太見老太爺發這麽大火,臉上挂不住了,道:“你這是什麽話,這不都是為了府裏好?!”
老爺太道:“放屁!這話傳到外頭去,卻是扒着一個小姑娘同人家的一點點人情,死乞白賴往上貼,叫人踹回來了還不知道羞,三番兩次還要去。鬧得連小姑娘當年的那點善心好報都沒了,才沒法子了。這叫為府裏好?這他娘是添了哪門子的榮光功勞?!啊?!”
其他幾個還罷了,大太太面色漲得豬肝一般。
老太爺哪裏看得到這些,還罵呢:“那書你是不是給留下了?!還把小孩兒同好友往來的信件都拿來瞧了!這他娘叫什麽事兒?!你同友人通信,書信叫人家親戚長輩拿去瞧了你膩味不膩味?!還道那老先生不給面子,若是知道你們這麽辦事的,還面子?只怕你們敲過的門人家都不能要了!
“不用說什麽為哪個好的,為府裏為誰的,府裏是什麽東西?還不是一群人!為我是為不着,到底為了誰為了什麽你們各自心裏清楚!打小怎麽教你們的?持心要正!你們這叫什麽?利令智昏!自覺看到好處了,什麽臉面良心都不要了,什麽為了府裏為了什麽的,都是遮羞布!你遮不遮的,也夠羞的了!”
發了一通火,忽然叫了老仆過來,吩咐道:“給我備車!我回苑裏去!”
老太太這會子也沒那個心思留他,自己還氣得沒地方發作去呢!老太爺就這麽罵了一通顧自己走了。
之後老太太下了死令,這晚上多福軒裏的話自然一句也不能傳出去的。
轉日就叫頤慶堂的嬷嬷把傅清溪的那些東西都原模原樣送了回去,又叫陶嬷嬷還回去伺候傅清溪,把夏嬷嬷給了越苭。
大太太聽了心裏遲疑,問道:“老太太,這……這萬一……老太爺那裏……”
老太太擺擺手道:“當日既然答應了那嬷嬷的,這當主子難道還能食言?從前把她給傅丫頭是為了叫她督促傅丫頭讀書用功的,如今也算功成身退了。你不是說傅丫頭同之前那嬷嬷還挺有情義?那就還叫她回去伺候吧。也是成全她們主仆一場。”
大太太聽老太太這麽說了,便領了命,叫人把陶嬷嬷請了來,吩咐了一通話,還叫她回去伺候傅清溪。只說傅清溪如今讀書是無礙了,卻是太過用功反叫人擔心,要個仔細盡心的老人伺候方好。又說會給陶嬷嬷再加些月錢等話。陶嬷嬷自然無二話的。
夏嬷嬷這裏辭了傅清溪就去碧梧院了,陶嬷嬷進來磕頭,叫傅清溪給攙住了。陶嬷嬷問道:“夏嬷嬷怎麽了?我可不信什麽姑娘太累了要個老人伺候這樣的話。”
傅清溪笑道:“我如今讀書有點成績了,大舅母大約覺着是夏嬷嬷教的好,是以要她過去帶帶四姐姐。”
陶嬷嬷狐疑道:“這讀書好自然是姑娘自己的功夫,有伺候的人什麽事兒!這話我可聽不明白。”
傅清溪笑道:“怎麽沒幹系?我如今許多時候還想着嬷嬷當年同我說過的話哩。只是……我才不會告訴她們是嬷嬷教的好!”
陶嬷嬷聽了只說她胡說,卻是滿面的笑,又道:“姑娘只管好好讀書,旁的老奴自會管着。”
又說夏嬷嬷到了碧梧院,同大太太兩個人說到大半夜。第二日,大太太把越苭叫了來,把閑人都打發了出去,語重心長道:“這回你祖父回來就走了,只說公事繁忙,實則是發了好大的火。就為了,就為了我們從傅丫頭那裏找到冶世書院先生的事。連老太太都吃了好大挂落!這個時候,老太太還硬把這嬷嬷給你要了過來,你要知道好歹!
“從前說那些什麽老先生的話,如今看了,卻是沒什麽的。要不然也不能叫人給推出來了!這麽對待一個小姑娘家,那人也不能是什麽賢能大德!我看啊,還是這嬷嬷有兩分本事。昨日我都細細問了,傅丫頭那一日到晚的,幾乎沒什麽時候是空的,都在學。她一日學旁人三日五日的時候,那還能不好?
“飲食作息等物,你這裏只有比她便當得多的。只讀書用功這個,我們誰也替不了你,還得你自己使力。人已經弄來了,你往後可得好好聽話,若還照從前那樣,你可真是辜負這上下多少人了!你可記住了?!”
越苭聽說夏嬷嬷果然要過來了,心裏亦喜亦憂。喜的是,果然這府裏論起來還得數自己,這樣的嬷嬷,總還得來伺候自己才算正事。憂的自然是那嬷嬷的手段了,且如今又加了那許多事,更不好違拗了,可若真的太過嚴苛,這、這好事就變成壞事了。
不過這會兒她還是有兩分雄心在的,胡芽兒寫給傅清溪的那書信真是給了她當頭一棒。她當日就給越荃寫了信了,越荃回信道數術一道以昆侖和陸吾為高,她也不知裏頭的竅要。只是胡芽兒本是昆侖書院的,又是這樣大事,應該不會是随口言說的。言下之意就是認了這話了,——傅清溪如今半只腳已經進了昆侖書院了!
越苭簡直想不明白,這什麽都沒有、什麽都不是的一個,怎麽如今成了風頭最健的一個了!
是以她這會兒真是想要好好學的,最好能超過傅清溪,才算圓滿。
大太太見她态度極好,向學之心甚是堅定,心裏也十分欣慰,心嘆這最不開竅的娃兒也總算明白事兒了。
母女兩個說完,越苭上樓歇息去了。馬嬷嬷送越苭到了樓上,回來對大太太道:“方才三姑娘身邊的一個丫頭在外頭站了許久,不曉得在聽些什麽。”
大太太皺了眉頭,嫌惡道:“這孩子最招人嫌的就是這點,總是好做些暗搓搓的事兒。夏嬷嬷跟了苭兒,該怎麽學,難道會瞞着她?自然也會告訴她的。我自問這些年來也沒有虧待過誰,可這孩子總是這般陰篤篤的,喜歡暗地裏打聽事兒,琢磨這個琢磨那個的,叫人難疼得很。”
馬嬷嬷安慰道:“天生三分,也是沒辦法的事兒。實在吃虧的還是她自己。這到底小呢,揣度旁人心思,自己的言行裏哪有不帶出來的?上頭的哪個不是人精,一兩眼看穿了,還剩個什麽!細論起來,竟不如傅姑娘那樣木木的,雖不讨喜,也不惹人厭。”
大太太嘆道:“就是這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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