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不胫而走

就在傅清溪覺着事情總算過去了的時候, 一個回頭浪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不曉得消息怎麽傳出去的, 到處都說她得了冶世書院的真傳, 不止得冶世書院先生面授機宜, 還得賜了兩本寶書。一時傅清溪聲名鵲起,各處邀約紛至沓來, 這事兒府裏長輩還不好替她分說。一說就叫人疑心是府裏把持着不叫旁人知道的意思。

傅清溪沒法子了, 想想那兩本書,自己手裏有一套手抄的, 索性把那一套老先生給的直接放到越家書樓裏了。老太太知道了,還特地把她叫去問,傅清溪道:“書總是裏面的話要緊,我已經抄錄了, 這一套便留在家裏,也便于親戚故交借閱。”

老太太直誇她大氣懂事,卻不知傅清溪只一心想圖個清靜好安心接着讀書做事。

書交出去了,人還在呢。

那些不認識的,不管多大來頭,她一概不理。柳彥姝說她:“你瘋了不是?從前三兒為了能同那些人家的姑娘打上交道,下了多少工夫!你這都是現成的,怎麽都不去?叫人家傷了面子, 往後萬一要用着人家呢?”

傅清溪搖頭道:“她們是沖着外頭那個說法來找的我, 我自曉得那個全是胡說。要說有兩分本事,都在那書上寫着呢。如今各處都在抄寫,怕不能到她們手上?還見我做什麽!我也不是她們本來想見的人。”

柳彥姝見說不通她, 只好嘆罵“榆木腦袋”。

這些應付過去了,還有不得不見的人呢。家裏的先不說,頭一個董九樞就尋來了。

見了傅清溪,他先大笑兩聲,笑夠了才道:“我真是天生財運亨通,你瞧瞧,就這麽随便一碰,就尋着個冶世書院的高徒!怪道你那什麽……嗯,數術,數術這般厲害!原來後頭還有仙人站着,真是……真是我的運道,那也沒誰能趕得上了!”

他本想說米契的事兒,一想到如今傅清溪說話不曉得邊上多少人張着耳朵聽呢,可不是從前了,遂換了個說法。

傅清溪苦笑道:“這都不曉得哪裏傳出來的話,你也信?!你是曉得我下的功夫的,論起來,大半的功勞還在你呢。若不是你叫我看了那許多賬本細目,我還不能把數術學到這個份兒上!冶世書院什麽地方?能要我這樣的人做學生?”

又把那書的來歷和同文星巷小院主仆的交往說了一回,嘆道:“如今真是,要分說也分說不了,因我自己本來也不曉得那位老先生的真實身份。別說身份了,我連他老人家的面都不曾見過呢。不過跟老伯聊得來,又見他們那裏稍有些冷清,才當個晚輩不時去探望一下。現在是……都被傳成故事了!”

董九聽了這話,點頭道:“嗯,我信你說的。嗐,這街上不就這樣?也不是說事兒,純是說傳話的人自己想的愛聽的東西!越驚耳駭目越過瘾!就上回,我去談布匹那生意的時候,一回來,嗬!這家夥!都傳我要娶蘭家嫡女呢!說的有鼻子有眼的,連蘭家準備陪嫁什麽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呢!合着我董家娶媳婦、蘭家嫁女兒都是他們安排的!我真是服了這幫人了!你也不用懊惱,你若是有這個心,趁着時候,多結識些人也好。只當借東風了。我看你也不是這一路的,索性都不管,過些日子自然就消停了。假的事兒傳不了多久,再一個,這世上閑人實在也沒多少。轉眼下半個月雨,米價一漲,都等着挨餓吧,閑話管飽不管飽?叫他們閑麽!”

傅清溪聽了莞爾:“這世上還真有這樣的人,唉!自己沒要緊事做?只傳這些沒影的事兒。”

董九樞笑道:“這在做買賣的人眼裏啊,這樣的人才好,他容易被帶起來啊!就這些人,碰着咱們這樣的還算好的,碰着你四哥那樣的,那就是圈養起來的肥羊!真的,不是我罵人,到時候叫他們買啥買啥,叫他們喜歡甚就喜歡甚。辛苦大半輩子攢下點家底,三兩個月,就能都給勾出來。你四哥這人,真是……陸吾書院看來不是什麽好地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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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清溪聽了大笑,兩人又說些有的沒的,等董九樞走的時候,傅清溪心裏舒服點了,至少這世上已經有個人信自己的實話了。

好運氣沒持續多久,難對付的來了,謝翼。

傅清溪最不曉得怎麽應付他了,一群人見面,柳彥姝故意把他們倆給落到一邊去。謝翼見周圍沒人了,嘆道:“你……你還真是瞞得夠緊的啊……”

傅清溪想了想道:“謝三哥不是說外頭傳的那些胡話吧。”

謝翼看她一眼:“無風不起浪。難道你沒認識什麽能人異士?也沒得着什麽稀罕的書?”

傅清溪道:“不過一個住在小巷裏的老伯服侍着一個老先生,我連老先生的面都沒見過。書是有,也好幾年了。我自己抄錄了幾回,也拿出來給別人看過,只有說不好的,就沒聽有說好的。如今就因為上頭有個署名,忽然就厲害起來了。我也鬧不明白。”

謝翼看看她:“同我也說這些?”

傅清溪皺起了眉頭:“我并無半句虛言。事實就是如此的。”

謝翼轉了頭,淡淡道:“那就是這樣吧。”

傅清溪見他這樣,心裏越發煩悶了,幾乎要遷怒起柳彥姝來。——你自己樂意就自己同他打交道吧,別牽連上我啊!

幸好這個時候王家兩兄弟也走過來了,這兩兄弟在越府裏來去自如,跟傅清溪卻是沒什麽話好說的,除非是打聽柳彥姝的事兒。這會兒也笑嘻嘻走近了,閑話兩句,便扯到悠然叟的事兒上,王常英道:“從前越三姑娘還跟我問起過這個悠然叟,說是在陸家聽說過這個人物,知道同冶世書院有幹系。沒想到正主兒在這兒呢!只是不曉得到底是誰哄了誰。”

傅清溪聽他這話的意思,是說越萦或者不是從陸家聽到的,而是從她這裏知道的悠然叟。又或者,她傅清溪明明知道自家表姐在找悠然叟這個人的書,自己明明收着兩本卻不曾說起。她實在厭煩透了這樣的心思,何況她同王家兄弟本來也沒什麽交情,便只低頭不語。

王常英便顧自笑道:“未知傅姑娘能不能替我們兄弟向那位悠然叟引薦一下?說起來,我們家裏還真收着他的一些文述呢,雖然比不得傅姑娘得的真傳,誠心還是有的。”

傅清溪道:“我并不認識什麽悠然叟。”

王常英挑挑眉毛,傅清溪道:“只是有人送了我兩本書,書上恰有悠然叟這幾個字。到底書是不是悠然叟所寫都不能确定,更別說悠然叟這個人了。”

王常英哈哈笑了兩聲道:“傅姑娘不愧是數術出身的,這思路委實嚴密。這麽着,那就有勞姑娘替我們兄弟引薦一下,教我們認識認識那位小巷裏的老先生。”

傅清溪淡淡道:“只怕不能了。”

王常英面上有些挂不住了,謝翼也皺起了眉頭,傅清溪道:“當日我同府中姐妹前往,已經觸怒了老人家,如今連我自己也登門不得,還說什麽引薦。”

衆人只聽得外頭傳得風光,未料到後頭還有這樣事情,一時都有些下不來臺。

幸好柳彥姝過來了,幾句話把人引了開去。

謝翼對傅清溪道:“與人結交,許多時候是個交換的意思,我給你引薦引薦想認識的人,你給我找找缺的東西。來而複往,才漸漸有交情可言。便是自己的東西再好,只死死收着,孤陰不生獨陽不長的,有什麽用。”

傅清溪嘆道:“我方才說的也是實話,并沒有故意隐瞞推拒的意思。”

謝翼看看她,搖搖頭嘆口氣去了。

越栐信不知道從哪裏走了過來,開頭一句:“這個人同你不合适。”

傅清溪道:“本來也沒打算如何,管什麽合适不合适。”

越栐信看看她面色,點點頭道:“不錯,你是要求大道的人,先不要在這些瑣事上花精神的好。說實話,到時候你進了昆侖書院數術天字級,不曉得裏頭多少驚才絕豔之輩,志同道合之人。何必如今在渾水裏摸魚。我還想你若錯了心思,定要好好勸勸你的。你自己明白,那就最好不過了。”

傅清溪想起前幾日同董九樞說越栐信的話來,忍不住笑道:“說來還是我運氣好。”

越栐信不解:“怎麽?你是說那書,還是說連面都不想同你見的老頭兒?”

傅清溪笑道:“我是說四哥哥你。幸好四哥哥是想幫我的,不是想算計我的。”說了就把那日同董九樞所言說給越栐信聽了,越栐信聽完全不以為忤,笑道:“人心左右,我就是學這個的,有什麽好壞?就如你說的那些傳流言的人,多少人瞎聽瞎傳,從沒細想過事情真相,亦不知道于自己有何利害,只憑那一個熱烘烘的腦袋和沒骨頭的口條。我算計不算計他們,他們不也就這樣?!”

傅清溪無言以對,忽然問道:“四哥哥你就不想見見那位傳說中的悠然叟?”

越栐信笑笑:“我是有自知之明的人。第一,就如你說的,那老先生究竟是不是悠然叟,還存疑;第二,就算他認了,這悠然叟三個字又不是始皇帝的名字,誰不能用?趕明兒我也刻個章就叫這個,也不犯法不是?第三,就算真的是,你一個小娃兒在那樣人物跟前,有什麽面子能叫他見他本不想見的人?何況聽着這位實在不像個好熱鬧愛結交的。”

傅清溪給他鼓掌:“四哥哥,為什麽想的這麽清楚的人就這麽少呢?!”

越栐信笑了,接着道:“說到底,丫頭,就算你現在就能領我去見這位老者,就算這位老者真是冶世書院的老先生,我也不想見呢。我學的什麽?心術,最要緊是能看透旁人,卻不能叫旁人看透了去。說起來,我沒你那麽大膽兒,我怕自己的五髒六肺三分打算五分算計都叫厲害人物一眼看穿了去,就跟走在街上沒穿衣裳似的……那可不好。也只你這樣的,白紙似的一張,也不圖人什麽,也不瞞人什麽,才什麽人物都能往來啊。”

傅清溪聽了一時品不過味兒來。眼看那邊又有人過來,越栐信低了頭笑道:“你等着,你那閑話轉眼就叫它散了。還有那些借着你的閑話圖好處的人,我也教她們摔個跟頭,這才好玩兒!”

傅清溪欲待細問,他已經一回身走了,越芃幾個走過來說話,傅清溪只好先壓下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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