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刀

刀

沈嘉慕複工後接的第一部戲是樊星雅的新劇客串。這是沈嘉慕的古裝首秀，也是她出道以來屈指可數地為他人作配，雖然公司和劇組的營銷大部分都買給了樊星雅，但也免不了帶上沈嘉慕給新戲撐撐場面。

沈嘉慕在劇中飾演一個道行很高不茍言笑的神仙，作為司掌日月星辰的上仙，是天庭中棒打男女主角鴛鴦勢力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就這麽一個人設人設不出彩，性格性格不讨喜的醬油角色卻偏偏引起了輿論的軒然大波。

國産仙俠劇向來濾鏡比較重，沈嘉慕在厚重的濾鏡下顯得分外奇怪，不僅膚色詭異，妝容也不合适，她本身是較骨感立體的長相，被磨皮後卻顯得五官寡淡了不少。沈嘉慕皮膚白，瞳色淺而清澈，這些曾經于電影鏡頭中的優勢在這部劇中蕩然無存，平日極具辨識度的聲線在一衆配音演員的襯托下甚至顯得有些氣若游絲。

輿論有說她臺詞功底差的，有說她扮相難看的，也有挑剔她演技敷衍的。戲由黎子衿幫沈嘉慕接洽，本想着只是幫襯一下師妹，挑的也是沈嘉慕處理起來比較駕輕就熟的高嶺之花類型，卻沒想到口碑會如此大翻車，一時間黑帖滿天飛，又怕清理得太多會引起觀衆的抵觸情緒，删也不是，不删也不是。

沈嘉慕過高的起點成為了她前行的枷鎖，她靠演純情又冷感的高嶺之花進入大衆的視野，之後總是反反複複桎梏在這類角色之中，偶爾出演一些反差比較大的角色，卻總是無法獲得觀衆的認可。

白珺晴把帖子一個個翻下來，實在心氣難平：“我真想沖進屏幕裏看看他們長什麽樣，沈嘉慕還醜？沈嘉慕要是醜的話大多數人只能臉上貼着醜字出門了。”

沈嘉慕被逗笑，談過頭看了一眼屏幕：“不怪他們說，确實挺醜的。”

“黎姐為什麽要給你接這種角色，樊星雅是她的藝人你也是啊，怎麽能為了一個藝人把另一個藝人擺到這麽尴尬的境地！”

白珺晴有些憤憤不平，沈嘉慕為這部戲的犧牲她最了解，才做完手術不久就吊着威亞飛來飛去，拍戲的時候大段文绉绉的臺詞連個氣口都沒有，結果導演組之後也沒有通知補錄音，而是就用了現場收的音。因為純純出于為師妹撐臺的立場，沈嘉慕的價格收得相當友情，結果戲和角色的口碑雙雙撲街，黎子衿試圖營銷的師姐妹相互幫持的美談自然也就告吹了。

“其實黎姐也很自責，畢竟再有經驗的經紀人也難免會失手，我剛好也借此機會認識到，我确實不适合古裝。”

沈嘉慕本是支着頭看書，掠了一眼白珺晴的平板屏幕後又重新歪了回去，輕描淡寫得不可思議。

白珺晴負氣合上平板：“你倒是雲淡風輕，就我一個人在這裏傻生氣。”

沈嘉慕見狀立刻放下手中的書湊過去：“怎麽還生上氣了呢？”

“我聽不得別人這麽說你！”

Advertisement

白珺晴扭過身子哼道，“不過有的人看起來絲毫不領情就是了。”

“哪個沒良心的不領情？”

沈嘉慕故作訝然，見白珺晴還是氣鼓鼓的樣子，這才輕輕掰過她身子正色道，“我不是不難過，是我自己也覺得發揮得不夠出色，所以開不了口談難過。畢竟做我們這行，只有擺出來的成品是對公衆有意義的。”

白珺晴心裏有氣，卻無法反駁這話。如今這一行的生态就是如此，否則大多公司和經紀團隊也不會寧可把心力投入在營銷上，也不願去多培養藝人的業務能力。前者雖然普遍被資深從業者看輕，但往往有大把粉絲簇擁喜愛，到底是風光體面的明星。

而後者較前者難免吃力不讨好，制片人和投資方不得不考量前者自帶的龐大流量以及往後市場的走向，是以即使優秀演員在面對流量明星的競争時仍然常常落敗，前者資源越好後者待遇便越差，前者越多後者便越少。

圈裏多的是業務能力卓越但無人問津的從業者，沈嘉慕的橫空出世并不僅在于她個人條件拔群，更重要的是資本的背後推動。

資本想讓你看見誰，你想不看見都難，想擡起一個原本名不經傳的人，其實易如反掌。

沈嘉慕平素雖然專注演藝，極少在別的場合抛頭露臉，黎子衿也不屑于替她橫搶旁人的資源，但是她背後的沈氏和她與生俱來就擁有的人脈，圈內絕大多數人都難以望其項背，所以才能有孤高和自矜的底氣。

至少沈嘉慕知名度高，又有影後頭銜加持，就算這幾次角色口碑不佳，但和其他千千萬萬演藝圈的無名之輩比起來，确實談不上委屈。

道理白珺晴都懂，只是她還是無法自制地偏心，心疼沈嘉慕出于好意卻成為衆矢之的，心疼她病沒好全就在天上飛來飛去，心疼她出于演員的本分用了原聲卻被劇組倒打一耙，沒收好音的地方竟然就這麽被原樣播出。

沈嘉慕看白珺晴臉上表情變化萬千，自然明白她心裏所想，心中湧起暖流，忍不住用手背輕輕撫了撫她的臉頰：“我以前經常被困在這些負面言論裏，常常自厭，常常痛苦。現在我好不容易擺脫出來做輕松的自己了，不想看到你再為這些事傷神。”

“好。”

白珺晴把頭埋在沈嘉慕的頸窩，安靜地呆了一會，像是想到了什麽突然擡頭道：“最近小青幫我接了一個本子，我挺感興趣的。演一個打手，會用槍的，是配角，但我很喜歡。”

沈嘉慕的胳膊圈着白珺晴，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拍：“誰導的？”

“蔡書鶴導演。”

“那很好啊。”沈嘉慕贊許道，“蔡導拍槍戰片很在行。”

“所以我下個禮拜就要開始訓練體能和身手，争取在面試前能有個打手的樣子。”

白珺晴的手閑不下來，一會在沈嘉慕的鼻梁上滑滑梯，一會在她的胸口打轉，沈嘉慕便也由着她：“如果你需要我……”

“玥玥都幫我找好老師啦。”

沈嘉慕微微皺眉：“玥玥是你新招的那個助理？”

“對呀。”白珺晴心無旁骛地點點頭，“玥玥還挺能幹的。”

“嗯。”

沈嘉慕垂着眼睛，想問白珺晴是不是抵觸自己的幫助，又不知道如何開口，話到嘴邊只是化作一個輕輕的音節。

“黎姐之後打算怎麽辦？”

“多接幾個本子，用新的作品覆蓋之前的失敗。”新劇口碑撲街已成定局，真正的民意是沒法通過删帖和營銷改變的，不如就用新的作品說話，過度處理網上的言論等同于資本沆瀣一氣，反而砸了演員的招牌。

白珺晴聽了這話立刻擡起頭：“一定要注意身體。”

沈嘉慕輕輕吻了一下白珺晴的額頭：“好。”

“準備接什麽樣的角色呢？”

“我相信黎姐的眼光。”

沈嘉慕溫和地微笑着，白珺晴看着她嘴角的弧度，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沈嘉慕好像總是可以理解所有人的難處，似乎從來不會委屈，永遠在審視自己身上的不足，她能夠諒解所有人，卻唯獨不諒解她自己。

如果人的陰暗面是一把懸于心中的刀，那麽沈嘉慕的刀尖一直對着的，是她自己。

白珺晴心裏突然有點難過。明明大家都很喜歡沈嘉慕，卻從來都沒有人偏愛過沈嘉慕。沈嘉慕像一尊被供奉着的神像，大家僅僅為她卓爾不群的出身便會愛她，但這份愛恭敬而疏離，因為這出身下的人究竟是誰，一點也不重要。

白珺晴忍不住脫口而出心裏所想：“但我很偏愛你。”

沈嘉慕怔了一下：“什麽？”

白珺晴猛地勾住沈嘉慕的脖子：“無論你變成誰我都會愛你，我不在乎你成功還是失敗，我只要你好好的健康的在我身邊。”

沈嘉慕的臉面對白珺晴突如其來的表白而微微發熱：“怎麽突然……”

白珺晴這才發現自己其實很喜歡看沈嘉慕局促的樣子，從上學的時候就很喜歡，那個時候還只是會萌生想欺負她的想法，現在則更想……

沈嘉慕被壓在她身下吻了半天，終于理清眼下混亂又突然的場景，翻身把兩人的位置掉了個個兒，重新拿回主動權：“你最近好像有點……”

“有點什麽？”

“欲求不滿。”

沈嘉慕微微挑起眉毛，輪廓冷淡的臉在說出這樣稍顯下流的成語時仿佛一個破戒的阿修羅，端正美貌中又暗生一些狡黠，白珺晴輕輕打了一下沈嘉慕的肩膀：“你剛剛不是也很樂在其中嗎。”

沈嘉慕笑得坦然：“倒也是。”

“……”

白珺晴被她的厚臉皮驚到，清了清嗓子狀似無意道：“那什麽，雖然都21世紀了，這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但我就是想說明一下——”

沈嘉慕收斂笑容，做出洗耳恭聽狀。

“咳，雖然我之前是和紀予時交往過沒錯，但是！我并沒有！和他！做過！很親密的事情！”白珺晴說完又覺得自己有些欲蓋彌彰，先不說交往幾年卻沒有親密行為的概率有多低，何況就算真的發生過什麽也很正常自然，她其實沒必要特地指出這件事——

“啊，我知道。”

“你知道？”白珺晴意外之餘更多是狐疑，“這種事你怎麽知道？”

這回局促不安的人換成了沈嘉慕，她也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其實我沒準備瞞着你，只是還沒找到合适的機會告訴你……”

白珺晴心中陡然升起不安：“告訴我什麽？”

“紀予時，真正喜歡的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