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餐桌

餐桌

白珺晴下意識看了一眼床頭櫃上的臺歷，公歷數字下的農歷小字赫然寫着廿九。距離和紀予時分手已經過去一年多，她實在想不到能再從別人嘴裏聽到自己交往數年的前男友的名字是在大年三十的前一天，得知他其實是一個gay。

沈嘉慕說完這話其實內心也很忐忑，但是既然已經交往，以前的事情總會一件一件再重提，她在看了一眼白珺晴的臉色後發現還算平和，便試探着解釋道：“我是查到了他的男朋友後才發現他在吸毒，之後就立刻采取了動作……後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詫異、好笑、自嘲、釋懷，許多種情緒一時間一齊霸占了白珺晴的內心，最終也只好化為一句：“原來是這樣，倒是……”

倒是歐亨利式結局，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倒是解釋了很多事情。”

紀予時曾經一以貫之的克己複禮，最開始以為對方是出于風度和得體，随着感情逐漸淡薄後，又認為對方是出于不想繼續感情但仍保有的責任心，從沒想過故事背景情節角色原是如此，反倒有人味得多。

沈嘉慕有點擔心自己的隐瞞又惹得對方不快，沒想到白珺晴這次倒是顯得格外豁達，只是猶豫了一下問道：“所以，他當年從一開始就是騙我的嗎？”

沈嘉慕遲疑了一瞬，問道：“你是說，那份油糕？”

白珺晴愣了一下：“你怎麽知道？”

沈嘉慕有些難以啓齒道：“小青和我提過，說你很在意紀予時曾經在你被段霖瑞欺負的那天冒着雨為你打包了一份臻悅軒的油糕。”

白珺晴點了點頭。

沈嘉慕嘆了一口氣：“那天是我生日，中午過後臻悅軒是不對外開放的。”

白珺晴愕然。

怎麽會呢？那份千層油糕軟糯、甜嫩，甚至還微微冒着熱氣，袋子上赫然印着臻悅軒的字號，怎麽會不是他冒雨出去買回來的呢？

沈嘉慕嘗試着猜測道：“大概，是一早就買好，在發生那件事後又重新熱了一下再送給的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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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要一早買好，又為什麽要重新熱好，裝作是冒雨剛買回的，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那個自己滿懷感激，自認為從深淵中拉了自己一把的人，原來最開始就是在深淵中竊笑的一個身影。

想到這裏，白珺晴忍不住遍體生寒，既傷懷自己浪費感情，又慶幸自己擺脫得早。

“你幫了我這麽大的一個忙，我應該怎麽謝你？”

沈嘉慕這才反應過來白珺晴在說什麽，本來還有些擔心白珺晴介意自己過度介入，這會兒也放下心來：“你能釋懷就好。”

白珺晴平躺下來，冰涼的手背覆上額頭，吊燈下的水晶墜子折射出彩色的光暈，暖色的燈光在流光溢彩的墜子之後，一時間竟然看不分明。

白珺晴轉過頭，看見沈嘉慕沉默着伸過手臂擁抱着自己，淺色的眸子沉靜而略帶歉意，不知在想什麽。

沈嘉慕如果可以多愛自己一點就好了。

白珺晴的手指下意識地在沈嘉慕的心口上畫圈：“今年過年有什麽安排嗎？”

沈嘉慕略微思考了一下道：“我初三就進組了。”

“不是問你這個，我是說你要走親戚或者拜年嗎？”

沈嘉慕頓了頓道：“我們家從來不走親戚。況且過年沒什麽來拜訪的人，反而是一年到頭最冷清的時候。”

白珺晴突然萌生出要帶沈嘉慕一起回去過年的沖動，但是明天就是大年夜，當年的情書事件鬧得沸沸揚揚，她的父母同樣知情，把沈嘉慕帶回家實在需要一些心理準備和彼此商量，貿然邀約未免倉促。

“明年和我一起回家過年吧。”

沈嘉慕愣了一下，突然笑出來：“你給我畫了好多餅啊，生日禮物、蛋糕、過年……還有什麽？”

白珺晴輕輕掐了一下沈嘉慕：“不要就算了！”

“我要！”沈嘉慕急忙收回手枕在腦後，“如果你忘了，我一定會向你讨要的。”

白珺晴笑意湧上眼底：“那我要是耍賴呢？”

沈嘉慕剛湊近白珺晴的鼻尖便被清新的吐息包圍，頓時覺得有些飄飄欲仙：“那我就……一直哭。”

白珺晴突然想起沈嘉慕在病床上哭得眼睛通紅的樣子，心裏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半晌輕聲道：“不會給你機會的。”

距離似乎有些近得過分，白珺晴的嘴唇一張一合，沈嘉慕幾乎能感覺到那顆小巧的唇珠擦過了自己的嘴角，便忍不住又湊近了一點。

“好。”

新年如期而至，沈家大宅的餐桌難得被中餐占滿，虞冉略略掃了一眼，像是還比較滿意：“嘉谒，叫你姐來吃飯。”

沈嘉谒應了一聲便從書房起身，過了一會兒又回到主客廳：“我姐在看電視。”

虞冉微微皺眉：“看電視？”

走到旁廳，發現沈嘉慕果然坐在沙發上正目不轉睛地看着電視：“你在看什麽？”

沈嘉慕并不掩飾：“一會兒她有節目。”

“什麽節目？”

“唱歌。”

“她還會唱歌？”

沈嘉慕點頭：“唱得挺好的。”

虞冉擡了一眼電視臺的臺标：“地方臺？”

“嗯。”

雖然是地方臺，但畢竟是大年初一的黃金時間，沈嘉慕也許久不見白珺晴再在類似的晚會上出現，當然不想錯過她的表現。

沈嘉慕坐起身，看見沈嘉谒的表情隐約有些鄙夷，也全不在意道：“你們可以先吃。”

沈家的規矩從來要求吃飯只能在餐桌上，是以邊看電視邊吃飯這樣的合家歡場景從來不會發生，沈嘉慕本以為母親會應下，結果虞冉竟然坐在了自己身邊：“我和你一起看。”

沈嘉谒雖然不滿，但也不便真的自己先吃，只得不耐地出了口氣回了書房。

白珺晴唱了一首時下比較流行的歌曲，既有節日氣氛又相當朗朗上口，虞冉不鹹不淡地問道：“她這次怎麽不彈鋼琴？”

沈嘉慕斟酌着說：“節目導演安排的吧。”

白珺晴雖然不怎麽在公開平臺唱歌，但畢竟主修音樂，在如此盛大熱鬧的場合也并不怯場，絲毫沒有演員唱歌對口型時的局促與尴尬感，反而比不少歌手的臺風都更加穩健。

唱完歌還有一個短短的采訪，白珺晴的相貌氣質靓麗端莊，談吐溫和得體，向來很受中年群體的喜愛，沈嘉慕看得饒有興趣的同時偷偷看了一眼虞冉，母親的神情仍然一片淡然：“看完了？現在可以吃飯了？”

沈嘉慕沉默片刻，擡起手關閉了電視，垂下眼簾道：“吃飯吧。”

早已過了飯點，沈宗城這時候沒有出現在家裏便是不會再出現了，虞冉早已不再追問，沈嘉慕和沈嘉谒也習以為常，三個人共進晚餐的場景在這間房子裏已經稱得上是熱鬧了。

沈嘉慕夾了一顆通紅的龍蝦仁放進嘴裏，火辣辣的口味與平日大不相同，應是做飯的阿姨也回家過年了。

當沈嘉谒的筷子連續第四次落在面前的軟兜鳝魚時，虞冉伸手将餐盤移得遠了一些：“不要這麽貪婪。”

“媽媽，我在外面的的時候不會這樣……”

沈嘉谒小聲嘀咕着，但到底還算順從，之後便再也沒有碰過這道菜。

沈嘉慕突然覺得有些乏味。

她擡頭看向長餐桌的主座位，以前還經常可以看見父親的身影，這幾年的次數卻越來越少了。

刀叉的擺放，餐桌的規則，進食的約束。那些無趣又無用的東西，現如今竟然也變得令人懷念了起來。

沈嘉慕放下碗筷，她進餐從小就很少被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