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風波
南诏的文字筆畫繁多,結構複雜,一個字至少三四十畫,有的甚至有五六十畫,寫起來着實不易。
幸好字帖上每個字的上方都配上了淺顯易懂的插圖,對照着插圖基本可以知曉文字的讀音和意思。
沈月卿畫的插圖每一幅都很精美,寫的字也是工整漂亮。
他坐在另一張石桌上處理王府的公事,我就在這張石桌上練習寫字。
遇到不确定的字我會詢問他,他停下手裏的工作給我念一遍。
也僅僅就念一遍。
如果聽一遍後忘了怎麽辦呢?
若再三的請教,他多半會說我不夠專心認真。
我思索了一個方法。在他讀的時候飛快地寫下了簡體漢字版的同義字,來不及寫同義字幹脆先标注了漢語拼音,等得空了再仔細琢磨。
這種認字的方法我不是沒用過,念小學時,英語老師先教認英文字母,還沒教音标,我死活記不住字母的讀音,只好在每個字母旁邊标注漢字或漢語拼音,比如“W”可記作“打不溜”或“da bu liu”。
我沾沾自喜,一度将這種方法教給周圍同學,為此還成了當時班級裏的風雲人物。
我練了一下午的字,連廁所都沒上一個。
沈月卿也核算了一個下午的賬本。
他還給我布置了學習任務:一本字集裏面有三百個常用字,一天認二十個字,分半個月學完。
他每天會抽查我前一天的學習情況,學習三天可以休息一天。
第一本書學完再學第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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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完成了今日的練字任務,認認真真地收好書,同他告別。
出了院門,左轉右轉一瘸一拐翹着屁股準備回朝林苑。
來的時候我憋着一肚子火,還帶着一錠金子。走的時候我好像沒那麽氣了,但那錠金子也被他拐跑了。
沈月卿……是個性格很複雜的領導吶。
回朝林苑的路并不遠,但也不那麽近,在路過曲廊前面的潋滟池時,我被人叫住了。
王府裏有一處地兒叫曲廊,是府裏的高級會所,裏面的人都是王府來貴客時負責表演歌舞的琴女,平日裏不用做活,當小姐養着的。
曲廊裏的姑娘我見過一次,她們容姿無雙,冰雪美麗。随處往哪裏一站,便是一道靓麗的風景。
叫住我的是曲廊裏一個名叫姚麗的琴姬,她身上穿着繁複精致的粉色衣衫,頭戴一支紫金色的步搖,眉心繪着粉色的花瓣印記,十根手指的指甲用鳳仙花染成了粉色。
她一開口,便是傲慢與偏見的古代版:“那邊的,去把我的耳環撈上來。”
她的左耳上挂着一只通體碧綠的耳環,另外一邊的耳朵上什麽也沒有,應該是掉進了潋滟池裏。
潋滟池是王府內種植荷花的人工池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一只碧玉耳環掉進去,憑一己之力來捕撈,是幾乎不可能撈上來的。我雖然水性還不錯,但剛剛退燒,屁股上又有傷,斷然不可能為一個素不相識的妖怪賣命。
我徑直走開了。
姚麗見我不理她,氣呼呼地追上我,推了我一把,我差點撞到旁邊的樹上。
“你竟然不理睬本姑娘,一個粗使丫頭,不把本姑娘放在眼裏,當心本姑娘告到寧王殿下那裏去,把你的腦袋摘了!”
……這狐假虎威的,有點嚴重了。
雖說琴女貴養,粗使丫頭賤養,但奴畢竟是奴,再怎麽被主人寵愛,畢竟還是奴。
擺出自己是主人的身份排場來,總有一天會死的很慘的。
“碧兒,柔兒,替我好好教訓這丫頭,今天我非把她扔進潋滟池不可!”
碧兒和柔兒是她的兩個侍女,膀大腰圓,滿臉橫肉,身材比楠丁還要粗壯結實,她們不費吹灰之力就捕捉到了我。
在掙紮的過程中,我懷裏帶着的準備帶回去複習背字的書也掉在了地上。
柔兒拾起了那本書遞給姚麗,姚麗翻了一頁後臉色微變。
“好你個大膽的丫頭,竟然還偷書!這書的紙張用料考究,你是從哪裏偷的!”
沈月卿雖然摳門,但在學習上還是供我用了好墨好筆,那本他親手所做的字籍,選取的也是手感較好,光滑細膩的紙張。
姚麗挺識貨,但她不知道我和沈月卿學習認字的事情,只覺得一個粗使丫頭不可能偷書來看,必定是偷書去賣。
“一年前有個丫頭弄壞了殿下的書,被砍斷了手腳,你說,”姚麗陰沉沉地笑了一下,喃喃道,“要不要重演一遍呢?”
她的話音剛落,那本書就被扔了出去,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弧線,直直地落進了潋滟池裏。
我張嘴咬住碧兒的耳朵,又一腳踹向了柔兒的小腹。
我在體格上比不過她們,但憤怒的我,打起架來是不怕死的,幾乎将碧兒的耳朵給咬了下來。
碧兒吃痛哭嚎着放開了我,我趁機跑到潋滟池旁,縱身跳了下去。
――若是讓沈月卿知道他的書泡了水,估計要抽死我。
我才剛開始讀書認字,絕不能失敗在這種地方,這些琴姬手裏。
但初夏的潋滟池裏長滿了荷葉,幾乎将水面都鋪上一層,毫無縫隙,我根本就看不到書究竟掉在了哪處。
我已經不理會池邊那三只的叫罵聲了,但潋滟池的水深超出了我的想象。
平日裏我水性不錯,但屁股上的傷口浸了冷水之後迅速開裂,疼得我直吸氣,就在我想要放棄的時候,右邊的小腿被水裏的水草纏住了。
掙紮幾下,越纏越緊。
最後小腿肚子都抽筋了。
“Help!”
我一張嘴,蹦出一個英文詞。
趕緊改口喊道:“救命!救命啊!”
岸上那三個當然見死不救,姚麗甚至嘲諷我:“偷書小賊,死有餘辜!”
就在我掙紮不了,慢慢下沉的時候,有人抓住了我後背的衣裳。
我被拉出水面,猛烈地咳嗽一番,費力地睜開眼睛看他。
他立在一片荷葉上,鞋尖上騰起一串晶瑩的水珠。看樣子他的牙疼已經好很多了,正笑眯眯地看着我。
“碧總,我的書掉在裏面了。你快救我的書!它很重要!”
碧池詫異地挑挑眉,然後松開了手,我“噗通”一聲掉進了水裏。
啊喂!
叫你救書,你也要先把我放到岸上去啊!
不過被碧池這麽一折騰,纏在我右小腿上的水草被拽開了。
我奮力向岸邊游去。
岸上這回很熱鬧了。
寧王殿下和沈月卿都在,還有身份更為尊貴的太子羅寒。
那三只妖怪正跪在地上。
我爬上岸,抖了抖身上的水,也跪在了地上。
“麗麗,你說,這是怎麽回事?”
寧王這一聲“麗麗”叫的很親熱,看的出來非常寵愛她,也難怪姚麗性格惡劣平時敢如此飛揚跋扈,都是慣的。
“回殿下的話,這位姑娘不小心撞到了我,還把殿下您送我的一只耳環撞到了水裏。我與她理論幾句,她就咬了我的侍女――”姚麗紅了眼圈,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拉過了另外兩只大妖怪,給寧王看她們的傷勢。
寧王伸手撫了撫姚麗的臉頰,輕聲道:“你接着說,本王會為你做主,還你們一個公道。”
姚麗喜極而泣,沈月卿的面色微微有些凝重。
羅寒倒是絲毫不把這些女人之間的宅鬥放在眼裏,手裏捧着一個蓮蓬,撕開來剝着蓮子吃,自娛自樂。
姚麗繼續順嘴胡說道:“她還偷了書,想拿出府去賣錢,我制止了她,她卻把書扔進了潋滟池裏。”
“她偷書?”沈月卿反問道,“姚姑娘可看清楚了?”
“不論她看沒看的清楚,書我給你們拿上來了。”
碧池揚了揚手,已經被池水泡濕的書揚起的水珠四濺,全濺到了姚麗的臉上。
不知他是無意還是有意。
姚麗敢怒不敢言,只能繼續抱緊寧王的大腿。
寧王問我:“現在輪到你說了,把事情的經過給本王講一遍。”
我點頭:“回殿下的話,我路過這裏,姚姑娘讓我下水給她撈耳環,我不肯,她就把我的書扔到了水裏。”
“胡說八道,大字不識的粗使丫頭怎麽可能有書?!”
姚麗的侍女碧兒剛一開口反駁,就被寧王踹翻在地。
“本王沒有嘴麽?需要你來替本王質疑?”
寧王的這一腳力度不小,碧兒在地上哼唧哼唧半天沒能翻過身。
“殿下,碧兒說的沒有錯,粗使丫頭大字不識,怎麽會有書呢?”
在這裏,粗使丫頭的确不識字,也不該識字。
沈月卿聽姚麗說完,解釋道:“朱珠現在跟沈某學習認字,這書是我送給她的。”
沈月卿的話一說完,所有人的視線都移到了他的身上。
連正在剝蓮子的羅寒都“啧”了一聲。
……貌似是跟着沈月卿學習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诶。
“這丫頭平凡無奇,看不出一點特色,也入的了你的眼。”寧王淡淡道,“能有南诏第一才子當老師,她何德何能?”
“朱珠頭腦靈活,也願意吃苦。”
“頭腦靈活,願意吃苦的人遍地都是。”寧王提醒他道,“你可別忘了,當初父王要将你指給熹兒當她的老師,你可是拼死拒絕了的,若是讓熹兒知道此事,可有的鬧。”
沈月卿不卑不亢:“公主千金之軀,月卿才疏學淺,恐難當此大任。”
“才疏學淺?你可是南诏最年輕的狀元郞呀。”寧王繼續笑道,“你若是才疏學淺,本王豈不是目不識丁,草包一個?”
“殿下――”
“行了,本王最忌諱家宅後院不寧,這事就到這裏了,難得兄長和碧少俠來這裏賞花,莫要打擾了他們的雅興。”寧王揮揮手,“你們幾個和好吧。”
“謝殿下。”
雖然心中不爽,但姚麗有寧王寵愛,我也不好為求公道大吵大鬧。畢竟在這裏他說了算,他真要胡攪蠻纏,沈月卿也保不了我。
我心中更訝異的卻是沈月卿的身份,那南诏第一才子的名聲聽起來就牛逼哄哄的,他還是南诏最年輕的狀元郞,可是那他為什麽不做官而窩在這裏當一個總管呢?
還有,熹兒公主又是誰?沈月卿為什麽拒絕她呢?
這些問題我暫時不知道答案,沈月卿向寧王說明了情況,然後送我回朝林苑。
一路沉默。
快到浣紗溪的時候,我看到了丁護院,她拖着一個大木桶,步履蹒跚地往溪邊走去。
木桶裏都是府裏男丁的髒衣服。
我心中有些不忍,畢竟是我害她淪落至此。
丁護院也看到了我們,放下木桶向沈月卿行禮:“老奴見過沈爺。”
沈月卿停下腳步,聲音極為冷淡:“丁護院,我以為你會安分守己一點。”
“沈爺這話是什麽意思?老奴不明白。”
“朱珠的事,我只是讓你借坡下驢,保留一個名聲。有人舉報你克扣的部分賬款,僞造假賬本沖賬。”
丁護院定定道:“沈爺勿信小人之言,老奴為王府奉獻一生,任勞任怨,絕不會為一己之私危害王府和王爺的利益。”
“是不是小人之言,我正在查,真相總有水落石出之日,若丁護院實乃無辜,月卿必會還你一個清白。另外,還請丁護院轉告你的侄女姚姑娘,叫她最好和我的學生朱珠井水河水互不相犯,若是她再陷害朱珠,月卿即使拼上一切身家性命,也不會讓她得意。”
沈月卿頓了頓,加重了語氣,“王爺寵愛她,但王爺需要我。她膽子夠大,可以試試,二選一,王爺到底站哪邊?”
作者有話要說:
沈月卿是個很有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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