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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近段時間,蕪江的天氣一直沒好過。
這幾天淅淅瀝瀝地下着小雨,天色暗沉沉的,幾乎沒見過太陽。
清晨六點,開店的商戶們頂着雨開了門,緊忙把擋雨簾拉下。
一所兩樓戶的小區寂靜無聲,只有一戶人家亮着幽黃的燈。
那是新搬進來的人家,每晚亮着不同顏色的燈光,街道的商戶幾乎很少見到她。
530的大門緊鎖,再往裏一片黑暗,只有一間房打着燈光。房間布置得十分夢幻,牆壁刷着粉色的牆,連電競椅都是粉的。
那少女盤腿坐在電競椅上,戴着一個近乎透明的眼鏡,瞌着眼。
她的下颚頂着放在腿上的滑稽抱枕,臉是好看的,身型嬌小,瓜子臉白嫩光滑,因為長期熬夜的緣故眼圈下面一道淺青色的黑眼圈,活脫脫一幅網瘾少女的模樣。
阮沅敷着面膜,打了個盹兒。
真好,又是通宵不要命且什麽都沒寫出來的一夜。
阮沅看着空白的電腦,特別想找一個豆腐一頭撞上去。
她的情緒低迷,整個人縮在椅子上。
阮沅随手拿過手機,瞥了眼時間,恰好跳出一條新聞。
【蕪江首富被逼催婚,背後原因令人唏噓】
無聊。阮沅這麽想着,指尖一滑—
結果一不小心面部解鎖點了進去。
“……”
裏面倒也沒什麽稀奇的,這首富長得挺好看,濃眉大眼,就是不茍言笑,看着挺吓人。
「衆所周知,宴深本人已經三十五歲,家裏人催着相了好幾次親,卻一次沒成功。不少女生想要嫁入豪門,可小編認為,這豪門也不是那麽好進的…」
阮沅看着打了個哈欠,擠出點淚花,心忖這事兒和她有什麽關系,推給她幹嘛?
切屏,看了眼收益,她安心了。
阮沅是畫漫app的小小小畫家,糊的一批,辛苦奮鬥五年,成績慘不忍睹。
正在連載的這部是阮沅目前賺得最多的一本,還得虧蹭了個霸道總裁的熱度,火了一把。
火了是好,問題是這部刊是她沖動一開,完全沒想過後續框架怎麽畫,每天想一點畫一點,能擠一點是一點,一個月不知道請了多少次假逃避,數都數不過來。
她仰頭看天花板,心忖蒼天繞過誰,有靈感的不火,沒靈感的賺錢。
最近的天氣不佳,阮沅又患上了感冒。通宵一宿簡直要去見太爺,但她偏偏忍住了,抽張紙擤鼻涕,繼續與電腦鬥智鬥勇。
早上八點,阮沅的心髒開始撲通撲通地跳着。
她已經困不行了,再畫下去就要準備在她媽墳邊找塊墓去躺着了。
正準備休息,手機突然振動。
【粥粥:圓子,你看微博了嗎?】
【粥粥:那些傻逼說你抄襲!他們有病吧!】
【粥粥:你快去澄清!】
阮沅不明所以,放空的腦袋有點兒懵。
【圓不圓軟不軟:什麽抄襲?】
粥粥發了條微博鏈接給她,阮沅點了進去。
她草草看了幾眼,定住。
“?”
這不是她的《霸道總裁和他的小公主》嗎?
【爆!有知情人士透露,七圓新作品《霸道總裁和他的小公主》與大佬木清的《絕望的主》情結高度重合!疑似抄襲!】
阮沅:“……”
我…日。
她心中一萬個“什麽東西啊”飄過。
絕望的主??
她壓根就沒看過——
她的劇情明明都是現想的,現想的有錯嗎?現想就等于抄襲嗎?
阮沅點開照片,震驚了。
她和這位大佬是用了共腦模式嗎?
姐…別開玩笑了。
她這個月房租還沒交呢,現在爆抄襲,肯定是她這個小透明遭殃。
好不容易賺點錢,早知道不全花了。
阮沅悔恨不已,要不是為了實現買房自由,她才不會每個月透支去還房貸!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房貸夢,阮沅早受夠了反反複複租房搬家的日子,在這部漫畫爆火後,立刻定了精裝房。
她渴望擁有屬于自己的家。
阮沅絕望的環顧四周。
她突然沒那麽喜歡ins風了,現在什麽風都沒用,最重要的是維權。
手機振動了一下。
【粥粥:他們怎麽跑你微博底下罵了??】
【粥粥:圓,抓緊維權吧,這捏媽不是狗仗人勢欺負人嗎!】
看着消息,阮沅眨了眨眼。
她能維權成功嗎?
阮沅心裏沒底,她切換微博賬號,登到“七圓圓子”的微博號。
不出意料,999+的惡評。
阮沅:“…”
官大一級壓死人,階級一樣壓死人。
她滑動鼠标。
【抄襲狗還不出來道歉?】
【6。居然抄到木清上】
【噠姐,木清挂你了,你的人生完蛋咯/俏皮/】
…
阮沅麻木。
下面有人艾特木清,阮沅順着艾特點到木清的主頁。
【木清:麻煩解釋一下@七圓圓子】
解釋個屁啊!
她沒抄,沒抄沒抄沒抄懂嗎?
阮沅頭一回想做縮頭烏龜,她思量着現在發微博不被罵的幾率有多少,一秒後确定了,不被罵的幾率為零。
窗外的雨倏地下大了,雨滴噼裏啪啦地打在窗戶上,雷電交加。
“轟隆—轟隆—”
哪裏像是早上八點,簡直是晚上八點。
阮沅從冰箱裏拿了瓶啤酒,她對啤酒不感冒,有時沒了靈感就喝兩口,酒不能過夜,酒精的刺激令她難以下喉,每次都浪費的倒了。
這回,她的腦子空蕩,想的也依譁不是漫畫,而是自己接下來悲慘的人生。
微信還有三千,銀行卡還有五千。
這個月房貸還沒交。
交了房貸,她的水電費,話費…
阮沅整個人癱在椅子上。
完,蛋,了。
先不說下個月稿費能不能拿得出來,就算拿出來了她又能撐多久?
搬磚一天三百,客服一天八十…
做傳/銷吧,傳/銷賺錢,不行就去吃水上漂。
她正規劃未來,粥粥又發消息來了。
酒難下咽,阮沅含在嘴裏讓自己清醒,再打開手機。
【粥粥:照片.jpg】
【粥粥:你看你們發布的時間,你這部是因為你老請假才在35話,但你發布時間比木清早了一個月啊!!!】
【粥粥:要抄也是木清抄你吧?這屆網友真能掰。】
【粥粥:我去,居然上熱搜了,才多少評論就能上?木清買的吧???】
阮沅一個鯉魚打挺坐直了身子,腿也放下去了。
她莊重地點開截屏,心中一喜。
果然是比她遲了一個月,阮沅沾沾自喜,就說嘛,怎麽可能共腦這麽嚴重。
【圓不圓軟不軟:!我現在澄清來得及嗎!】
【粥粥:你試試】
很悲觀。
但現在不澄清,這碗飯碗她是吃不得了。
阮沅把粥粥發的截屏保存,發到微博上。
配什麽字呢?
阮沅想了想,決定剛一下。
【七圓圓子:@木清】
好,帥。
阮沅滿意地截屏給粥粥,求嘉獎地說:【我帥吧?】
【粥粥:酷,希望你不會被罵。】
不被罵是不可能的,百萬粉絲的po主,受衆粉絲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她。
阮沅看了自己的粉絲量——慘兮兮的兩萬。
這兩萬有多少共粉不言而喻。
她們都是言情向,共同粉絲多也正常。
阮沅大膽猜測,這兩萬要都是共粉,有多少人黑她?
應該是除了僵屍粉的全部。
阮沅刷新。
剛發十分鐘的微博,已經有99+的評論了。
【笑死,木清能抄你?】
【木清早在粉絲群說了這個梗是她一年前就想好的,要抄也你抄她好嗎噠姐】
【/吃瓜】
“……”
不是,小妹妹,別太荒謬了。
木清一年前想的梗,她怎麽抄?鑽木清腦子裏抄的?
阮沅試圖從評論裏找到站她的,還真有。
【一只羊毛:理智吃瓜好嗎?我覺得這事更像木清碰瓷七圓啊】
嗯,很好。
一只羊毛果然被怼了。
粉絲少就是沒人權。
【羊毛姐你沒事兒吧?木清至于抄一個糊咖嗎?】
【木清太太畫漫畫的時候七圓還在吃奶呢】
阮沅無力。
她并沒有在吃奶。
木清是兩年前開始畫漫畫爆火的,但她畫了五年。
她承認是糊咖,但不承認畫齡少。
不要太欺負人啊!
阮沅已經困得眼皮打架,甚至懶得再動一步到床上。
她閉着眼瞌睡了幾秒,竟就這樣睡了過去。
阮沅是被驚雷震醒的。
她的瞌睡打了一半,美夢還沒做完,就被轟醒了。
躺在椅子上,她的脖子酸疼,剛醒那幾分鐘竟動不得。
看一眼時間,才睡了兩個小時。
阮沅:“……”
這輩子要是死了肯定是猝死的。
因為缺覺,她的情緒極其不穩定。緩了一會兒,阮沅僵硬地動了動身子。
好。又累了。
阮沅又一次癱在椅子上。
她無聲地張了張唇,渴。阮沅略過啤酒,伸手去拿水杯——
半秒後,她認命地起身去裝水。
倒黴。
喝足了水,阮沅總算提起了點兒精氣神,這才看了眼手機。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她的微博已經被淹沒了。
這事鬧到了熱搜第三,兩個畫漫畫的能上到這個層次,背後有沒有貓膩阮沅心裏清楚。
她嘆了聲氣,揉了揉眼睛,決定把微博退了。
點進微信。
【王姐:七圓,你這刊先停了吧。】
王姐是她的編輯,這時候喊停也正常。
惡評已經影響到網站了,雖說兩人是在同一網站,但不少應激的網友艾特網站罵人,說網站做孫子不管不顧。
【圓不圓軟不軟:好。】
【王姐:要不你先去微博道個歉?】
阮沅深吸一口氣。
她低下頭打字。
【圓不圓軟不軟:王姐,我沒抄她。】
【圓不圓軟不軟:是我先寫的,我發表的時間也比她早,怎麽就成我抄她了?】
阮沅這人一直很好說話,她是單親家庭長大的,從出生起就沒見過自己的爸爸,阮媽說她爸早死了。
小阮沅心想死了就死了吧,人死不能複生。她有媽媽就夠了,結果阮媽在她初中的時候就去世了。
阮沅這才知道,她爸還活着,她爸是婚內出軌,離婚後重新組建了家庭。
阮沅順着電話阮媽留下的電話打給了她爸,她爸名兒叫林建強,是做房地産的。
林建強對于自己還有個女兒的事很意外,當天就帶着阮沅去做了親子鑒定,鑒定出來後的确是他的孩子,林建強無奈,只能收養了阮沅。
阮沅自小就在出軌家庭裏長大,她的性格怯弱,不愛說話。
就這樣一直到了大學,她才徹底搬了出去。
現在好不容易有了穩定的職業,又泡湯了。
發愣的功夫,編輯回她了。
【王姐:現在是你理虧,你不道歉還能怎麽辦呢?】
阮沅怔了下。
她怎麽就理虧了?就因為木清說了句她先想的,連個證據都沒有就是她理虧了?
粉絲多就是好啊,粉絲多就能這樣欺壓人。
【王姐:七圓,不是我不幫你說話,現在平臺也被逮着罵呢,是主管的意思,主管讓你道歉,這不是你我能決定的。】
【圓不圓軟不軟:可道歉了我就真的成抄襲了。】
【王姐:你現在承不承認都一樣的。】
…
是啊,一樣的。
無力感卷入身體,阮沅感到世界都在下沉。
她艱難的前半生度過了,好不容易迎來了光明,卻又一次墜入深淵。
可是她沒有錯,她什麽也沒做錯。
這個社會為什麽對她這麽殘酷呢?
阮沅望向窗外,烏雲密布,暗得見不到光。
大雨滂沱,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這雨什麽時候停呢?
阮沅突然有一種沖動,她無視編輯的回答,穿上衣服洗漱後,打了輛車。
…
順風車司機從後視鏡望向客人。
她的年齡不大,大約二十四五,臉白如紙薄,一點血色都沒有。
客人的臉是朝着窗外望的,眸裏似無望的水潭,掀不起一點波瀾。
司機看了眼目的地,忍不住開口:“姑娘,下雨天一個人去這地方啊?”
阮沅怔了下,半響嗯了聲:“只有我一個人了。”
司機唏噓,心下了然。
他有些尴尬地說:“不好意思啊姑娘,我不是故意提你傷心事的,我只是想着這大雨天的來這太麻煩。”
阮沅不再說話。
她像是被拿了棉花癟氣的娃娃,毫無生氣可言。
司機見她沒回答也不再說話了。
“到達目的地,欽園。”
“姑娘,到了。”
司機出聲提醒,阮沅總算有了動靜。
她掙紮般起了身,在手機上付了錢,道了句謝謝便下了車。
阮沅打開天堂傘,刷了門卡,只身走進欽園。
她熟絡地走上臺階,步伐飄忽,外人看來像是下一秒就要墜下階梯。
可這雨天不會有別人了。
阮沅站定在“阮翠鳳之墓”前。
她握着傘柄,顫抖地開口:“媽…”
雨越來越大,幾乎要将她吞沒。
阮沅的淚珠大滴從臉頰滑落。
她突然想到她媽曾經說:“夢想啊是最遙不可及的,有些人的夢想一輩子都無法實現,最務實的就是找個有錢人,風風光光的嫁出去,別像你媽一樣看錯了人,把錢都給了個窩囊男人,自己苦了一輩子。”
那時她心比天高,只覺得母親說的膚淺。
這時她才明白,如果把夢想比作實物,她就是一只随意被人踩死的蝼蟻。
勤勤懇懇,卻無人在意。
她的眼淚模糊了視線,阮沅抖着手撫上墓碑上阮翠鳳的照片。
“媽。”
她哽咽地說:“媽,女兒終于明白你的意思了。”
奮鬥半生,被人一遭打回了原型。
以為房是她的歸宿,結果現在連房貸都快交不起了。
阮沅壓抑着哭腔道:“我再也不追求什麽狗屁夢想了,要是有人現在花一百萬娶我,我立刻就嫁。”
“我再也不想…畫漫畫了。”
阮沅腦子裏的線終于崩斷。
她蹲在墓碑前,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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