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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天清晨,可可被一陣低沉的號角聲喚醒,身下的地面似乎在微微震顫,她只好拖着酸軟疲憊的身子勉強爬起。
來時的衣服在昨夜被撕爛,床邊卻早已放好了一套匈奴女子的服飾,等到她穿戴好走出帳篷時,發現天邊已經微亮。
東面的一座土丘上,巨大的狼旗在草原金色朝陽的照耀下緩緩升起,無數散落在茫茫草原各處的帳篷仿佛在號角聲中蘇醒,數不清的匈奴騎士從帳篷內披甲而出,縱馬呼嘯着向狼旗彙聚而來。
如雷般滾滾的馬蹄聲将躲藏在草叢間沉睡的野獸們紛紛驚起,四散奔逃,一只年邁的野狼動作遲緩,只是瞬間便淹沒在奔騰的馬蹄下,被呼嘯而過的戰馬踏成一片血泥碾進土裏,而這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的千軍萬馬絲毫沒有停止,反而加速彙聚成一片洶湧的海浪。
在這片奔湧巨浪的前方,單于正面對着東方站在狼旗下,金色的晨光掠過他挺拔筆直的鼻子,在輪廓分明的臉上灑下一片金色的光影,明暗相間的光影中,他面部遠異于東方人的淩厲線條更顯得如雕塑般立體而挺拔。
馬蹄聲越來越近,可可感覺身下地面的震顫越來越劇烈,她幾乎就快站不穩,可單于高大的身子卻傲然立于土丘上沒有移動分毫,刀削斧鑿般硬朗的臉龐上盡是冷峻之色。
終于,奔馳的馬隊最前排距離單于所站的土丘只有不到百步的距離,上萬匹戰馬裹挾着無以倫比的威勢揚起漫天的塵土,仿佛在下一秒就能将這座土丘夷為平地。
單于從身旁的親衛手中接過一人高的鐵弓,将滿是厚繭的粗糙指腹搭在弓弦上,他深深吸了口氣,虬結的大臂肌肉誇張地堅硬鼓脹起來,鋼筋一樣堅韌的弓弦發出聲聲令人牙酸的“吱嘎”聲,這張三四人才能拉開的十石強弓竟被他一人緩緩拉動。
在單于粗重而穩定的呼吸間,疤痕交錯的胸肌随着手臂的拉伸而完全舒展開,如同兩扇堅不可摧的寬闊盾牌般凸起,在金色晨光的照耀中泛起花崗岩般的光澤,與此同時,他手中的強弓被一點點拉開成滿月狀,舉着拉滿的強弓,單于緩緩将目光投向前方。
“止!”
低沉有力的發令聲從他強壯的胸腔中炸響,瞬間壓過了震耳欲聾的馬蹄聲。
幾乎就在聲音到達的同時,半人高的鐵箭已經帶着尖銳的呼嘯聲重重紮進土丘下方堅實的草地中裏,半截箭羽餘勢未歇猶在地面上蜂鳴顫動。
前排的匈奴騎士們在聽到單于號令的一瞬間,毫不遲疑地雙腿發力夾緊馬腹,同時雙臂緊緊勒住缰繩,高速奔跑的戰馬猛然止步,人立而起在原地長嘶不已,而他們身後的騎士們也同樣控制着戰馬強行停下,奔騰的浪潮仿佛撞上了一堵看不見的牆,在單于的號令下整齊地停在距離鐵箭不到數寸的距離。
“砰!”一片肅然中,一名騎士卻沒能控制住身下的戰馬,他昨晚狂歡了一夜,腰腹力氣不夠,竟讓急停的戰馬将他整個人甩了出去,将周圍一片的隊形全部攪亂。
單于的眼神瞬間鋒利起來,仿佛凝成了實質,穿過漫天的塵土直刺那名騎士的身體。
不等他吩咐,身旁的親衛立刻飛馳下了土丘将那名擾亂隊形的騎士拖曳着來到單于跟前。
“單于,看在我姐夫左賢王的面上饒我一次吧,”那名騎士吓得面如土色,跪在地上連連哀求,“我保證絕不再犯。”
但單于卻早已從他身上收回了目光,對于他的懇求也充耳不聞,只是冷冷地放下手中的鐵弓,“鞭五十。”
親衛毫不遲疑地扒下了那名騎士的衣服将他摁倒,一人舉起執法用的鞭子,這種用草原上的荊棘木制成的鞭子有茶杯粗細,上面布滿鋒利的倒刺,每一鞭打在人身上都能帶下一塊皮肉來。
親衛就在騎士鬼哭狼嚎的慘叫裏一面報數一面舉鞭抽打,才沒幾下,飛濺的血肉便已将單于腳下的草地染紅,單于冰冷的目光繞過慘叫的受刑者在土丘下的騎士們身上一一掃過,桀骜的匈奴騎士們下意識地将身子在馬上挺得筆直,不敢露出一絲懈怠,一股莫名肅殺的氛圍随着受刑者的慘叫聲在草原上蔓延開。
受刑者的慘叫聲漸漸弱了下去,可可隔得雖遠,可依然能看到他血肉模糊的背上,森森白骨在荊棘的抽打下清晰可見,更令可可感到恐懼的是,這樣血腥可怖的畫面就在單于眼前,單于冷漠的臉上卻沒有絲毫心軟和同情。
親衛數到五十的時候,受刑者已經沒有了一點動靜,他像是一條死狗一樣被拖了下去,在令人緊張的沉默中,單于踩着地上的血肉緩緩向前,“什麽時候匈奴的勇士成了被掀下馬背的軟腳蝦?”
在他鋒利目光的逼視下,匈奴騎士們屏住了呼吸不敢發出一點聲響,單于低沉的聲音繼續在隊伍上方回蕩,“你們記住,草原上只有強者才配擁有一切,當你們控不了馬、拉不動弓的時候,烈酒、美人,甚至是你們的性命都将被剝奪。”
單于舉起馬鞭指了指被拖到遠處示衆的受刑者,“匈奴不需要廢物,你們每個人要把操練當成戰鬥,掉隊的人都将和他一個下場。”
此時天已大亮,在灼熱陽光的炙烤下,空曠的草原熱氣蒸騰,汗水從每一個匈奴騎士的額角滴落,卻沒一個人敢伸手去擦拭。
沒一會兒,土丘上單于的親衛再次吹響號角,在一聲聲變換的號角聲裏,操練繼續進行,匈奴騎士整齊地變換成各種隊形,再沒有人敢有半分的松懈。
整個操練一直持續到中午,期間有十幾名騎士在操練中出錯,被單于毫不留情地重罰。當單于回到王帳的時候,他的身上都是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就像是經歷了一場厮殺。
可可目睹了他練兵的整個過程,只覺得在練兵時嚴苛無比的單于竟仿佛比昨晚強占自己身子時更加可怕,遠遠看到他回來便吓得躲在帳篷一角,生怕他将練兵時的怒氣發洩到自己身上。
出乎可可意料的是,走進帳篷的單于臉上雖然依舊看不出喜怒,卻完全收斂了練兵時的殺氣,看向自己的目光竟有些柔和,讓她慌張的心跳漸漸平複下來。
“阏氏,你穿我們匈奴的衣服也很好看,”單于的目光在可可身上注視片刻,冰冷的嘴角微微泛起一絲笑意,“你将是匈奴有史以來最美的阏氏,我要用最盛大的儀式向整個草原宣告你是我的女人。”
可可低頭沉默着沒有回答,但她的心卻已沉到谷底,也許自己真得要一輩子留在草原上,再也回不去大魏了。
單于沒有食言,王帳內侍奉的女奴告訴可可,單于當天便召集了匈奴王庭的貴族和各部族的首領宣告自己的決定,在他如日中天的威望下幾乎沒有人提出反對,只有左賢王似乎是惱怒單于練兵時處罰了自己的妻弟,故意與單于唱反調,以血統為由,堅決反對冊封魏國女子為阏氏。
可是出言不遜的左賢王并不能左右單于的決定,反而換來了單于的暴怒和鞭打,若不是他手握數萬兵力且在匈奴威望不低,這一次幾乎就要被單于下令囚禁處死。
最後左賢王羞惱地帶人離開,而可可成為阏氏的決議終成定局,單于下令将從魏國奪來的黃金熔解重鑄,在焉支山下建成一座黃金高臺,他将在這座華美無比的祭臺上祭祀天神并在草原諸神的見證下迎娶可可。
在黃金臺建成之前,單于擔心可可不習慣草原的生活,特地找來了匈奴的大巫祝讓她每日陪伴可可,向可可講述匈奴的習俗,希望讓她不再寂寞。
但可可只覺得無比厭煩,她很想告訴這個蠻夷的巫婆,自己來自繁華文明的大魏,匈奴這些可笑的禮節和文化在她看來只是蠻荒之地的庸俗把戲。
大巫祝越是向可可說着草原的好,可可就越是厭惡這一切,她讨厭草原上的粗粝的風、讨厭腥膻的肉食,更讨厭單于,她瘋狂地懷念魏國的一切,只想遠離這裏回到自己的家鄉。
想到單于,可可忽然想起已經好多天沒有見到他,便下意識問道:“單于這些日子去哪兒了?”
“阏氏還不知道嗎,單于又帶兵進攻魏國了,”大巫祝告訴可可,“聽說這一次單于親自帶兵是為了深入魏國境內,也不知道是什麽寶物讓單于甘願冒這麽大的風險。”
匈奴雖然強大,但魏國國土遼闊,匈奴騎兵又不善攻城,一旦深入腹地陷入魏軍包圍,即使單于再悍勇善戰也難免敗亡,想到這兒可可心裏重新燃起希望之火,“上蒼保佑,讓這個魔頭戰死在魏國再也回不來。”
自這天以後,可可每天睡醒便向上天禱告詛咒單于戰死,但她的詛咒卻終究落空了。
三天後凱旋而歸的匈奴隊伍喧鬧着回到王庭讓可可所有的希望徹底成為泡影,她沒有跟随人群歡迎得勝歸來的勇士,只是在王帳裏沮喪地坐着。
按照慣例,單于将和匈奴士兵們慶功飲宴到深夜,至少在這段時間裏,自己不用面對那個可怕的男人,可可這樣想着的時候,帳簾卻被掀開,單于高大的身影徑直走進了帳篷,他的手裏抱着一個大箱子。
“阏氏,看我為你帶了什麽回來。”單于将箱子打開,可可下意識地看過去,箱子裏竟密密麻麻地擺滿了各種精美華貴的首飾,這些美玉和珠寶做成的首飾精致無比美輪美奂,一看便是出自魏國巧匠之手,在草原上是絕見不到的,女孩天□□美,她雖然對單于心有抵觸,此時也忍不住拿起這些首飾擺弄把玩起來。
在堆積的首飾下面是一匹匹的絲綢,自打來到草原後穿得多是獸皮與粗布做成的衣服,可可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來自中原的絲綢了,感受着掌心柔順的觸感,觸不可及的故國仿佛又回到了眼前,她的眼睛有些濕潤。
“你出兵魏國就是為了這些絲綢和首飾?”可可知道這些精致的物品絕不會出現在邊關,只有大魏腹地的城市才有這樣精致的奢侈品交易。
“魏國的邊境也是貧瘠,屠了三座城才找齊這些東西,”單于坐在可可身旁輕描淡寫地笑道,幹涸的嘴角一笑便流出血來,“最美的阏氏當然要用最美的衣服首飾才能配得上。”
可可聞言,抓着絲綢的手猛地一顫,眼中鮮豔的絲綢竟像是被人的鮮血染紅的一樣,她無比驚恐地将絲綢丢在一邊,再也不敢去看。
忽然,身旁的單于身子晃了晃,似乎坐不穩要跌倒。
“你……”可可伸手扶住他,下意識地小聲問道:“你怎麽了?”
單于沒有回答,只是伸手一點點脫下身上的衣甲,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那雙一慣穩定的粗糙大手竟在微微顫抖。
“嘶—”貼身的上衣被脫下時,一股濃濃的血腥味直刺可可的鼻間讓她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單于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就好像脫下去的不是衣服而是他的一層皮膚一樣。
無數道縱橫交錯的傷口猙獰地出現在可可眼前,這些傷大都深可見骨,不少已經潰爛,和衣服粘連在一起,随着衣服的脫落将單于強壯的上身撕扯得血肉模糊。
可可被這些觸目驚心的傷口吓了一跳,她本能地想要張口驚呼,卻被單于伸手捂住了嘴巴。
“別出聲,”單于的聲音有些沙啞,“不要讓我的臣民知道我受了傷,你替我處理一下傷口就行。”
他滿是厚繭的掌心也因為拉弓過度而被弓弦在粗糙的手掌上割出了許多口子,手掌一用力便有血順着傷口的縫隙流淌出來。
等到可可點頭,單于放下手從腰間取出匕首遞給她,“別怕,都是小傷,替我把傷口邊上的腐肉割去再敷上藥就沒事了。”
“把肉割掉?”可可的手有些發抖,她從來沒用過刀,滿眼的鮮血更是讓她頭暈目眩,可單于卻輕輕握了握她的手,四目相交的瞬間單于深邃的眼眸裏盡是平靜和鼓勵。
可可這才鼓起勇氣順從地接過刀,她伸手輕輕扶住單于的身體,入手處卻是一片滾燙,即使可可不懂醫術也看得出來,這是傷口潰爛感染讓單于發起了高燒。
“他會死嗎?”可可緊張地偷看了一眼單于,發現對方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心思,這才使勁搖搖頭又将注意力放在單于的身體上。
用火盆裏的炭火将匕首燒得通紅後,可可扶住單于的肋下,小心翼翼地輕輕向傷口邊緣割去,那是一處箭傷,大魏獨有的強弩不僅洞穿了單于的身體,鋒利的尾羽更是将傷口攪得一片狼藉,可可只是輕輕觸到傷口的邊緣,單于腹部鐵塊一樣發達整齊的肌肉便痛苦地繃緊,他緊緊咬着牙齒,密集如針刺般的痛苦正鑽進他的傷口一下一下地沖擊着大腦。
滾燙的刀身像一塊烙鐵将單于的皮膚燙得通紅,他粗壯的十指死死抓着床榻的邊緣,将身子向前用力挺起以便可可切割,粗大的指關節因為發力過度在粗糙的手背上映出一片白色……
然而,可可終究是沒有用過刀,鋒利的匕首在她手中卻仿佛成了一把遲鈍的鐵鋸,每一次匕首和傷口腐肉的摩擦都像是一塊粗糙的砂紙在打磨着他的創口,讓單于疼得痙攣般抽搐,他的頭向後仰起,猙獰的青筋沿着他粗壯的脖子一路蔓延到隆起的胸肌上,随着可可的動作痛苦跳動。
這淩遲般的劇烈疼痛不斷刺激着單于的身體,他幹涸的喉嚨裏忍不住發出陣陣壓抑的痛苦□□,可全身堆壘的壯碩肌肉卻在痛苦的刺激中不屈地愈發鼓脹起來,像是一塊塊被燒得滾燙的鐵塊,在顫抖中散發着熾熱的溫度。
膨脹凸起的肌肉也将那些深可見骨的傷口撕扯得更大,鮮血從裂開的傷口中狂湧而出,沿着隆起肌肉間的溝壑在單于滾燙的身體上肆意流淌,如同火山縫隙間噴湧而出的灼熱岩漿不停沖刷着單于岩石般堅硬粗糙的身體,最後凝結成血痂斑駁地點綴在單于的身體上,像是雄偉山體上的可怖裂痕。
火堆噼啪作響,安靜的帳篷裏粗重的喘息聲與匕首切割□□的裂帛聲相互應答着,時間在痛苦中變得粘稠,短短的片刻卻像經歷了漫長的一整夜,肋下這處傷口的腐肉終于清除幹淨。
“對……對不起。”可可這才注意到單于身體的情況,她慌亂地放下手中的匕首。
“沒事,我不疼。”單于微微卷曲的發梢上盡是汗珠,但他的臉上依舊平靜,好像這具正流着鮮血的身體并不屬于他,只是示意可可繼續下去。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可可的動作漸漸快了起來,十幾處的傷口清理上藥完時已到深夜,當可可擦拭完單于身上的血跡并替他将傷口包紮好時,雙目微閉的單于不知何時已經睡去。
“他會死嗎?”看着單于傷痕累累的身體依舊在高燒中燙得發紅,可可忽然後悔起來,“我為什麽要幫他上藥,他死了不是更好嗎?”
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匕首上,一個大膽的念頭在可可的心中瘋狂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