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搶人

第1章 搶人

山崖下,馬車辘辘。

這樣狹長的山道裏,這樣明晃晃的馬車最易遇到山匪。

馬車裏,女子身着不太合身的廣袖大衫外衣,對着一旁的男人溫聲詢問:“已趕了半日的路了,公子可有不适?”

坐在她面前的男子面容白皙,模樣清俊,眉眼一彎猶如弦月生輝。他只着一襲樸素白衫,然而衣衫因人而熠熠。

沈宴清微微搖頭,藏着星子的眼眸似乎只消一眼就讓人沉溺。

女子面色一紅,急忙別過臉去。

在她轉過頭去掀簾時,沒有留意到男子眼神中迅速消亡的星光,剛才的溫柔不過是他迷惑人的假象。

“進了遂城,我們就找一處地方歇腳。”女子繼續道,“公子放心,這一條山路是遂州白家所轄,與我楊家有些往來。”

像是要印證她的這句話,馬車當即颠簸了兩下,女子一時沒扶穩,撞在了車廂上,當即罵道:“怎麽駕車的?誠心跟我過不去?!信不信我扒了你丫的皮!”

一旁的沈宴清悄無聲息地躲過女子胡亂扒拉的手指,暗暗地撐在一旁。

“二、二小姐,是白家的人……”

女子當即臉色一變,掀簾而出。

日光下,迎面而來的是騎着馬的一隊人馬,各個都面露兇相、精壯無比。然而,領頭的卻是個十五六歲模樣的少女,似乎與身旁的人格格不入。

那女子高高束着長辨,居高臨下地望着她。

“是你啊,楊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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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聲音入耳,楊眉不自覺蹙起眉頭。面前的少女一向從言語和态度上散發着銳利,讓她從心底難以喜歡。

但她今日帶出來的人少,這裏又是白家的地界,她不得不低頭。

“白小姐。”楊眉浮起一個假笑,好聲好氣地道,“今日是有要事在身,所以來之前才沒打招呼,望你見諒。”

其實往來各州之間應該用官府制作的木牒,記身份樣貌以識人。然而遂州、昌州、浥州、扈州四地盜匪橫行,權勢甚至遠超地方官府,通行這四處,還需要單獨的令牌。

然而楊眉沒等到白家的令牌便先走一步,被攔下也不奇怪。

“什麽要事?”白桃拉扯着缰繩,“前幾日你哥哥壓下了我們家六千匹布不讓過,現在還想讓我們放路?”

她自然是注意到楊眉所乘的馬車。

稀了奇了,像她們這樣的人一向直接騎馬,鮮少乘坐馬車。而今日——

白桃留意到楊眉身上的穿着,不由得啧啧兩聲:“從未見過的打扮啊?今日帶了什麽好東西,不妨留下來讓我們也欣賞欣賞。”

楊眉臉色一變,她并不知道哥哥做了什麽。但她下意識地往車裏瞥了一眼,忍耐道:“沒有什麽。我才從浥州來,帶了兩箱浥州的彩貝,你若是喜歡,我送你一箱。”

彩貝是一種指甲蓋大的小玩意兒,在陽光下能流轉彩色的光華,時人用來做些裝飾之物,并不很稀有,但屬浥州特産,也不算便宜。

楊眉平日并不是很好說話的一類人,今日這樣大方,反而有鬼。

白桃嗤道:“打發叫花子也不是這麽打發。是你和你哥哥毀了規矩在前,就是我們白家将你和你的東西一起扣下,你爹也不敢說什麽。”

楊眉怒道:“你敢!”

在昌州地界,她也是說一不二楊家二小姐,這一番話幾乎是侮辱了,楊眉指着馬上的女子罵道:“白楊兩家若還要往來,你就必須放我走!”

坐在車中男子聽着這番對話,手指微蜷,又松開。

一群匪盜占地為王以後,将地界劃得明明白白,眼裏絲毫沒有朝廷和官府。

胸腔中那顆跳動的心髒只是稍微有些起伏,很快便平靜下來。

他如今已不是太子,何必籌謀。

外面的兩方互不相讓,白家的人紛紛下馬,朝馬車走來。

一群挽刀的大漢只是逼近,便讓人生畏。

楊眉咽了咽口水,硬撐道:“你們要做什麽!”

“老規矩。”白桃一笑,“人可以走,貨留下,到時候讓你哥帶着我們的東西過來換。”

少女一伸手,身邊便有人将楊眉從馬車上拉扯下來。

楊眉一邊高聲嚎叫一邊罵道:“死丫頭,你敢動我?!你他媽的別碰我,我讓我哥把你手剁了!”

她越是罵,白桃便越是好奇,便躍上馬車,掀簾而看。

這一看,便愣住了。

車中空空,正坐着的人一襲白衫,面容清俊,視線淡淡瞥來,并不因為被突然窺探而面露驚慌。

清冷如同一尊佛像。

不,佛要普度衆生,反而是溫和的。

“三小姐?”

渾厚的聲音打斷了白桃的思緒,白桃回過神來,坐回馬車外,滿含笑意地看着楊眉。

此時楊眉也知道,她藏的人被發現了。

“白桃!”楊眉喊道,“你別動他!”

白桃啧道:“原來楊家小姐在這藏了嬌,怪不得不許人看。”

“馬車裏還有兩箱白銀,都給你。”楊眉知道自己落了下風,不得不道,“現在放我們走。”

“不放。”白桃将馬車的車帷攏在手裏把玩,又輕佻地朝車廂啧啧兩聲。

隔着車帷,裏面的人雖看不到她的樣子,卻也知道她這是什麽意思。

一個動作,将馬車裏外的兩個人都氣得不輕。

“他是我的人!”楊眉怒道,“我必須帶他走!”

“你走不走?”白桃不耐煩道,“不走就留下來,跟我一起上山,我恰好缺個倒水的奴婢。”

“你!”楊眉怒目圓睜,她帶的人不多,壓根沒有底氣。

“給她馬。”白桃吩咐道,“讓楊小姐回去告狀吧。”

白家的人都很聽她的話,其中一人牽了馬遞向楊眉。

“白桃,你給我記好了!”楊眉卷起衣袖,有些狼狽地翻身上馬,咬咬牙道,“我楊眉不會讓你好過的!”

馬蹄揚塵而去。

白桃沒太理睬她的話,又重新掀開車簾,朝裏面的人望去。

這一次,裏面的人并沒有看她,只是默然地坐着。

若說方才那刻是一尊佛像,此時,白桃更覺得他像冬日屋檐下凝成的冰柱,即便沉默,也掩飾不了他身上的冰冷和銳利。

“你是楊眉的新寵?”

少女一開口就是讓人不愉快的詞彙,男子神色默然,并沒有回應。

才半年,竟已有人開始用“新寵”這樣的詞彙來形容他。

此時白桃并不知道眼前的人是半年之前被廢的太子,也不知道同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戳到人的痛處。

她只是覺得,能讓楊眉如此看護的人,很少很稀奇。

“不是?”白桃面露古怪,“那你是什麽人?”

對面還沒回答,不遠處便有人道:“三小姐,我們出來這麽久,該回去了。”

白桃示意楊眉的車夫過來駕車,對方哆哆嗦嗦地爬上馬車,被白桃一呵:“怕什麽,又不會吃了你!”

方才一匹馬給了楊眉,白桃便自覺地鑽進了馬車,在男子身旁坐下,還笑道:“地方不大,擠擠。”

剛剛說的話還氣人呢,這會兒的笑容反而帶着幾分讨好。

然而面前這尊如玉的雕像動也不動。

白桃不厭其煩地開口:“不能說話?還是聽不見?”

她又伸手往他的視線裏撥了撥,果然見他眼睫擡起,黑色的眸子直直地朝她看來。

面前的女子聒噪、莽撞,還打斷了他原本的計劃。

沈宴清的心底帶着的戾氣,從眸光中透出來的是十足的冷意。

在他還是太子的時候,明明沈宴清覺得自己還很賢德,可只要他微微蹙眉,身邊的人便驚慌不已,大氣也不敢出。

可是現在,少女紅潤的唇角勾着明豔的笑意,道:“你長得這麽好看,要不別跟她了,跟我怎麽樣?”

白桃自小衆星捧月,從沒有人用這樣冷漠的目光看向她,所以她也不覺得有多吓人。

在少女熱切的目光下,沈宴清別過臉去。

半年以來,從京中一路流放,他的生活早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他也不是第一次被人嘲笑和辱罵。

可從沒有一日,他覺得自己與京中的妓子無異,被人觀賞和調笑。

長袖下的手指蜷緊,沈宴清的呼吸微微起伏,很快平靜下來。

他遲早會将原本屬于自己的一切奪回來,将所受屈辱百倍償還。

沈宴清平靜下來以後,思緒轉動。

面前的少女如楊家女一樣淺薄,都是沖着他的臉而來。

既然臉這樣好用,為何不能好好利用?

沈宴清稍微挪動了一下鞋尖,一旁的女子便如同碰見了什麽大事一般,叽叽喳喳地問道:“是有點擠了?是不是不太舒服?我往這邊坐一點。”

她說動就動。

然而白桃動完以後,卻發現玉佛又寂然不動,眼色低垂,好像世間沒有他所牽挂之事。

她不由得好奇起來,目光落在他的臉上、身上,全然沒有民間規定的那些忌諱,直白地打量面前的男子。

對沈宴清而言,勾起別人的注意和興趣,真的很簡單。

他平靜地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帶我去哪裏。”

一下子得了回應,白桃面容上的欣喜之色難以遮掩,連他問的是什麽都沒有反應過來,直直地道:“會說話呀?再說一句來聽聽?”

活活一個登徒子。

沈宴清便又別過臉去,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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