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稀奇

第2章 稀奇

白桃是真覺得面前的人挺新奇的,和他接觸了以後才發現,不怪楊眉想把他藏起來。

他模樣周正俊俏,瓷白的面容如同渡了一層微光。端坐着身姿如長竹一般,脊背挺直。

白桃也見過一些有名的公子哥,模樣身段,沒有一個能比得上她面前的這一位。

楊眉從哪尋來的啊?

因着他這番難見的模樣,即使他沒有再說一句話,白桃也不覺得惱。

與這樣的人待在一起,本身就是一種愉悅。

下車以後,沈宴清感受到下車更多的打量。這一回,他倒是平心靜氣多了。

少女拉着他在一衆的簇擁下進了屋子,轉過身來對他道:“你先待在這裏,我去去就回來。”

他明明話很少,少女卻熱情依舊。

待她走後,沈宴清才擡起清清冷冷的眸子,将周遭打量一番。

如果他沒有猜錯,這裏就是遂州盜匪的山據點。

遂州地界裏幾家盜匪明面上互相尊敬,可再沈宴清眼裏,他們不過都是一群占山為王的盜匪而已。

一年前,他還是太子的時候,曾經向父皇上書過出兵剿匪一事。

可是他的父皇卻認為這些人掀不起什麽風浪。

其實,不過是因為父皇所寵幸的榮妃和麗夫人家中正是遂、浥二州的刺史,而這裏,早已官匪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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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木的皇帝,破敗的朝廷,很多次沈宴清都在想,不如毀滅得了。

可老師臨終前留下的兩車的竹簡,還躺在東宮的地下室裏,那是沈宴清親手所藏。

屋外有些許動靜,沈宴清當即垂下了眼睫。

清清冷冷,又是一尊佛像。

他看的出來,她還挺喜歡。

少女輕快地步伐昭示着她愉悅的心情,白桃手裏捧着一個圓盤走進屋中,盤子裏是一串紫紅的葡萄,上面還挂着水珠。

民間來客總是會拿些吃的來招待,這是白桃所受的家教。

但在沈宴清的眼中,卻像是少女拙劣的讨好。

他嘗過世上最甜的葡萄,那是由西域上貢,數十人一程一程接力快馬加鞭送入京中,第二日就到了他的案幾上。

所以沈宴清的眼睫只是顫了顫,而沒有任何動作。

他孤零零地站在院子裏,與方才白桃離開時沒有什麽兩樣。

白桃這便又好奇起來:“不坐?”

院內是有長椅和桌子的,白桃自顧自地坐了下來,随手摘了一顆葡萄放入口中,饒有興致地看向他。

“這麽不情願?”白桃自顧自地回答,“要不我們猜猜楊眉什麽時候來接你。”

她仔細留意着他的神情,沒有看見其間有任何變化。

白桃便又啧道:“你其實并不在乎她來不來。”

葡萄最終被白桃一個人吃得幹幹淨淨,只剩下了一個空盤子。而他似乎不願意見到她,換了個方向站着。

白桃還挺佩服他能熬得住,便站起身離開了。

夜漸漸黯淡下來,沈宴清一日滴水未進。

他站在梧桐樹下,看着枝葉的剪影。原本的計劃是利用楊眉穿過浥州和遂州,抵達鎮州城,那邊有他戍邊的外祖父和兵馬。

只是沒想到,先栽在了浥州這裏。

院牆之外,傳來了笑聲。

在宮裏,沒有人敢這樣大聲談笑。

最開始離京時,沈宴清不大能習慣吵鬧和喧嘩,如今聽着已不再覺得刺耳。

“聽說三妹今日帶了個小白臉回來?”

男人的打趣傳入沈宴清的耳朵裏,他沒太大的反應,拂袖在長凳上坐下來。

第二個問話的人聲音弱了下來,但依舊清晰可聞:“小白臉?上回扈州不是有幾個模樣不錯的公子哥給你送花,被你打跑了,我還以為你不喜歡。”

最後說話的人聲音則十分沉穩:“他在哪。”

“他不太高興。”少女笑着回答,“都別去吓着他。”

接着話題便被少女引到了別處,她談及被楊家壓下的布匹,其他幾人便拍着桌子憤憤不平。

他們那邊,還挺熱鬧。

他們的交談之中,沈宴清已猜出他們幾個人的身份。

話最多的是少女的父親和二位兄長,父親沉穩,大哥暴躁,二哥細膩,其餘還有一些男子在席間附和,約莫是山上的普通草寇。

他沈宴清沒有等到他們的人過來,心中不禁詫異。

自家女兒帶了個男人回來家裏的父親和兄長不僅不生氣,竟然也不來看一眼。

沈宴清還想見見管着遂州的到底是什麽人。

不過想想,匪盜之家不在乎這個,也是正常。

過了一會兒,便有兩個男子擎燈而來,手中。

雖然看不見他們的神情,但也能感覺到他們的揶揄:“請用。”

沈宴清依舊是冷冷淡淡地瞥了一眼,而後轉過視線。

兩個男子顯然不高興,敲着桌面疑聲道:“不滿意?”

沈宴清輕嗤一聲。

偏瘦的那個男子當即挽起袖口,怒道:“小白臉,你別太得意了!擺個臭臉給誰看呢?小姐脾氣好不跟你計較,我馬六脾氣差,就看不慣你。”

沈宴清坐在長凳上,靜靜地看面前的人跳腳。

他什麽反應也沒有,反倒更加激怒了馬六。

馬六當即拎起小白臉的領子,将人拉扯到面前。他的動作有些卡頓,但他并沒有留意。

按照尋常,馬六其實敵不過沈宴清。

沈宴清好歹當朝太子,朝中戰神切身教導,都還得稱他一句天資聰慧。

這裏、這些人根本困不住他。

他自己将力道松懈下來,任由馬六拿捏。

拳頭停在他的眼前,馬六氣勢洶洶;“識相點!”

燭火晃動,照見白皙的面龐。沈宴清的面容上多了幾分不屑,更讓馬六心生怒火。

“別。”

一旁的男子将馬六拉開:“他是三小姐帶回來的人,回頭要和楊家交換的,不能打壞了。”

馬六眯着眼睛看向小白臉,稍稍退開一些。

“是小姐派人來送飯的。公子請用。”

這話說的已算是尊敬了,馬四比馬六大幾歲,在外多走了幾年,便知道有些讀書人最是講究骨氣和面子。

可他也只是個粗人,什麽尊敬的話都不會說,不然也不會來做山匪。

而小白臉也只是冷冷地看向他。

“不吃是吧?”馬六粗暴地将盤子端起,喝道,“我們走!”

兩人連燈也一道帶走了。

一切歸于沉寂,沈晏清在袖中勾着手指。

往日思索的時候,他便有撚袖口的習慣,而今也不例外。

讓他意外的事,第二道光很快尋來。

為首的還是那個少女,煤燈照見她明黃的衣擺,沈晏清這才發覺,她穿着明豔亮眼,與其他人截然不同。

他不由得心底一嗤。

看到她的感覺,就像是在一群狼狗裏看見了一只小白兔,或者一只黃鹂鳥一樣違和。

而這脆弱不堪的小黃鹂居然能差遣兇惡的狼狗。

“你怎麽不吃飯?”少女面帶焦急地問道。

而沈晏清的目光落在她的身後。

沒有其他人。

她沒把她父兄帶來。

遺憾。他還想趁此機會見一見人的。

沈晏清如此想着,白桃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

“怕我下毒?”白桃想不明白,只能胡亂猜測,“你放心,我還要把你送回去,暫且不會對你怎樣。”

沈晏清适時冷哼一聲。

“你不信我?”白桃當即道,“我,白桃,白家老三,說出去也是有名有姓的,你還怕我騙你?”

沈晏清沒有回答,他的垂眸不答似乎就已經昭示着心中所想。

“怕我下毒,我跟你一起吃總行了吧!”

少女氣憤離開,燈火随之而去。

黑暗中的沈晏清擡了眼皮,看着她離去。

又在聽見她的步伐的時候及時收回目光。

白桃原本和爹爹哥哥吃飯,随口問了一句,見馬六眼神躲閃就知道他不肯吃東西,她只好追了過來。

他态度這樣強硬,白桃反倒不敢像剛見他那般随心調戲。

便讓其他人端了飯菜過來又趕緊離開,只把自己留下來。

白桃坐在他對面,好聲好氣地道:“我先吃給你看,總可以吧?”

給他準備的三樣菜,她各夾了一口,當他的面咽下。

“嗯?看到了沒有?”

沈晏清的确在看她。

為了證明似的,小丫頭急急塞了幾口飯菜,腮幫子鼓鼓的。待到她咽下,腮幫子還沒消下去。

哦,原來長相如此。偏圓的下腮,她是個鵝蛋臉。

沈晏清撩袍坐下。

他一坐,白桃便高興起來,兩只晶亮的眼睛水葡萄似的,直直地看着他。

他不過擡個手臂,便能牽動起她的唇角。

沈晏清雖然視線低垂,眼角的餘光卻将她的動作收入眼底。

她撐在桌子上看他。

沈晏清慢條斯理地夾了一口菜,咀嚼許久,她也靜靜地看着。

接着,沈晏清放下了筷子,少女當即疑惑道:“怎麽了?”

他也不說話,她自己就能給出答案。

“不喜歡?”她自言自語道,“不會呀,梅爺爺做菜最好吃了。”

沈晏清擡眸看了她一眼,而後又別過臉去。

只一眼,便叫白桃心底生慌,生氣都沒有底氣:“……诶!你到底要怎麽樣,說話行不行!”

而此時,沈晏清只是在想——

稀奇。

山寨裏居然還能養出這樣的小白兔。

這個寨子裏的人對面前這個丫頭的寵溺不是假的,只要他好好利用,能做成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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